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轮石油热潮

《财富》（中文版）-- 北部公路穿过了伊拉克半自治状态的库尔德斯坦地区，如果你沿着这条公路进发，一条向东去的岔路会把你带到风景如画的小山村阿尔库斯（Al-Kush）。去年3月一个寒冷的下午，当地加油站的外面出现了严重的堵车现象，已经几天没有补充油料的加油站刚刚加满燃油。等待加油的队伍越排越长，驾驶员开始变得急躁起来，由于担心出现暴力事件，警察设立了检查站。“你去哪儿？”一位警官用阿拉伯语大声问道，我的库尔德语翻译和驾驶员都不会阿拉伯语。“我们不是在库尔德斯坦吗？”我问道。“不是，这里是伊拉克。你看！”说着他把头歪向了身后那面由黑、白、红三色组成，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伊拉克国旗。

    这就是库尔德斯坦：在全世界最火热的石油开采热潮中，就连开采区块——比如埃克森美孚（Exxon Mobil）的开采区块——所在的领土都成了激烈争论的焦点。（油田上可能铺设了汽油管线。）10年前，美国总统小布什（George W. Bush）用具有“震慑行为”的炸弹轰炸巴格达，并且推翻了萨达姆·侯赛因（Saddam Hussein）政权。漫长的伊拉克战争终于结束了，美军全部撤离了伊拉克。但是一场新的战斗正在逐渐展开，那就是对石油资源控制权的争夺。随着埃克森（Exxon，第二名）和雪佛龙（Chevron，第三名）等《财富》美国500强公司逐步展开部署，这一次显示美国实力的不再是军方，而是商界。不过与战争一样，这场竞争有可能彻底重塑伊拉克，甚至还有可能让它分裂，因为当地持续了80多年岌岌可危的均势被打乱了，或许还会引发一场内战。

    当美军在2003年3月开进伊拉克时，他们看到的是一个遭受了数十年制裁和战斗蹂躏的国家。破旧的石油基础设施每天生产近100万桶原油，这个数字仅是20世纪80年代末伊拉克日产量的一小部分。伊拉克破产了，医生和大学教授的月收入只有大约50美元，可是这个国家已经探明的石油储量达1,431亿桶，排名世界第五位，预计可开采资源量为1,970亿桶。在萨达姆政权倒台的当天进入巴格达的人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当地甚至没有移动电话。

    10年后，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2012年年底，伊拉克的石油日产量超过了300万桶，这是近10年来的最高水平。据国际能源署（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估算，到2035年日产量可能增至830万桶，接近沙特阿拉伯目前的水平。未来若干年内，伊拉克有可能成为最大的产油国，从而增加世界石油补给，这个国家有可能因此成为全球贸易的主要参与者。

    但是，根据北部3个省的新发现来看，对伊拉克石油资源的估计也许有些保守了，这3个省组成了半自治状态的库尔德斯坦地区，当地人口约为500万。库尔德斯坦多山的农田处在土耳其、叙利亚和伊朗的交界处，自2006年以来石油公司已经宣布了多个重大发现，石油地质勘探的结果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大胆的预测。库尔德自治政府的官员现在估计，他们的石油储量大约是450亿桶，天然气储量大约是10万亿立方英尺（约2,831.68亿立方米）。这些数字可能有些夸大，但是仅在库尔德斯坦发现的资源数量就已经实属罕见了。“当石油行业正想方设法替换其资源基地时，这些公司蜂拥而至，并且有了重大发现。”伦敦汇丰银行（HSBC）的石油分析师彼得·希钦斯（Peter Hitchens）说。“库尔德斯坦仍然属于基本未勘探状态。”

    该地区诱人的石油潜力已经吸引了50多家公司与库尔德斯坦地区政府（Kurdistan Regional Government，KRG）签订协议，其中包括阿美拉达赫斯公司（Hess）、马拉松原油公司（Marathon）、小罗斯·佩罗（Ross Perot Jr.）的HKN Energy公司、俄罗斯天然气工业石油公司（Gazprom Neft）、道达尔（Total），以及土耳其的各种运营商。库尔德地区提供的产量分成合同远比巴格达中央政府的优惠。在讲库尔德语的自治政府首都埃尔比勒（Erbil），KRG有自己的总统、总理和议会，不过它始终是伊拉克的一部分。

    对老的石油工人而言，在这里钻探就像是进入了一个世纪前的得克萨斯一样。尽管目前的日产量只有17万桶，但石油分析师预计将来会大幅增加。库尔德斯坦的目标是在2016年实现日出口量达100万桶，到2020年达到200万桶。“几乎在所有国家，简单的工作全都被锁定了。”雪佛龙公司的一位退休石油工程师大卫·肯尼迪（David Kennedy）说。去年他来到库尔德斯坦，担任Afren公司在当地的国家主管，Afren是一家位于伦敦的独立石油公司。“一年前，我们只有两名员工，也没有办公室，现在我们有350人。”他看着办公楼外正在工作的起重机说，“这也许是世界上最后一次大规模的陆地勘探发现了。”

    尽管情绪高涨，但是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在库尔德斯坦投资的西方公司应该为当地与中央政府之间日益紧张的关系感到担忧。库尔德地区签订的合同激怒了巴格达的伊拉克政府官员，他们认为根据伊拉克宪法，这些合同均为违法，因为它们越过了国家的石油主管机构。事实上，这部宪法的规定很模糊，但双方真正的裂痕是政治上的，而不是法律上的。伊拉克的官员对库尔德地区新发现的石油财富深感不安，他们怀疑（这也许是对的）KRG正在设法通过打造不依赖巴格达的贸易联系，尤其是与北部的经济大国土耳其的联系，实现独立自主的目的。2012年12月，库尔德斯坦开始通过公路运输向土耳其运送石油，此外据可靠消息，前不久库尔德地区与土耳其秘密签订了修建独立石油管道的协议。

    这些挑衅行为惹恼了巴格达的官员[值得注意的是，伊拉克总统贾拉勒·塔拉巴尼（Jalal Talabani）是个例外，他是库尔德人，自从去年中风以来，他一直在德国接受治疗]。伊拉克政府表示，它有意把所有在库尔德地区开采的公司列入黑名单，禁止其在库尔德以外的伊拉克地区工作，2012年12月KRG停止了通过巴格达的管道出口石油和天然气。双方就伊拉克2013年预算案——这是库尔德斯坦的主要收入来源——争论数月后，巴格达议会在去年3月投票决定，当年仅为库尔德地区拨款6.44亿美元。这个数字还不到KRG要求拨款额的20%。

    就在投票的前几天我采访了KRG负责外交关系的官员法拉赫·穆斯塔法·巴希尔（Falah Mustafa Bakir），当时他对伊拉克政府抨击了15分钟。“巴格达方面想要控制这个地区，想要由中央来决定一切事务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愤怒地说。他发誓，库尔德人绝不会屈服于压力，把他们的石油工业拱手交给伊拉克国家管理当局。“当石油公司看到KRG举手欢迎时，它们来到这里，而我们则欢迎它们。”他说。

    但是有一家公司的到来几乎把双方的紧张关系推到了战争边缘，它就是埃克森美孚。2011年10月，这家石油和天然气巨头暗地里与库尔德斯坦地区签订了6个勘探协议，其中至少有两个协议允许公司在库尔德人与阿拉伯伊拉克人有争议的陆地上开采石油，而这个地区几十年来一直是引发暴力冲突的导火索。埃克森公司的合同激怒了伊拉克的官员，他们要求公司在2012年年底前做出决定，要么放弃这些合同，要么把公司在伊拉克南部的超大规模区块West Qurna 1油田中的权益卖掉，目前埃克森公司在该油田的石油日产量为49.5万桶。埃克森公司态度很坚决，因为经过深思熟虑，公司认为库尔德斯坦的前景实在太诱人，很难就这样放弃，而且他们认定巴格达方面不会冒险断绝与埃克森公司的关系。“埃克森从长远角度出发，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詹姆斯·琼斯（James Jones）将军说，他曾经担任过奥巴马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现在是设在华盛顿的美国－库尔德斯坦商业委员会（U.S.-Kurdistan Business Council）的负责人，该委员会负责向美国公司宣传推荐该地区。琼斯说，他与埃克森公司的CEO雷克斯·蒂勒森（Rex Tillerson）就库尔德斯坦问题交谈过“多次”。“他们已经决定，哪里有机会，他们就去哪里。”他说。

    面对埃克森公司在库尔德地区签订的交易，伊拉克的官员气得浑身发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此举看上去就等于官方认可了KRG新成立的石油工业。“对埃克森公司而言，冒险放弃在南部的项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声明。”伊拉克总统的儿子、库尔德自治政府总理的高级助手库巴德·塔拉巴尼（Qubad Talabani）说。“拥有数千名律师的埃克森公司不会从事违反宪法的活动。”没过多久，道达尔和俄罗斯天然气工业石油公司也与KRG签署了协议，而雪佛龙则从信实工业公司（Reliance Industries）收购了两个已有的开采特许权。（埃克森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并且拒绝了《财富》杂志的采访请求，道达尔和雪佛龙也是如此。）

    埃克森公司一方面在埃尔比勒市豪华的Divan酒店包下了两层客房，临时安置自己的员工，另一方面，他们小心翼翼地在城里寻找长期住所，并且等待这场争论淡出人们的视野。如果2012年11月伊拉克与库尔德斯坦之间的紧张局势没有突然恶化的话，上述目标是有可能实现的，当时伊拉克的警察与KRG的武装部队“自由斗士”（peshmerga）在基尔库克（Kirkuk）爆发了一场小冲突，导致一人死亡。

    拥有丰富石油储量的基尔库克是伊拉克最具争议的地区，而且它距离埃克森在Qara Hanjeer的新油田只有几英里。当这次事件升级为严重的对峙时，伊拉克的官员发誓，如果在Qara Hanjeer有争议的领土上实施开采行动，他们将动用武力。“如果埃克森公司敢染指这一领土，他们将受到伊拉克的武装打击。”伊拉克下院议员萨米·阿斯卡里（Sami al-Askari）当时说。“我们不想要战争，但是我们将为石油和伊拉克的主权而战。”双方均在该地区部署了数千名士兵。为了缓和地区形势，埃克森公司的CEO蒂勒森于去年1月飞往巴格达，会见了伊拉克总理努里·马利基（Nouri al-Maliki），翌日他又在达沃斯举办的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上拜会了库尔德自治政府总统马苏德·巴尔扎尼（Massoud Barzan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