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萧条
《财富》（中文版）-- 我们正站在北达科他州西部大风呼啸、积雪覆盖的冻原之上，想象着一个很难在这里看到的未来。房地产开发公司Stropiq的负责人特里·奥林（Terry Olin）和艾伦·西蒙尼·韦罗克（Ellen Simone Weyrauch）指着一片草地，展示他们对威利斯顿岔口（Williston Crossing）项目的愿景。他们计划耗资5亿美元，建立一座占地219英亩（约88.63公顷）的综合设施，其中包括900套住房、一家酒店、一座水上公园和大量的大型购物中心。只要如愿得到县政府的批准，Stropiq就将在今年的晚些时候破土动工，并且希望在2018年完成第一阶段的建设。
这一地区在10年前还是美国的空旷地带，除了几处麦田和临时的油井以外，一片荒凉。将它与外界连在一起的，是孤零零的美国85号双车道公路（U.S. Route 85），它是连接墨西哥与加拿大的加美高速路（CanAm Highway）的一部分。但是后来，水力压裂法的诞生，开启了这里的能源繁荣。有了这一技术，就可以压裂从前无法穿透的岩石，从里面抽出油来。在北达科他州的巴肯页岩带（Bakken Shale），从前被认为是无法开采的石油正在肆意地流淌。
奥林和韦罗克正站在他们的地块上，俯瞰85号公路。它很快就要变成四车道了。他们看到了各种繁荣的迹象：装满石油的油罐、堆满管道的卡车，还有崭新的SUV。不远处有好几台抽油机，日夜不停地从地下数千英尺的页岩里抽油。靠着在俄罗斯开发房地产起家的奥林认为，巴肯页岩是世界上商机最佳的地方之一。为了抓住这个商机，他从瑞士搬到了这里。他欣喜地说：“在全球各处的新兴市场中，这里是最棒的。”
2013年8月，北达科他州的威利斯顿（Williston）竖起了一块标志牌，上面写着“欢迎来到美国繁荣镇”。这么说是低估了这里。10年前，只有不到1.2万人居住在这里，现在已经有4万人左右。他们来自于世界各地，带着历史悠久的淘金热传统来到此地寻找工作。多年来，这里一直是工作找人，有些工种的工资是全县最高的。2014年年末，威利斯顿的失业率为1.0%，为全美最低。从这些数据来看，奥林和韦罗克在这种地方投资是一件合理的事情。人们是如此渴望来这里经商，以致于当地的沃尔玛（Wal-Mart）—公司面积最大的卖场之一—的基本必需品总是销售一空。
随后，惊天的利空降临，在去年夏天达到108美元的12个月高点之后，美国的基准石油价格急剧下滑，目前在每桶50美元附近徘徊。全球市场和能源公司都受到了震动，石油生产商被迫削减资本支出预算，并且宣布裁员。倘若油价持续低迷，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对于采油成本高于世界其他任何地方的北达科他州来说，事情更是如此。导致崩盘的原因包括基本的供需关系变化：比如中国经济放缓，同时美国的石油供应量大涨；沙特阿拉伯不减产的决定也让情况雪上加霜。该国希望保持市场占有率，挤掉石油生产效费比不高的产油国。
你会以为，这一切足以在威利斯顿这样的地方制造恐慌，因为这里的绝大部分工作岗位都直接或间接依赖于石油。可是，我在该地区待了好几天，与奥林这样的开发商、餐厅服务生、能源公司高管、油田工人、公共事务管理人员各色人等都有交流，我感受到了一种奇特的认知上的差异：人们极力强调一切没有变化，仍然怀着并非因为头脑发热而导致的坚定信念，可是与此同时，恐惧的暗流已然存在。
下辖威利斯顿市的威廉斯县（Williams County）的专员戴维·蒙哥马利（David Montgomery）说：“这不是你父辈时代的石油繁荣。”他在这个地区生活了一辈子，认为这里增长飞速，就算是有所放缓，也不会抑制巨大的基础设施需求。其他人，包括威廉斯县的警长斯科特·布辛（Scott Busching）在内，都只把眼下看成是一段“间歇期”，和每年的冬天差不多。在冬天，这里的土地会冻住6英尺深（约1.83米），使很多工作都无法进行，经济因此放缓。布辛说：“这次繁荣还要持续下去。”
开发商奥林称，他没有被最近的事件吓住。“我们该不该停下来，等着油价到60美元？是不是存在不合理的情况？我认为没有。”他坚称，他的投资者信心坚定。可是，如果他们害怕了，威利斯顿岔口项目就永远建不起来了。
如今，威斯利顿给人的感觉是，不顾一切朝前发展。有些人认为，这里仍然有大量的财路可以发掘；另外一些人则感到懊悔，希望这次繁荣从来没有发生过。眼下，它看上去有点像处在动画片里那种急速坠落前在空中悬停的状态。它能够安全回到增长的高地，而不至于坠落吗？
当坐在一架四座的赛斯纳（Cessna）公务机里，从1,000英尺（约304.8米）的空中俯视这片草原时，你会感到油价对这里的影响不大。油井散布在威利斯顿的地平线上，不值得捕集的天然气正在以明火的形式燃烧，发出桔黄色的光芒。卡车加速驶向高速路。你可以看到很多的房车停车场，呈长方形，整齐地排在白雪覆盖的地面上，到处都有半完工状态的住宅。从空中看，一个货运车厢的卸货仓库就像是儿童的玩具火车，等待装货的车太多，几乎占满了整个的圆形车道。
落地之后，我发现几乎所有人，无论是否在油田区工作，都知道一项油井数据：用于钻探石油的钻孔数。知道这项数据并不难，它登在当地报纸《威利斯顿论坛报》（Williston Herald）的头版上，每天发布一次。这一数字于2012年6月达到峰值：203。在我五天访问期间，它由145降到了137。在我离开的一周之后，又降到了126。
尽管如此，小镇上最火的一家新餐厅Williston Brewing Co.却没有受到一点影响。这家餐厅是由明尼苏达的一位商人开发的，于2013年9月开业，以红木建造，长达65英尺（约19.81米），面向那些渴望品尝牙买加风味烤鸡、甜辣酱三文鱼等“大城市”菜肴的人群。我去的当晚，餐厅里挤满了繁荣的受益者，没有人认为，这场派对正在结束。
尼莎·格雷（Nyssa Gray）便是其中的一位。她开了一家粉色的得来速咖啡屋：繁荣镇芭比咖啡店（Boomtown Babes Espresso），赚了不少钱。卡车司机前来排队，不只是为了购买5.5美元一大杯的卡布奇诺，还为了看一看衣着暴露的美女招待员。格雷本人就是这个品牌的优秀代表，她留着一头铂金色的长发，拥有卡通人物般的魔鬼身材。她来自于华盛顿州，在2013年年中开办了繁荣镇芭比咖啡店。“咖啡店的发展超出了我的想象。”她说。
品着黄金眼黑皮诺红酒（Goldeneye Pinot Noir），又吃了几小口鸡尾冷虾，格雷说，生意没有放缓的迹象。今年1月的销售额比去年同期增长了44%。现在，她正向其他石油中心扩张，比如附近的泰奥加（Tioga）。她还说，她正在与一家制片公司合作，拍摄一部关于她的生意的真人秀电视片。原油价格大跌有影响吗？她断定，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我可不准备立刻收拾东西走人。”她说。“这家店是我的孩子，我这么玩命干，就是为了它。所以，我要守着它。”
在巴肯，几乎没有人预计会出现放缓，其他地方的人也不这么想。就在去年9月，Mineral Resources公司的北达科他州分部发布了一份报告，预计到2025年，与威廉斯县相邻的麦肯齐县（McKenzie County）还可能再打出6,000口油井。（现在这一数字大约为2,700口。）在威利斯顿东南约45分钟车程的沃特福德城（Watford City），建设许可证的发放数量在2013年至2014年间翻了一番，由262份增长到511份；获批建设的公寓数量在一年之内就从89套猛涨至1,152套。住房在这里极度稀缺，就连一套有两个卧室的公寓房的平均月租金也达到了2,800美元。位于沃特福德城的麦肯齐建筑中心公司（McKenzie Building Center）的首席运营官查理·雷德（Charlie Rader）说，需求没有减弱，“我们正在全力开展我们的项目”。该公司是一家拥有80年历史的建筑供应公司。
距该公司几英里之外矗立着一座建筑的钢结构，它很快将成为沃特福德城耗资5,000万美元修建的新高中学校。这里迫切需要建设新学校，因为孩子的数量每年都要增长20%至25%。2014年，在新旧学年之间的空档期，有251名新学生注册，使得学生总数达到了1,331名。该地区的小学的学生原先以本地人与白人为主，现在则来自于美国48个州和其他20个国家。大约38%的学生被列为“无家可归者”，其中很多人生活在房车或休闲车里，因为这里的租金实在是太高了。
沃特福德城为建设学校承担了巨大的财务风险。它发行了2,700万美元的债券，又借了数百万美元。校区的负责人史蒂夫·霍伦（Steve Holen）正在努力劝说本州立法机构强制石油公司承担部分的债务。他说：“我们想让石油行业为学校支付一部分钱，因为这么做会产生影响。”
霍伦知道，经济放缓对于州预算—预算当然给学校提供了支持—肯定会带来麻烦。这是因为，北达科他州的法律规定，如果纽约商业交易所（NYMEX）的原油月均价格跌至每桶57.5美元，石油公司的开采税将由6.5%跌至2%。到今年2月1日，这一机制已经被触发，所以石油公司不必按照6.5%的全额税率缴税，除非油价再上涨至72.5美元。若是连续5个月低于55.09美元（截至本文撰写之时，已经进入第二个月），公司将不用为任何在1987年之后开采的油井交税。也就是说，届时大多数油井都不会贡献税收。这对于北达科他州来说有多可怕？该州立法机构已经将2017年的石油天然所营业收入的估值由83亿美元猛降至43亿美元。
即使油价持续低迷，沃特福德城和威利斯顿也是该地区最后感受到痛苦的地方。这里位于巴肯页岩的“甜点”。据北达科他州称，在这里生产石油的收支平衡价格为每桶36美元。而在该州的其他一些地区，这一价格高达77美元。痛苦感觉不明显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即使公司的开采速度下降，它们也必须完成已经动工的油井，否则它们之前投下的巨资就会打水漂。Target Logistics公司经营着三处“男士营”（为大多数油田男性工人提供住宿和饮食的场所）。该公司的营销副总裁斯科特·容克（Scott Junk）说：“我们的入住率为90%。我们完全没有调整原来的商业计划。”
有句老话说，唯一从淘金热里赚钱的，就是那些卖锄头和铲子的人。而使用这些工具的人都过得不好。在距离威利斯顿大约10英里（约16.09千米）之外，你会看到比这更惨的情况。那里有一座高20英尺（约6.1米）的亚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半身塑像，在85号公路边上俯看着车流。塑像的东侧就是林肯休闲车停车场（Lincoln RV Park）的入口，29岁的布拉德·奥伦（Brad Owren）、28岁的克里斯蒂娜·施蒂夫（Christine Stief）和他们17个月大的女儿麦肯齐（McKenzie）就住在停车场里。
天气寒冷刺骨：停车场上还有8辆房车，彼此相距10码（约9.14米），好像在尽力抱团取暖似的。你无法想象，一个孩子能在外面玩耍。但是，奥伦和施蒂夫却坐在外面，对罐装意大利面和鸡肉面条汤的减少忧心忡忡。他们希望在花光微薄的储蓄之前，可以找到一份工作。
作为只有相当于高中的文凭（GED）的非技术性工人，奥伦在华盛顿州的史蒂文森市（Stevenson）难以谋生。“我一连找了两年工作。”他说。一位堂兄弟后来对他说起了威利斯顿。“这个小镇发展很快，你应该马上去。”那位堂兄弟说道。
2012年，奥伦收拾行囊，离开施蒂夫，来到了威利斯顿。它还真像传说中的充满机遇的土地。他到一个碎石团队里干苦力，住在一处男士营里，攒下了不少钱。由于感到孤独，一年之后，他回到了施蒂夫和女儿身边。可是回来之后，他在华盛顿州还是找不到工作。因此，在去年8月，一家人带着800美元存款，又搬回了北达科他州。他们交了一台售价为11,000美元的露营车的首付款，设法拖到了房车停车场。施蒂夫打算待在家里陪女儿，因为日托服务实在太贵了，一周要250美元。
但是在露营车的水管冻住之后，情况急剧恶化。奥伦花了两天时间修理水管，用干发器使水管解冻。他说，因为这件事，他被解雇了。“老板对我讲，我是可替代的。我理解，可是我得把家庭放在第一位。”奥伦说道。
他被裁掉时正好赶上油价大跌。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找到工作。施蒂夫说：“我一直是一个乐观的人。但是来到这里之后，我第一次问自己，生活是不是没有希望了。”他们决定继续坚持；在2月中旬，施蒂夫找到了一份餐厅女招待的工作，仅够支付日托的成本。可即便他们想离开，也走不了。他们找不到能够拖走他们房车的卡车。奥伦说：“第一次来这里时，只要我想，我每天可以找到各种不同的工作。现在，我连一个操作设备的岗位都找不到。这种情况在北达科他州从来没有听说过。但是希望还在。希望总是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