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能拯救底特律吗?

    约翰·汉茨（John Hantz）是一位有的钱基金经理人，他住在底特律老城，那里全是豪宅，有些房子还没有显出衰败的景象。汉茨曾经是美国运通公司（American Express）的明星股票经纪人，13 年前离开那里，建立了自己的公司。现在，汉茨金融服务公司（Hantz Financial Services）在密歇根、俄亥俄和佐治亚等州开设了 20 个办事处，有 500 多名雇员，旗下管理的资产达到了 13 亿美元。 48 岁的汉茨离过两次婚，一个人住在装饰考究的房子里，四周的墙上挂着美国早期的风景画和一套艾恩·兰德（Ayn Rand）的原版书。他还收集了许多名人签名，既有像泰·柯布（Ty Cobb）和亨利·福特（Henry Ford）这样的底特律象征，也有冯·李希特霍芬男爵（Baron von Richthofen）和墨索里尼这样的人。他拥有 1 亿美元净资产，是仍留在底特律的最富有的人之一─其他和他情况类似的人都逃到了格洛斯波因（Grosse Pointe）和布鲁姆菲尔德希尔斯（Bloomfield Hills），留在底特律的人非常少。不久前，他在路上有了个想法，也许能够拯救这座日薄西山的城市。

    每个工作日，汉茨都会开着他的 SUV 型沃尔沃汽车沿着私家车道驶出院门半小时后到达位于南菲尔德的办公室。南菲尔德是位于八里路（Eight Mile Road）尽头的一个北部郊区。途中，他看到一派荒凉的后工业化景观─这种景象现在在底特律已经满目可见。他途经许多空荡荡的大楼，废弃的房屋，还有大片大片的空地。其中有一段路程，野鸡比人还多。“每年我都跟自己说，情况会好起来的。”汉茨说。他长着一对明亮的眼睛，面颊光滑，头发像小男孩那样梳得整整齐齐。“可是一年又一年，这个愿望都没有实现。”

    大约一年半前的一天，汉茨有了一个意外发现。“我们需要稀缺。”当他驾车经过一栋栋空无一人的建筑时忽然想到。“我们无法创造机会，但我们可以创造稀缺。”一天下午，他坐在自己的起居室里吸着昂贵的雪茄说。“我就是这样想到要建农场的。”

    没错，建农场。一个大规模的营利性农业企业，范围包括整个底特律市。汉茨认为，建农场可以给这座城市带来很多好处：把大量拖欠税款、耗尽资源的城市顽症变成田园式的生产力；提供福利优厚的体面工作；为当地的市场和饭店提供新鲜的农产品；吸引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者；最重要的是，可以刺激周边地区的发展─随着这里的土地从无用而多余的东西变得比较稀缺，就会有投资者进来。汉茨愿意为这个项目投入3,000万美元。他还打算开始一个试验项目，它会使用底特律东部50英亩的土地。他说，“走出大门，就是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农场。”

    这项计划其实并不像听起来那么疯狂。当然，如果是在纽约、伦敦或者东京，把价值连城的城市土地变成农场的想法是荒唐的。但是，底特律是一个特殊的城市。它曾经是美国第四大城市，是美国工业的象征，最近可能又被赋予了新的角色：它是后工业城市全球性衰落现象在北美的缩影。过去，底特律有将近200万人口，现在只剩下不到90万。就算汽车工业急剧反弹，美国经济明天就能东山再起（虽然这看起来不太可能），也没有一个人，哪怕是对民生状况最自负的人，认为最糟糕的阶段已经过去。“当一切全都过去，底特律可能只剩下70万人口。”密歇根企业领导者组织（Business Leaders for Michigan）首席执行官道格·罗思韦尔（Doug Rothwell）说。“我们面临的一个巨大挑战是，在一个能住210万人口的地方，却只有70万人，应该怎么办？”

    无论答案是什么，无论这个时刻什么时候到来，我们都不能确定底特律能够重振往日的雄风。“我们必须现实一点。”底特律经济增长公司（Detroit Economic Growth Corp.）首席执行官乔治·杰克逊（George Jackson）说。“我们并不是试图重新创造什么东西，我们不打算成为一座世界级的城市。”

    如果不做世界级城市，那么又做什么呢？地区性金融中心？芝加哥已经担负起了这个角色，明尼阿波利斯也发挥了部分作用。生物科技中心？波士顿和圣迭戈已经走在了前头。有人认为底特律的未来要靠电视和电影产业，但好莱坞对此表示怀疑。（一位制片人说，“这里有全国最高的薪酬和最糟糕的工作队伍。”）那么，发展高科技和绿色制造业如何呢？大概可以，因为有很多工程和制造人才留下来了。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如何处理城市里大量废弃的土地。据保守估计，在这座总面积为139平方英里的大都市里，有40平方英里废弃的土地，比旧金山、波士顿和曼哈顿加起来还要多很多。如果你让这些土地回归自然，就等于放弃了对它进行生产性利用的全部希望。如果把这些土地变成公园或休闲场所，就等于给已经超负载的市政府增加成本，而政府现在连提供教育、维持治安和维护已有的基础设施都拿不出钱来了。

    面对这些状况，越来越多的政策制定者和城市规划者开始支持建农场这个方案。亨利·西斯内罗斯（Henry Cisneros）曾任住宅和城市发展部（HUD）秘书，现任城景公司（CityView）董事长。这家私人股权公司一直投资城市开发项目，因此西斯内罗斯非常了解底特律的土地问题。他说，他支持“能够让人们自力更生的其他土地使用方式，比如发展城市农业”。美国建筑师联合会（American Institute of Architects）应民间领袖的要求，研究了底特律可以选择的几条发展道路，并在最近的一份报告中得出结论：“开展具备商业规模的城市农业，底特律特别适合成为急先锋。”

    从这个意义上说，底特律实际上可能已经领先了一步。哈佛大学城市规划与设计系主任亚历克斯·克里格（Alex Krieger）认为，底特律的情况将在50年后稳定下来，遥想那时的情形，他说城市看上去会像一个“棋盘”，“城市化地区将更加紧凑，还有许多区域将用于其他用途，比如农业。被城墙包围的城市，封闭的城市，那是18世纪的理念”。那么，21世纪的新理念将从哪里产生呢？克里格认为，要从正在衰退的旧城市产生，比如新奥尔良、圣路易斯、克利夫兰、纽瓦克，尤其是底特律─这些城市至少部分变成了“某种空城”。

    有很多事情等着汉茨去做。他关于农业的大部分知识都来自于他在过去一年半里咨询的密歇根州立大学（Michigan State）和凯洛格基金会（Kellogg Foundation）的专家。但是，他的许多老乡都公开反对他。自从2009年春天他吐露这个计划以来，就遭到了社会活动家的批评，他们说这个计划是在强抢土地。反对者还提出一个问题，就是他与汉茨金融服务公司的管理者们的磨合。

    但是，如果不孤注一掷地选择一些新的发展思路，底特律就毫无前途，而且汉茨也轻而易举就让别人理解了自己的计划。“整个计划听起来令人非常激动。”底特律经济增长公司的杰克逊说，他所在的机构正在设计汉茨的激励计划，包括免费提供城市的土地。“我们希望这个方案能奏效。”

    底特律在历史上就不断尝试改变它的核心产业，屡败屡战。过去30年里，城市领导者们尝试了一系列城市改革计划，希望能够拯救这座城市。规模庞大的文艺复兴中心（Renaissance Center）建于20世纪70年代，是一座包括写字楼和零售商店的综合建筑，它发挥的唯一作用似乎就是把市中心其他建筑的租户都吸引到自己这里来。（现在有48座这样的大型综合建筑空置。）三座新的娱乐场（其中一座已经破产）和两座新的体育中心[一座是美国橄榄球联盟（NFL）劲旅底特律雄狮队（Lions）的主场，还有一座是美国职业棒球联盟（MLB）球队底特律老虎队（Tigers）的主场]已经恢复。但奇怪的是，市区人口仍然不足，税基仍然不断萎缩，而且仍然不断有人离开这座城市。城市的失业率高达27%。

    底特律现在尝试过的这些方案完全没有缓解空置的根本问题─空荡荡的工厂，空荡荡的写字楼，空荡荡的房屋，还有最重要的是大片大片的空地。每年万圣节前夜，底特律有疯狂纵火的传统，也许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对此表示谴责。但是，在底特律也有一些经过正式批准后拆除的建筑。在过去几十年里，随着白人居民纷纷逃往郊区，他们留在这个萧条的城区的房子往往都被推平了。

    如果你考虑维护广布的道路和下水道系统的成本，土地闲置属于基础设施问题；如果考虑到在人口稀少的地区收集垃圾和打击犯罪不符合成本效益，这又变成了市政服务问题；而且这还是一个房地产问题。底特律一栋房子的平均价格为15,000美元。听起来，现在是买房的好时机。确实，在那些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买不起房的年轻艺术家和企业家眼中，现在的底特律真是个好地方─但投资者可不这么看。有经验的投资者认为，既然新的房源仍在大批涌入市场，就没理由在现在购买。汉茨说，“对于我们已经看中的地区，我们会每两周重新评估一次房价。”

    汉茨开始考虑怎样吸引一部分房源。他说，他想象到的前景非常光明：一整片广阔的农场，一年又一年，一英亩一英亩地扩张，最终占据了大量土地，开始引起土地稀缺的问题，并吸引其他投资者加入进来。里克·福斯特（Rick Foster）是凯洛格基金会的高级经理，汉茨曾咨询他的意见。他委婉地劝说汉茨向其他方向发展。“我认为你应该像豆荚一样。”福斯特说。也就是说，不是仅仅建立一个农场，而是建立很多个。汉茨立刻就被这个关于豆荚的主意吸引─他自己想到的说法是“湖”─每个农场都占地300英亩，每一块地周围都是空地。这些空地是非常重要的。他想知道：“如果我在这座城市拥有7个‘湖’，会怎么样？人们会在这些‘湖’的周围来发展吗？”

    为了让人们有可能聚集到“湖”的周围，汉茨计划把自己的农场建设得规模庞大，技术尖端。汉茨说，只要是种庄稼的地方，作物都会被排列整齐，“形成笔直的直线，甚至可以排列成某种图案”。但是，这个计划的目的不是使底特律看起来像爱荷华州一样。汉茨说，“不要设想这是一座到处跑拖拉机的农场，那是老黄历了。”

    实际上，汉茨的经营与传统农场没什么相似之处。迈克·斯科尔（Mike Score）最近离开了密歇根州立大学的农业发展项目，到汉茨农场当总裁。他写了一份商业计划书，提出要发展最新的农场技术，从堆肥加热的温室，到水栽法（只用水，不需要土壤）和气栽法（只需要空气），以便在有限的空间实现最大的生产效率。他真的对苹果很感兴趣。汉茨农场将利用格状系统，紧凑、高效，也方便游客参观。这里采苹果的方式与马萨诸塞州可不一样，这一点非常重要。斯科尔希望到汉茨农场参观的人能看到，农业不仅仅是在乡村里从事的工作。他许诺，参观者可以“推着婴儿车走到一排排作物中间”。

    至于选择什么作物，将取决于汉茨获得的土地的土壤条件。专家们坚持认为，大部分土地的毒性都是可以想办法处理的。底特律现在闲置的大部分土地过去都是居住区，而不是工业区；最大的问题是土壤的紧实程度如何。农场的大部分土地都会种植高利润率的作物：桃子、草莓、李子、油桃和各种稀有植物。斯科尔说，第一批种植的农作物可能是莴苣和纯种西红柿。

    汉茨说，他个人愿意投入3,000万美元─都是现金，没有借款─而且会立即在当地雇用全职员工。但是，他想先从底特律经济增长公司的杰克逊手里拿到两件东西：第一是没有欠税的土地。他说，会把这块土地和自己购买的土地合在一起，建立一个农场。（他的目标是每英亩平均成本3,000美元，与密歇根南部乡村农场的土地价格相当。）而第二是一项分区政策，确定新的、更低的农业税率。虽然现在还没有达成协议，但杰克逊认为这两项要求都不是不可实现的。他说，“如果能进行合理的尽职调查，我认为我们应该试一试。”

    底特律市长戴夫·宾（Dave Bing）正在密切关注这个项目。他原来是底特律活塞队的后卫，已经进入名人堂，后来自己创业。他的发言人说他和汉茨进行了一次“富有成效的讨论”。在给《财富》杂志的一份声明中，宾说“把商业化农场带回底特律的这个建议鼓舞了他。就像我们希望经济能够多元化发展一样，商业化的农场确实能够提高就业率，并重建我们的税收基础。”

    而汉茨说，他已经选了三四个地点（“其中一块地特别好”），并且相信2010年春天就可以在“这块具有某种示范效应”的土地上耕种。他一边抽着雪茄一边说，“有些事情要看到了才能相信，而这件事情则是只要相信就能看到它实现。”

    要做出这样的跨越，许多人都会觉得很困难。2009年春天，当底特律的报纸纷纷报道汉茨野心勃勃的计划时，甚至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谁。有些善于挖掘小道消息的人发现了汉茨金融服务公司略有污点的记录。在过去五年里，这家公司一共支付了100多万美元罚款，其中2005年支付了67.5万美元。据美国金融业监管局（Financial Industry Regulatory Authority）说，汉茨金融服务公司“在未披露的收入分成安排方面，存在欺诈和歪曲信息行为，还存在其他不当行为”，而该公司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些罪名。（汉茨对此的回应是：“如果我们发现某些无法苟同的事情，会立即采取行动来纠正问题。”）汉茨农场的第一名雇员是副总裁马特·艾伦（Matt Allen），他在底特律很有名，但不是好名声。两年前，他担任底特律市前市长克瓦姆·基尔帕特里克（Kwame Kilpatrick）的媒体秘书时，曾被控犯有家庭暴力，他的妻子拨打了911后，他还妨碍警察执行公务。他被判了一年缓刑。汉茨说，他认识艾伦很多年了，非常看重艾伦对这座城市的深刻了解。他说，“艾伦已经获得了第二次机会，而我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讽刺的是，对汉茨最持怀疑态度的人，也恰恰是那些多年来一直想把底特律变成都市农场试点地区的人，只不过他们想建立的农场规模要稍微小一点。非营利性的“底特律农业网络”组织已经在这座城市建立了近900个城市菜园。在过去两年间，这个数字翻了一番，使底特律在声势浩大的“生产本地食物，减少美国对大农产品公司的依赖”的全国性活动中站在了前列。

    这些菜园都不大（平均面积为0.25英亩），而且也没赚多少钱（大部分菜园甚至没打算赚钱），但它们在其他方面都非常棒：它们就像城市病毒的解毒药；为一座没有连锁超市（这真不可思议）的城市提供健康、低价的食品；为长期失业的人提供一份有意义的工作，虽然通常没有工资；它们还像一座座灯塔，使分散的社区在它们周围重新聚集起来。

    这听起来与汉茨要做的事情很像，只不过汉茨的公司是营利性的。但是，没有多少社区园艺爱好者支持他，他们觉得汉茨是仗着自己的金钱和人际关系，利用了他们以前的工作成果。“我担心这家公司会接手底特律所有的农业活动。”马利克·亚基尼（Malik Yakini）说。亚基尼是一所政府特许学校的校长，是“底特律黑人社区食品服务网络”的创始人，这个组织在底特律西部经营一家“底特律城农场”（D-Town Farm）。“到目前为止，汉茨这个项目的主要参与者似乎都是白人，而底特律至少有82%的人口是黑人。”

    同时，汉茨对这些也感到很不耐烦，他认为这都是“基于恐惧的批评”。他颇费了一番努力，才隐藏起对一般非营利农业组织的蔑视。（“总得有人缴税吧？”他轻蔑的说。）他还坚决否认自己正在积极谋划某种秘密的强占土地行动。实际上，汉茨说，他欢迎其他打算在底特律建立自己农场的人。“对我来说，只有活力和稳定性才是最重要的。”

    汉茨也充分认识到，他的提议很可能具有历史意义。毕竟，他讨论的问题涉及到一座美国重要城市几百英亩甚至几千英亩的土地。而且显然，他认为汉茨农场将成为他的遗产。他已经告诉他唯一的继承人、21岁的女儿劳伦（Lauren），如果她希望有一天能够拥有这些土地，就要向他保证永远也不会卖掉。他说，“这就像是1940年在纽约买了一间顶层公寓，没有人能再做一次同样的事情。”

    这样的说法似乎对底特律的未来过分乐观了。但是，我们就让汉茨有一点点梦想吧。20年以后，当人们来到这座城市，在文艺复兴中心顶楼的酒吧里喝酒的时候，他们会看到什么呢？也许他们根本就不会到那里去。实际上，他们可能会到农场里去摘苹果，偶尔抬头看一眼文艺复兴中心。汉茨说，“它就像一位红颜逐渐老去的美女。你几乎可以接受任何在其他条件下不可能接受的设想。”到现在为止，底特律已经没有太多东西可以失去了。

    译者：廉晓红

底特律任务
绿色天地

    《财富》杂志请艺术家布赖恩·克里斯蒂（Bryan Christie）想象一下，怎样把底特律几千英亩废弃的居住区变成前卫的城市风格农场：农场采用垂直生长系统，用太阳能板和风车提供能量，高效、漂亮，非常适合游客参观。温室里一年四季都可以种植作物，周围会涌现出许多新的住宅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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