能源理想国

    苏珊是北欧古城松德堡一家医院的普通护士。她有一幢位于郊外的独栋别墅，三层高，使用面积约200平米。去年，平日里做事很有条理的她抱着降低家庭能耗成本和协助政府节能的目的，参加了一个热泵技术培训班，并于年中改造了自己的小建筑，安装了全套设备。最近，她迎接了一个来自中国的参观团，由商人、作家和市长组成。苏珊向这些中国人展示了自家地下一层的这个外形酷似冰柜的智能热泵。

    女主人在温暖的客厅中所作的介绍有些让人吃惊，全家取暖和使用的热水都是来自于这台智能的新能源设备。“热泵”是近年来在全世界倍受关注的新能源技术，它从自然界的土壤、空气或水中获取热能，经过电力作功，不间断地供给需要供热的用户。由于它提供给温度高处的能量之和要大于它运行所需要的能量，所以能够大幅节省能耗。也许是尚未“参透”新技术带来的变化，苏珊没有能够计算出由此节约的生活成本，不过这台连接着各种管道，直接从地下取热的设备已经成功地在这个偏僻的乡村居所中建立了一个“自产自销”的小环境，平衡了能源的发生和消耗。仅这些结果，就已经超出很多能耗大国居民的想象。

    马誉峰是保定市常务副市长，也是当时的参观者之一，他主管中国北方这座绿色电力产业重镇的经济和项目建设。“我们考察了丹麦、挪威和冰岛。那里的冰原、环境和空气质量简直不可思议。”在我采访时，马誉峰用手指着自己拍摄的冰岛的环境照片赞叹说。他指出给他留下更深印象的是另一家低碳示范户，虽然没有能够进入别墅中，但他观察到建筑物后院的一个太阳能小电站，让这个家庭成了低碳甚至接近零碳的最佳案例。

    虽然马誉峰反复强调中国发展现状与丹麦模式的差距，但他所处的这座城市已经是中国最有特色的绿色经济体之一。除了诞生英利这样的跨国新能源公司，保定自身已经将太阳能等运用得十分巧妙：从路口的信号灯到路边的垃圾桶，很多都带着太阳能电池板。在市政府邻近的路口，就树立了一排太阳能系统，为这个路口所有的红绿灯提供能量来源。据马誉峰透露：类似的道路有137条，每个路口都有一个这样的小电站，通过太阳能发电照明。此外，城市内从社区、公园到市政府大楼，照明几乎都正在被太阳能设备替代。

    此次去北欧，他们一行人访问了有700多年历史的北欧古城——松德堡。北欧人在改变人类居住环境的行动上总是有出人意料的表现。当中国和美国很多城市在竞相降低碳排放的同时，这个丹麦南部靠近德国边境的城市直接宣布开始实施“零碳”路线图，计划在18年后达到零排放，让这个地区所有的建筑自产自销所需的热能和电能。

    七年前，来自当地政府、学术界、传媒、企业和医疗卫生界的十几位精英团队开始计划这个城市的未来。作为企业家代表的雍根·柯劳森是其中的精神领袖之一。他管理下的丹佛斯集团是机械、电子及节能自动控制系统领域的行业巨擘。在这个智囊团的一次内部聚会上，柯劳森指出：“没有远见，松德堡这片土地就会‘死亡’。”随后几年，这些人在思想火花碰撞的同时，不失务实的态度和执行力，很快推出了零碳路线图（www.projectzero.dk），并向全世界宣布。

    《财富》（中文版）最近采访了柯劳森麾下的中国区分公司副总裁车巍。他表示，70年代初世界遭遇第一次能源危机时，丹麦连同美国被欧佩克组织制裁。而当时丹麦的能源结构与今天的中国非常相似，以煤炭为主，90%的石油依靠进口。“就是这样一个资源匮乏、以农业为经济主体的国家，在重压之下经过了40年的发展；到今天，在GDP持续增长的同时，能够做到能耗持平并略有下降，同时碳排放可以做到迅速下降。”车巍认为，丹麦的这些成就得益于政府、企业和媒体高度一致的配合。同时，这些并不是完全来自于开发新能源，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对传统能耗的控制和节流。截止2007年，已经有61%的丹麦家庭使用区域供热。而实际上，目前全球仅有9%的电厂余热用于区域供热，如果这一利用率增加到12%，则可节约相当于全球全年风力发电的发电量。

    丹佛斯集团区域能源部中国区高级总监于海军提供的一个案例，支持车巍的“节流”观点。北京的牛街是穆斯林聚居区，共有76.4万平方米供热总面积，但供热平均室内温度只有18度左右，而由于水力失衡，供水冷热不均，直接导致居民投诉不断，只有一小半的人上缴了供暖费。

    于海军记忆中，这个项目投资不大，只有数百万，主要目的在于利用一些新技术进行迅速有效的改造。不过他也承认，要在旧的系统上进行所有的改造，是非常困难的。“最后，我们根据实际情况，在每一幢楼门口搭了一个小的节能机组。这个设备很小，可以挂在墙上，或是任何合适的位置。”于海军所说的这些改造完成后，正好到了供暖季节。据了解，当时此区域的室内温度平均升高了两度，供热费上缴率提高了13%，并且每采暖季节省了140万元人民币。最后证明，只用了略多于一年半的时间便收回了投资。

    丹佛斯要解决的部分损耗，是由于简单、无变化的能源供应和外界环境需求不吻合而产生的。比如，在中国东北，冬天异常寒冷，长春市供热面积超过8,000万平方米，很多单位和地区依靠烟囱林立的高能耗小锅炉解决取暖问题。2005年，丹麦政府贷款1,000万欧元，筹建长春市玉潭集中供热项目热网工程。其中，在距离长春市中心 15 公里的玉潭开发区，要安装两套新的区域供热系统，主增压泵上安装了变频器。改造之后，区域供热网络就从定流量系统变成了变流量系统。用简单的话说，就是可以根据实际需求供热，而且市民可以全天 24 小时获得供热。

    数字显示，类似集中供暖项目每年为长春市节约燃煤2.8万吨，减少二氧化硫排放量320吨，减少二氧化碳排放量5.83万吨，减少氮氧化物排放58吨，分别实现了10%的节能减排。

    在这个区域供暖项目中，丹佛斯还利用发电中产生的多余能量向当地居民供暖，这些都是简单易懂并且已经经过事实检验的优秀节能技术。

    不过于海军也承认，在旧项目的改造上，由于受到限制，很难做到理想的按照需求供暖。这与另起炉灶、完全建立新系统产生的效果不同。此外，在长春的项目虽然节流的效果明显，但这个采用能源的出处仍然不是“绿色的”，还是过去传统的发电方式。

    于海军所说的理想方式，在松德堡的路线图中却已经表露无遗。松德堡地区热力公司首席执行官斯蒂芬·莫伊公开表示：“借助2011年已建成的地热发电厂、太阳能热站以及生物质设施，我们已经可以提供绿色集中供暖。”莫伊的这一表述，同时点明了开源和节流的关键所在。比起中国上述两地的改造项目，他们的电厂和集中供暖网络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埋入了未来“零碳”的基因。

    在绿色能源方面，这个城市18年后的目标是以当地的可再生能源实现地区能源自给自足，并在一定程度上辅以离岸风能，使松德堡成为零碳地区。风力发电是丹麦人的强项，最早的风力发电机的原型就是来自这个国家的农场主。到路线图的终点，还将有55%的家庭住宅使用基于地热、生物质、沼气和太阳能等完全绿色的能源集中供热。值得注意的是，自始至终，丹麦人都没有提到核能。

    有了未来的目标，松德堡也展现了现实与零碳的差距：目前这个城市的工业企业和家庭能耗碳排放量各占1/4左右，还有一个“1/4”来自中国发达城市居民也都深有体会的以汽油和柴油为燃料的车辆。不过，丹麦人看待这个问题的角度略有不同，他们并没有把电动车的使用看成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在路线图中，一直把每一个电动车场和每一辆率先使用的个人电动车理解成绿色能源的“存储器”。同时，丹麦人要把阿尔斯（Als）岛周边的离岸风电场所产的多余电能存储在松德堡地区内的一个地下能源库，以供这些绿色交通工具取用。

    更为有趣的是在农村地区，要利用大型沼气场把农肥转换为沼气或生物乙醇，然后将这种燃烧后变成水的能源应用于“非电动的”交通运输工具。

    这些雄心勃勃但逻辑严密的计划，体现出这个国家对环境改造的急迫心理，而且这种态度也反映在像护士苏珊这样的普通公民身上。“我们所有的员工都在仔细寻找处于待机状态的电器产品，大家从中得到很多乐趣。”苏珊娜·斯科是Helsam公司的副经理，她提到的这个细节，说明当地居民已经把苛刻的节能行为发展成了一种愉快的游戏。

    此外，“作为农民，我们对零碳松德堡的建设很有兴趣。”彼得·柏川说。他代表的是对于丹麦风能发展有着历史性贡献的农场主群体。“陆地风电是一个重要的能量来源，如果有机会，我们还会投资建立新的风力发电机组。这意味着风电机的收益能力将达到接近德国的水平。”他的表态，说明了他在松德堡的改造中既是一个普通农民，又是一个新能源投资者。

    丹麦方面提供的一份资料中显示了一组“平淡的”数字，而正是这组数字，将这种草根的力量暴露无遗：以热泵取代油炉取暖，可为一户普通家庭每月节省约140欧元的取暖费。热泵的总安装费用约为12,000欧元。对此，政府已拨出专款，给愿以热泵取代现有油炉的3万户住户的住宅每户补助2,500欧元。

    通过对此解读不难发现，即便扣除政府的资助，投资热泵的普通居民也需要近6年的时间才能回收成本。而目前像苏珊这样的家庭已经义无反顾地加入其中。政府会补贴3万个这样的家庭，而松德堡事实上一共只有7万多人。一位中国作家在拜访了这个小城之后，用“共产主义”形容这个城市居民利用分布式光伏采集和分类垃圾处理等需要高度自觉性的绿色发电方式和环保方式。每到周末，当地居民就会自觉进行垃圾归类，从二手儿童车、日历到种花的泥土，让它们各自发挥二次价值。这样的景象，的确像是一个理想的低碳社会，而其中理性的共识，建立在保护人类生存环境和能源可持续运用的基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