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香港
七月,总是闲不住也绕不开关于香港的话匣子。不过这似乎成了老生常谈,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唠嗑,毕竟香港实在是个弹丸之地,该说的该写的,都在过去一百多年里不断被重复,其中和弹丸之地相关的老生常谈便有香港的楼市。
住在香港,无论如何都不算是一件惬意的事。“蜗居”一词很适合用来形容香港,当然更加香港化且显得更为心酸的形容词应该是“笼屋”。只是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还不至于落魄到逼仄成“棺材房”,然而也并不会显得富余,像TVB电视剧《缺宅男女》一般祖孙四代挤在只有一个厕所的公屋单位里也算是常态,不过如果有人日进斗金可以一掷千万买千尺豪宅那就另当别论,只不过这千尺豪宅和大陆的比起来,除了占尽地理优势和价格优势,在居住空间上完全无优势可言,因为千尺的概念,也不过百余平方而已。
寸土寸金就是香港的写照。高昂的土地成本催生的高昂房价与物业租赁价格是任何一个居住在香港的人永远都绕不开的痛处,尽管如此,中国人传统观念里却总是讲究片瓦遮头,所以无论怎么勒紧裤腰带也要买层楼,说得难听一些或许老来无依还有栋姑婆屋养老;那些不需要勒紧裤腰带的便期望多投资几层楼投资保值,当然碰上金融危机直接从中产阶级跳水一夜回到解放前的也不在少数。
在经历两次金融危机之后,香港人似乎也学会了理性。我一从事房地产的朋友告诉我现在香港的房地产市场租务更为活跃,构成了“买楼收租”的市场概念,所以虽然还是有人买楼,但比起前些年的疯狂已经降温许多。这倒让我想起去年香港住宅市场降温的那段时期,某一天我带妈妈去九龙城吃饭,碰上一个新开楼盘,但看楼的人并不多,偶尔有好车开入停下,立马呼啦啦围上去一群西装革履手捧传单的房地产中介,众星捧月般将人推入示范单位。我妈没见过这般阵仗,表现出了极大的落寞:“咱们在大陆买房子,哪有这样的服务态度?”
大陆的房子,总是不缺买家,刚有楼盘推出,好的单位通常都被秒杀,买房的人反而要求爷爷告奶奶伤筋动骨一番,倒是售楼处的小姐们都没有抢客的概念,只要身板一端往沙盘一站,她们不被客抢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我妈之所以如此落寞也是因为曾经被傲娇的售楼小姐深深地伤害过,她看中一个楼盘,打电话过去多问了几句,售楼处给撂了一句“我们楼盘可贵了,你买得起嘛”,电话就收线了。老人家受伤的玻璃心可算是在香港给拼完整了,微笑服务全程讲解还是普通话配音。我一直在琢磨着,如果温州人组个团来买房,估计这卖房子的都能先把温州话给学个八九不离十。
当然,这也是句玩笑话罢了,扯句不相干的题外话,普通香港人望向大陆炒房团的眼光未必温暖,毕竟炒高了的房地产价格直接影响的是香港居民的生活质量。只是从这些抢客的房地产中介来看,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香港的房地产市场已经推高到让人有点无福消受了。供大于求的买方市场与大陆的同类市场相比,让买卖双方的角色产生了微妙的置换,所以各家房地产中介只能在新楼盘上大打出手争抢为数不多的优质客源。
尽管香港人不买房也可以有地方保障——公屋政策,不过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更何况公屋还需要绵绵无绝期的轮候,不巧轮到“凶宅”在注重家宅吉利的港人眼里估计也只能自认晦气,要么委曲求全要么重新轮候。而香港的公屋屋邨,多在比较偏远的地方,住到新界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然而你以为住公屋的人就一辈子甘于公屋么?不,一旦有机会,香港人还是愿意往港岛搬、往半山挪——那才是真正的豪宅和身份荣耀。香港的豪宅其实很有意思,因为它往往和物业配制没有太大关系,而和地段有关。几乎所有的豪宅区域,不是靠海就是近山。据说这和当年英军的心态有很大关系,住宅建在山顶或者南部靠海的地方,一旦发生问题,比较方便溜之大吉。
就算是新晋的地王毕架山也是在山麓之上。然而,毕架山所在的位置——九龙塘与石硖尾以北,平地的地方,一路延伸到深水埠石硖尾白田邨,或者九龙城区窝打老道,却都是传统的平民区。石硖尾是香港公屋政策的原点,1958年圣诞的石硖尾大火吞噬了整片棚屋区死伤无数,至今这里仍然坐落着若干屋邨,而九龙城早前是闻名的三不管地带,周星驰电影里的龙蛇混杂的“猪笼城寨”正是由九龙城寨而来。
但这恰恰就是香港,就算是中环也不外如是。半山之下,仍然挤挤挨挨着旧式的唐楼。小小一座山,从山下到山顶,垂直不过数百米,行车也不过几分钟,却可以分作若干等级,山的海拔高度与居住密度成反比。山上的房子成了山下的人奋斗的动力,似乎总有一种力量让人相信“往山上挪一小步,就是人生迈出一大步”。
所以住在香港,一定要克制虚荣,才能捱得住屋小人多;一旦虚荣破茧而出,那就要捱得住苦,才能背得起每个月如天文数字的长期债。只要这房奴的标签一贴上,人生、理想全成了浮云,因为一辈子的目标只剩下了向“钱”看。
本文作者周瑷玛,财富中文网特约撰稿人,英国威斯敏斯特大学翻译硕士,香港城市大学研究社会学,聊生活聊社会,也聊美食聊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