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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勒论将道

富勒论将道

胡泳 2008-05-29
他严厉批评了世界大战中那些“坐在扶手椅上的将军”,他们与前线现实的脱离可能会导致灾难。

    作者:胡泳

    对于军事领导人来说,将道是枢机所在。英国著名的军事理论家和军事史学家富勒(J.F.C. Fuller,1878~1966)对将道论述甚精。1932 年,在行将退休前,富勒出版了一本书,名为《将道:疾症与治疗》,以第一次世界大战为例证,批评了英国高级将领的领导力缺陷。

    他说,随着军事管理和指挥的组织化,军队越来越“非人化”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普通士兵在战事激烈之时,还能够看到他们的将军,但到 1914 年,两者已经彼此碰不到面。士兵们接受遥远的指令,这些指令由指挥官们从地下指挥室、堡垒或者办公室中发出。指挥官常常不知道下属的名字;对他而言,他们只是些可以吓唬敌人的影子。这样,一场战役退化成由副官们(比如中尉)领头的冲突,就好像企业生产被简化为由工头控制的任务一样。

    富勒说,牺牲上的平等感是“战斗部队的一种基本的粘合剂”,而“拖垮一支部队的最快的方式就是把将军们层层保护起来”。他注意到,只有一支英国部队是始终由将军带着投入战事的,那就是坦克部队。富勒引用约翰•拉斯金的话说:“如果战争缺失了指挥官的个人因素,就只能退化为没有灵魂的冲突。”当然,这其中的原因并非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将领们成了懦夫,而是源于“普法战争中出现的一种令人惊异的无意识的变化,它抹除了真正的将道,把将军非人化和非精神化了,令其成为一个办公室中的战士,一个电话操作员,整日躲在地下室里,机械地按下按键。”他指出,一个真正的将军“并非只是一个站在战争舞台侧面提示台词的人,而是一出戏剧的强有力参与者。”最后,他得出结论:“将道有三大支柱:勇气、创造性的智慧和强壮的体力;它们是些青年人而不是中年人的属性。”

    富勒把美国内战视为“最后一场大战,此后,不受个人感情影响的作战指挥被变成了一门科学”。事实上,在拿破仑战争的后期,那位伟大的皇帝就已经感到无法由他一个人控制全局。近代战争的规模比之当时不知道已经扩大了多少倍,但若说战争已经完全企业化,将军变成了总经理,管理科学代替了指挥艺术,未免有点过甚其辞。

    富勒认为,战争是年轻人的事情,年轻人不仅更灵活、更无畏,而且也更有活力。他说,一个人的智力巅峰期是 35 岁到 45 岁之间,到 45 岁之后,思想开始僵化,想象开始枯竭,雄心也衰退了。“年长的人常常怀疑年轻人,也不欢迎批评意见;然而缺少了毁坏性和建设性的批评,任何事情都不会进步。”这一观察也有些绝对化了,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德国将领是一群极有活力的将军,从年龄上看并不年轻。

    但是,富勒有关将道的三大支柱的论述,在今天还是很有意义的。他和克劳塞维茨一样,把勇气置于智慧之前。不过实际上,两者相辅相成,常常存在非常密切、微妙的配合。名将大都智勇双全,当然两者配合的比例上可能有若干差异,但绝对不会是有智无勇,或有勇无智。智与勇的配合适当,也就构成了军事天才。正如克劳塞维茨所说,军事天才需要具备两种特性:一是在茫茫的黑暗中仍能发出内在的微光,以照亮真理的智慧;二是敢于跟随这种微光前进的勇气。

    我认为,富勒论将道,最有价值的一点是,他强调了御驾亲征的重要性。他严厉批评了世界大战中那些“坐在扶手椅上的将军”,他们与前线现实的脱离可能会导致灾难。这是高级管理人员在所有组织中都必须处理的一个课题。富勒就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观察写道:“将军越来越被限制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与手下的人相隔离。他和下面的接触不是依赖于个人因素,而是全然仰仗电报与电话。这样虽然也能实现接触,然而这种接触只有依靠把下属指挥人员从火线上调出来、让他们听从上级的召唤才能完成。在大战中,没有什么比以下的景象更可怕的了:指挥的链条终于一个坐在电话前的指挥官,他整日不停地谈论、谈论、谈论,而不是领导、领导、领导。”

    海尔的掌门人张瑞敏对此有清楚的认识。他说,流程再造的失败率之所以高,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企业的领导难以直达终端。国外一些大公司老板可以花很多钱请来咨询公司、软件公司做流程再造,那样做是再造的形式。但就像德鲁克所说,不管信息发达到何种程度,也代替不了管理者御驾亲征。如果下不去,就再也没任何办法了。我认为这也许是那些大公司失败的重要原因。“我们已经养成一定要到现场和终端的习惯,和员工沟通。我觉得这个对于企业来讲太重要了,美国企业把这个叫做潜水,经常要潜到水底下去看,你光在水面上什么也看不见。一看,一望无际的大海很好,但下面充满了暗礁和暗流。我们会突然地到一个车间或者一个商场,基层的管理者也不知道你要去,会愣一下:`你怎么来了?'那时很多真实情况你都会知道,你会发现很多你觉得不应该产生的问题,有时你感到它们太出乎意料了,而且是太严重了。所以,关起门来研究多少天问题,没有太大意义。”

    本文作者为北京大学副教授

    联系方式:huyong@pku.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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