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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心为天—

尽心为天—

胡泳 2016-09-28
天与人之在儒家的孟子看来,“天人合一”不是别的,就是指人性、人心以天为本。

《财富》中文版——“天人合一”的思想在中国文化史上占据了突出地位。这一思想大致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先秦、西汉初年和宋明时期。

首先来看先秦。《礼记·表记》:“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殷人把有意志的神(“帝”或“天帝”)看成是天地万物的主宰,他们尊神重巫,万事求卜,凡遇征战、田猎、疾病、行止等等,都要求卜于神,以测吉凶祸福。此种神本文化下的天人关系实际上是神人关系,殷人与神之间基本上采取了一种盲目屈从于神的形式。

神权文化占卜的集大成者为《周易》。西周继承了商代的思想,天人关系还是一种神人关系,但是周人明显赋予神以“敬德保民”的道德属性:“天”之好恶与人之好恶一致,“天命”与“人事”息息相通。“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周宣王时尹吉甫作《蒸民》:“天生襪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人民的善性来自于天赋,天与人相通。

在周人看来,道德规范是有人格意志的“天”为“保民”而赐予人间的。人服从天命,是一种道德行为,天佑与不佑,与人的道德息息相关。周公明确提出“以德配天”,这种“天人合德”的道德文化的确立,意味着中国文化的一次巨大改变,用晚清王国维的话讲:“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殷周间大变革,自其表言之,不过一姓一家之兴亡与都邑之移转;自其里言之,则旧制度废而新制度兴,旧文化废而新文化兴。”

新旧制度的交替,实即神权政治转为宗法制度和分封制度,并制定相应的礼乐制度;新旧文化的更迭,则体现在将商代具有神性的“帝”之宗教文化本体,转变为周代具有道德性的“天”之道德文化本体。在这种文化之下,人与自然万物都被泛道德化,具有了道德性。

我在《以德配天,以礼治国》的专栏文章里曾经说过,自从“以德配天”观在天命中引入了“德”之后,有周尽管仍然注重天意,但其着眼点实际上已经不在天命,而在人事了。张世英先生认为,从春秋时期起,天人关系的重心已不是讲人与有意志的人格神之间的关系,“天”开始从超验的神的地位下降到现实世界。典型的天人观体现为郑国子产说的这句话:“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左传·昭公十八年》)

张世英先生细微地辨别了在这种由“远”及“迩”的转化过程里,儒家和道家发展出两种不同的“天人合一”观。儒家所讲的“天”一直保存了西周时期“天”的道德含义;道家所讲的“天”则是指自然,不具有道德属性。这样,儒家的“天人合一”实为人与义理之天、道德之天的合一﹔而道家的“天人合一”则是人与自然之天的合一。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区别。孔子的“君子三畏”,都与道德相关;所谓“畏”,即谨重敬畏,而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畏天命”。何谓“天命”?这要从孔子的“天”的概念说起。傅佩荣指出,孔子的天之概念包括四点:

第一,以天为自然界,表示自然界变化的动力。如云:“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第二,以天为关怀人世的主宰,相当于主宰之天。如云:“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吾谁欺,欺天乎。”“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第三,以天为孔子使命的本源。连同前述主宰之天,暗示着天之启示与审判功能。如云:“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天生德于予,桓衤其如予何!”“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第四,以天为命运。如云:“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

徐复观先生说:“《论语》上凡单言一个‘命’字的,皆指运命之命而言。”而且,“孔子的所谓天命或天道或天,用最简捷的语言表达出来,实际是指道德的超经验性格(超越性)而言;因为是超经验的,所以才有其普遍性、永恒性。……道德的普遍性、永恒性,正是孔子所说的天、天命、天道的真实内容。”

由此论可知,孔子年五十所知的天命,乃道德性之天命,非宗教性之天命,虽然根据以上梳理来看,孔子的“天”似乎仍然保留了很多有意志的人格神的意义。然而最终,“他的知天命,乃是对自己的性,自己的心的道德性,得到了彻底自觉自证。”(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孔子由“知天命”而“畏天命”,为的是要达至天人合德的最高境界。

到孟子那里,“天”极少拥有人格神的含义,主要是指道德之天。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尽心上》)又说:“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同上)尽自己的善心,就是觉悟到了自己的本性;觉悟到了自己的本性,就是懂得了天命。而保存自己的善心,养护自己的本性,就可以事奉天命了。“天人合一”不是别的,就是指人性、人心以天为本。

这就是孟子著名的“尽心”学说。第一部分讲“尽心、知性、知天”,由“尽心”而“知性”而“知天”。第二部分讲“存心、养性、事天”。孟子的真正意图是想说明,只有一个人保存和发扬善念,用心做人,才能真正感受到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强大力量,认识生命的尊严和价值。宋明以来的儒家学者极力推崇这段话,并且在此基础形成了一套完整庞大的修身思想,因此宋明理学有时也被称为“心性儒学”。

吕坤的《呻吟语》中说:“性分不可使亏欠,故其取数也常多,曰穷理,曰尽性,曰达天,曰入神,曰致广大、极高明。”人的天性天分,是不可以亏损欠缺的,所以对它的要求,要尽量多,如此才能实现天人合一。(财富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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