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富翁拉克什米•米塔尔在完成了一次恶意收购之后,登上了钢铁业的巅峰。那他为什么仍然不被人接受呢?
作者: Nelson D. Schwartz
直升机盘旋在哈德逊河上空,机上坐著世界第五大富翁,他紧盯著自己的 BlackBerry 掌上电脑,根本无暇抬眼欣赏外面的风景。这是因为,他历时 5 个月、横跨 4 个大陆的收购交易突然之间有了成功的眉目,而就在几小时之前这笔交易似乎还不可能获得通过。但是,拉克什米•米塔尔(Lakshmi N. Mittal)既没有激动得挥拳,也没有面露微笑,甚至没有做出任何亿万富翁在完成大交易后可能做出的举动。此时,曼哈顿的地平线开始在远处闪现。相反,他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 “电子邮件好多啊!”
几分钟后,直升机著陆了,米塔尔躬身从螺旋桨下方走过,弯下 1米 83 高的身躯钻入了一辆豪华轿车,向华尔街驶去。他的灰色西服在纽约热浪的蒸烤下显得黯然无光。这是一套阿玛尼,而不是 Savile Row,尽管很体面,但却不是定制的。“我可买不起 Savile Row。”这位 56 岁的钢铁大亨笑著说。听起来这像是他 30 多年前在加尔各答学习财会时所说的话。不过在私生活方面,米塔尔显然充分享受了财富带给他的乐趣: 他花费 5,500 万美元为女儿举办婚礼,其中包括由宝莱坞明星和澳大利亚歌手凯莉•米诺格(Kylie Minogue)参加的在凡尔塞宫举行的宴会;他在伦敦拥有一幢豪宅,那是英国最昂贵的私人宅邸;他还有一架属于自己的湾流 550 飞机。但是,他在公共场合却一点儿也不张扬。事实上,他甚至不愿意提及那场婚礼。他语气生硬地说,“我不希望把个人生活和公务混为一谈。”
也许正因为如此,在美国听说过米塔尔的人寥寥无几,尽管他 270 亿美元的资产丝毫不比沃伦•巴菲特(Warren Buffett)逊色,而他的公司──米塔尔钢铁(Mittal Steel)──是美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钢铁生产企业。他在家乡也没有因此而获得太多尊敬。在欧洲大陆,排外情绪严重的钢铁业高管们并不把他当回事,他们以高卢人的傲慢姿态来看待他对欧洲钢铁巨擘阿塞洛(Arcelor)的报价,嘲笑这位印度裔企业家以股票为主的报价是“猴子付账”(法语成语,指动听但没有多少实惠的承诺──译注)。而政府官员心存芥蒂,并且表现出了一丝沙文主义,如法国财长蒂埃里•布雷东(Thierry Breton)就对米塔尔的业务模式提出了质疑。但是,米塔尔总是能得偿所愿,并购阿塞洛一事也不例外。6 月底,就在他乘坐直升机旅行──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在股东的反对声中阿塞洛的反抗土崩瓦解了──6 天之后,那家卢森堡公司同意用现金加股票的方式,以总价 320 亿美元的价格出售给米塔尔。
到今年年底交易完成的时候,新公司将成为一个年产钢铁 1.1 亿吨的庞然大物,产量将比排名第二的新日铁(Nippon Steel)高出 3 倍以上。公司合并后,2005 年的营业额估计为 685 亿美元,这足以使米塔尔钢铁公司在《财富》世界 500 强中的排名从今年的第 208 位上升到第 63 位。此外,这笔交易达成的同时,米塔尔正在消化最近在美国和乌克兰开展的并购,这些合并项目在 2005 年创造了 34 亿美元利润,并且助推米塔尔的股票价格比 2004 年增长了 2 倍。
“这就像一场拳击比赛,”米塔尔一边喝茶一边说。当时是 7 月初,他坐在位于伦敦伯克利广场的漂亮办公室里,神情更加轻松,头发也不怎么凌乱。“我们被击倒了,却在第 12 个回合取得了胜利。”直到屈服之前,阿塞洛的高管们仍对米塔尔表示不屑,他们说米塔尔的产品是“古龙水”,而阿塞洛的却是“香水”,这一描述深深刺痛了米塔尔。而要成为局内人,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至少在大西洋的这一边仍是如此。“我学到了不少东西,”他承认。“在美国,大家只关注股东价值和利润,但在欧洲,价值、文化和传统都很重要。二者截然不同。”
事实的确如此。收购阿塞洛实现了米塔尔统一四分五裂的钢铁业这个长达 20 年的梦想(合并后的公司控制了全世界 10% 的钢铁产量),而且米塔尔毫无争议地成为全世界最有实力的钢铁大王,但是他的战斗却远没有结束。
这不仅仅是要证明合并的合理性──两家公司联手后能否在出现衰退时保护合并后的实体。还有控制权的问题。大多数媒体在报道中强调了米塔尔为赢得阿塞洛所做出的让步。他把股权从原先的 88% 降到了在新公司中的 43.5%,从而放弃了对自己一手创建的公司的绝对所有权。而且,他只能任命 18 名董事中的 6 人。但是,他在谈话中明确表示,无论他的新合作伙伴怎样想,他都无意把公司的控制权拱手让与他人。
长期以来,米塔尔钢铁公司一直是上市公司和家族企业的奇妙混合体: 米塔尔 30 岁的儿子阿迪蒂亚(Aditya)是公司总裁兼财务总监,24 岁的女儿瓦尼莎(Vanisha)是董事会成员。当拉克什米 米塔尔前不久参观公司在印第安纳州勃恩港的钢铁厂时,他带著阿迪蒂亚、瓦尼莎,妻子厄莎(Usha),以及女婿和儿媳。而在讨论放弃多数所有权时,会议地点并没有选在米塔尔钢铁公司位于鹿特丹的总部,也没有选在位于伯克利广场的办公室,而是在米塔尔家族位于伦敦的豪宅内。没有任何外人参加。“这个家族的联系极其紧密,”负责米塔尔美国公司业务的卢•朔施(Lou Schorsch)说。“三代人中有一连串精明的商人。”
不过,交易完成后,阿塞洛董事长约瑟夫•金希(Joseph Kinsch)仍将保留原职,米塔尔则担任公司总裁。公司将更名为阿塞洛-米塔尔公司(Arcelor-Mittal)。总部将设在卢森堡,这样阿塞洛的高级经理在与印度裔的同事争夺工作岗位时会占据一定的优势。目前,米塔尔钢铁公司的高级管理层中有一半是印度裔。尽管合并协议保证将为阿迪蒂亚保留一个高层职位,但他在新公司中的具体角色还未最终确定。
米塔尔通晓自己的钢铁厂能把多少铁水转变为成品钢,并对此感到自豪。他乐于把从巴尔的摩到哈萨克斯坦的散布于世界各地的经理召集在一起,检查公司的各项事务。对于这样一个人而言,这些让步可不小。实际上,交易成功之后,他在伯克利广场的办公室接受采访时,似乎不愿接受现在可能已经事过境迁、他对公司的控制权尚不过半的事实。尽管金希告诉记者,他希望这次合并成为“我们团队间自由恋爱的婚姻”,但米塔尔的看法似乎更倾向于这是一次包办婚姻,而阿塞洛则是婚礼的嫁妆。“我必须得同意一切战略决策、投资项目以及公司的发展方向,”他说。接著,他又迅速补充说,人事任命将基于个人才能,而不是家族裙带关系。
然而,米塔尔还是忍不住提到,他在这次收购战中的强硬对手、阿塞洛公司的 CEO 盖伊•多莱(Guy Dollè)将离开,而金希的董事长一职可能也只会保留到明年 4 月。至于合并协议中禁止他在 5 年内把所持股份提高到 45% 以上的规定,米塔尔反驳说,股票回购允许他所持股份显著增长。“这叫`间接爬升'。”已经预计到下一步行动的米塔尔主动透露道。他在谈到最终将管理阿塞洛-米塔尔公司的管理队伍时说,“如果他们能够处理好日常事务,我就不会加以干涉。我们得看他们需要多大帮助。”
米塔尔喜欢把自己的公司描述成一家权力分散的企业,他给了地方管理人员足够的自治权。但是,曾经为其工作过的所有人都会告诉你,这一说法的真实性与空调鼓风熔炉不相上下。“米塔尔先生是名驾驶员;他不会坐在后排听任事态的发展,”约翰•莱弗勒(John Lefler)说。莱弗勒一直在巴尔的摩为米塔尔管理 Sparrows Point 钢铁厂,直至今年 4 月退休。
Sparrows Point 是美国钢铁业衰落和米塔尔崛起的象征。19 世纪 80 年代,伯利恒钢铁公司(Bethlehem Steel)的前身创建了 Sparrows Point 钢铁厂,20 世纪 50 年代公司达到顶峰。当时,公司招聘了 3 万名员工,它在不断创造利润的同时,还向由工会联合起来的劳动者许诺了丰厚的工资和福利。周末,伯利恒的头头脑脑们在公司俱乐部的 18 洞高尔夫球场打球。但是,进入 80 年代后,美国国内小型钢铁厂以及巴西、韩国、日本等新兴钢铁出口商蒸蒸日上,伯利恒的处境日益艰难。
当时,在地球的另一端,米塔尔正在从头学习钢铁行业以及家族纽带的重要性。米塔尔出生在农村,那里连电都没有,他并非注定要成为富翁。他的父亲喜爱创业,并在加尔各答创办了一家钢铁公司,拉克什米就是从那家公司的邮件收发室做起的。父亲派拉克什米去印度尼西亚出售一块土地,拉克什米却劝父亲在那里开办一家钢铁厂。他说,他发现自己对钢铁业充满热情,而且日本巨头的超高效、高科技运营模式令他备感鼓舞。米塔尔在将近不惑之年时,决定把注意力集中到国际业务机会上,他把印度留给了自己的父兄们。他从父亲手中买下了一家印尼钢铁厂,然后又扩大到了特立尼达和哈萨克斯坦。1997 年,他收购了芝加哥的 Inland 钢铁公司(Inland Steel)。接下来,他把精力放在了波兰、罗马尼亚等低成本地区的私有化工厂上。他说: “我认识到,生命苦短,你来不及白手起家创建一家钢铁公司。”
当米塔尔四处扩张时,伯利恒以及 LTV 等其他美国钢铁巨人正忙著去法庭申请破产。最终,纽约的公司复兴专家兼金融家威尔伯•罗斯(Wilbur Ross)收购了这些资产,创建起国际钢铁集团(International Steel Group,ISG)。罗斯缩减了管理规模,改善了与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的关系,并且实现了盈利。随后,他于 2005 年 4 月以 45 亿美元的价格把 ISG 卖给了米塔尔。尽管罗斯带著 12 亿美元利润离开,但事后证明这一时机对米塔尔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受中国市场需求的拉动,全球钢铁价格居高不下,米塔尔的美国公司有望在今年创造近 15 亿美元的经营收入。
莱弗勒说,米塔尔经营方式的关键在于收集大量数据,然后利用这些数据精确调整每家生产厂,使之以最低的成本创造最大的利润。莱弗勒说,在 ISG,“我每月得提交 6 份报告。而在米塔尔,得写 66 份报告。你使用了多少汽油,每小时的耗电量是多少,维修时间有多长,每一个步骤都要精确到细节。然后,他们会来对你说: `你的消耗量为什么比哈萨克斯坦的工厂高?'接著,我们就要设法找出他们工作出色的原因。”他补充说,ISG 对成本的控制已经非常严格了,但米塔尔更是“锱铢必较”。
尽管米塔尔是最终决策者,但他非常倚重自己的儿子以及长期担任公司首席运营官的马来•慕克吉(Malay Mukherjee)。在公司内部,这 3 人被称为“圣父、圣子和圣灵”。每周一下午两点半(伦敦时间),慕克吉都要主持电视电话会议,世界各地的米塔尔公司经理都参加,大家一起检查鼓风熔炉的产量、当地钢铁价格以及原材料成本等问题。尽管米塔尔说,他把日常工作交给了慕克吉和阿迪蒂亚,但高级经理说他每月仍会参加一两次这样的电视电话会议。“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他不希望有任何差池,”莱弗勒说。
米塔尔至今仍对从前钢铁巨擘的俱乐部形式表示惊讶。他回忆了 1993 年访问美国时见到其他公司的高级经理时的情形: “一到周五,所有人都会说周末愉快,好好打球。我从不打高尔夫球。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大家都觉得,每周工作 5 天,其余的时间就该打高尔夫了。”尽管如此,米塔尔还是喜欢在路上奔忙,呼吸铁水散发出的刺激气味,并且在周六下午给经理们打电话。
伯利恒和 LTV 公司打高尔夫球的大人物们要么退休,要么改行,而米塔尔则拥有了他们的资产。但是,在欧洲,由于政府的金融支持和参股,变革的速度要慢得多,即使是那些已经实现私有化的公司也不例外。因此,当米塔尔在今年 1 月提出收购阿塞洛公司(它是由西欧前国有钢铁公司合并而成的)时,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从爱丽舍宫到巴掌大小的卢森堡大公国无不为之震惊。阿塞洛是卢森堡最大的私营企业,政府持有公司 5.6% 的股份。
对门外野蛮人的恐惧,很快就成了不太隐讳的暗示,即米塔尔就是野蛮人,因为他有印度血统。卢森堡首相让 克洛德 容克著重强调了米塔尔与印度的联系,尽管米塔尔钢铁公司的业务重点并不在印度。而且,就在米塔尔赢得阿塞洛收购交易的前几天,CEO 多莱接受了《财富》杂志采访。在谈论米塔尔时,他忍不住说了许多带“印”的字眼。“它不是家印度公司,但这家公司的高层却有很多印度人。”他抱怨道。尽管米塔尔仍然称多莱为朋友,但多莱却不这样看。当被问及与米塔尔的关系时,多莱回答: “我们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敌人,我没和他度过假。”
为了打退米塔尔,多莱和金希与俄罗斯石油寡头阿列克谢•莫尔达索夫(Alexey Mordashov)草草达成了一笔竞争交易,后者同意收购阿塞洛三分之一的股份,并且把它与自己的谢韦尔钢铁公司(Severstal)合并。金希甚至称赞莫尔达索夫是“真正的欧洲人”。但是,阿塞洛的股东对莫尔达索夫的讨厌程度,与多莱和欧洲精英对米塔尔的感觉不相上下。而且米塔尔不辞辛劳地向欧洲投资者示好,他乘坐自己的湾流飞机往来于欧洲大陆上空,向他们展开游说,而且还两次抬高报价,并且增加了现金比例,以减轻人们的顾虑,因为有人担心他用的正是多莱所说的“猴子付账”,这一说法很有挑性。
即使在传统的欧洲大陆,股东在大多数情况下仍然掌握决定权。因此,当阿塞洛的股东在 6 月末对莫尔达索夫的计划中关键的股票回购部分提出反对,而且米塔尔同意持股比例在 45% 以内并且让阿塞洛留在卢森堡时,董事会别无选择,唯有投诚。
对米塔尔来说,多莱等人的冷枪只是收购阿塞洛公司过程中付出的小代价。这家公司在特种钢领域出类拔萃,它能从汽车生产商那里讨得高价并且获得丰厚的利润,即使市场对建筑用钢材等基础性产品的需求出现下滑,它的利润也不会受到影响。这是一次天作之合,因为阿塞洛缺乏获得铁矿石等原材料的渠道,而米塔尔则控制著自身消费量一半的矿石。但是,要想实现协同增效(即每年增收 16 亿美元),也就是兑现米塔尔和阿塞洛对投资者所做的承诺,则并非易事。“我认为这些数字有些乐观了,”贝尔斯登公司(Bear Stearns)分析师丹尼尔•奥特曼(Daniel Altman)说。“尤其是考虑到整合管理层的难度。”
因此,在阿塞洛拥有自己的高级餐馆,而且还有一个年份绝佳的葡萄酒酒窖的情况下(公司没有高尔夫球场),仅仅取消额外津贴、削减管理规模,并不足以实现财务目标。和米塔尔在乌克兰、哈萨克斯坦甚至是美国收购的资产完全不同,阿塞洛并没有经历痛苦的破产以及近期的私有化改革。它的盈利能力很强,去年的销售额为 405 亿美元,利润额达到 48 亿美元,公司高傲的管理层也不太愿意把大权拱手让给阿迪蒂亚和他妹妹等人。把阿塞洛公司 4,700 万吨的产能与米塔尔 6,300 万吨产能整合在一起,极具挑战性,这意味著合并后的公司需要留住阿塞洛经验丰富的高层管理人员。
米塔尔也不能轻率地把生产厂转移到成本更低的乌克兰或波兰去,因为为了赢得阿塞洛,米塔尔许诺保留西欧的蓝领工作岗位,而欧洲工会也有实力让他言出必行。这也使米塔尔很难在钢价下滑时关闭钢铁厂,削减生产规模,而这正是米塔尔进行行业整合的动机之一,他去年就曾使用过这一手段,当时他关闭了美国西弗吉尼亚州韦尔顿市的鼓风熔炉并且裁员 1,000 人。之后钢价回升,但韦尔顿的熔炉再也没有开工,激怒了希望米塔尔卖掉工厂的“热端”部分的工人们。(韦尔顿的精轧机一直在开工,但米塔尔并没有对闲置的工厂的命运发表评论。)
不过,米塔尔仍然沉浸在第 12 个回合的胜利带来的喜悦中,他把这些问题以及中国或美国市场需求下滑可能导致钢价和米塔尔股价下跌的威胁都抛在了一边,哪怕股票价格跌到他开始大肆收购前的水平,或是在他以 1.28 亿美元的价格买下伦敦肯辛顿公园花园豪宅前的水平(那里有 12 间卧室、土耳其浴室以及可停放 20 辆汽车的车库)。米塔尔生来就不是悲观主义者,也不是保守的人。“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结合了。”他洋洋得意地解释说。这次重组将帮助钢铁业摆脱残酷的循环周期之苦。“我们正在架设通往未来的道路。”
译者: 萧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