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来西亚吉隆坡的一间会议大厅里,屏幕上正在播放着PPT,页面内容丰富,边角处有一个单词一闪而过,虽然很不起眼,只有五个字母,但却引起了萨蒂亚·纳德拉的注意,拨动了他的心弦。“你们同时还在做Llama项目?两个都在用?”纳德拉用满是惊讶的语气问道。
Llama不是动物,而是一种人工智能模型,一款由社交媒体巨头——Meta开发的开源软件。Meta目前已经将业务重心转向人工智能技术,并与微软(Microsoft)等公司展开竞争,力图在新兴的生成式人工智能经济中占据主导地位。纳德拉之所以会问对方是不是“两个都在用”,是因为参会的一家马来西亚农业技术公司在向微软的首席执行官展示其使用微软技术的情况时,除去使用了由微软的战略合作伙伴OpenAI创建的大语言模型GPT-4之外,还同时使用了其竞争对手Meta推出的人工智能模型。纳德拉希望在自己的领导下,微软这家位于美国华盛顿州雷德蒙德的软件巨头能够拥有市场上功能最强、最受欢迎的人工智能模型。
马来西亚的新创企业Agroz的首席技术官阿德里安·李略带尴尬地回答道:“嗯,没有错,我们确实也在用Llama。”作为一家水培农场建设公司,Agroz创建的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可以回答农户有关如何更好地栽培生菜和白菜的问题。
“你们为什么要用Llama?”在Agroz的展台里,纳德拉站在阿德里安·李的面前,直截了当地问道。
阿德里安·李解释道,Agroz最终希望能够使用仿人化机器人进行耕作,而这些机器人可能需要离线操作。与体积较大的GPT-4不同,Meta的Llama模型的某些版本非常小巧,可以嵌入机器人或者手机之中。
听闻此言,纳德拉立刻将自己的角色从首席执行官兼首席市场调研员变成了首席执行官兼首席销售员,他说:“你可以去了解一下我们的Phi模型。”Phi是微软自己开发的系列小语言模型,和Llama一样以开源软件的形式对外提供。纳德拉对最小型的Phi模型的参数数量显然了如指掌,他娓娓道来,该模型只有38亿个参数,小到足以在“终端”运行。
阿德里安·李表示,Agroz会用下Phi看看效果。与此同时,Agroz的首席执行官杰拉德·林给纳德拉拿来了一些由Agroz培育的白菜。“这是给我吃的吗?”纳德拉说。他夹了一小块,用力咀嚼了起来,嗯了一声,似乎是在品味美食,但毫无疑问更是在回味这种人工智能竞赛的残酷程度。
这次对话很能说明问题。很少有公司能够像微软一样从这轮生成式人工智能浪潮中收获如此丰厚。得益于投资者对这项技术的狂热,在纳德拉的领导下,微软已经连续多年成为全球最有价值公司的有力竞争者,市值一直保持在3万亿美元以上。
2014年,在纳德拉开始执掌微软时,该公司的前景一片黯淡。在其前任——史蒂夫·鲍尔默的领导下,微软错过了智能手机革命,平板电脑业务也不温不火,甚至在其起家的个人电脑操作系统业务上,市场份额也日渐萎缩。在鲍尔默任职期间,微软的股价下跌了40%以上。在担任首席执行官的十多年时间里,纳德拉为公司注入了新的活力,成功带领公司完成了两次技术转型:从个人电脑到云计算时代,再到现在的人工智能时代。纳德拉先知先觉,一早选择押注OpenAI及其所开发的技术,随后又与OpenAI建立了富有成果的合作关系(虽然有时也会出现摩擦),让微软在这个新时代拥有了不逊于任何公司的优势。可以说,自从微软在20世纪90年代的“Wintel”时代称霸个人电脑市场以来,该公司从未如此强大。
但在纳德拉即将开始自己执掌微软的第二个十年的当下,没有人可以保证微软能够继续保持领先地位。监管机构、黑客和竞争对手各自带来的威胁都足以将其拉下王座,破坏它在行业内的领导地位。最重要的是,由于人工智能本身对速度、敏捷和精巧度的要求,微软必须正视自身庞大规模的副作用,避免成为官僚主义和臃肿体系的牺牲品。
从纳德拉的领导方式就可以看出,他对这些风险有着清醒的认识。虽然微软在人工智能领域里似乎已经遥遥领先,但他和他的团队仍然在不断倾听外界声音,并且能够敏锐地捕捉到用户需求和偏好的细微变化。微软也在持续对那些有朝一日可能取代OpenAI的模型甚至完全代替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技术和人才进行投资。在其他行业中,这种高度警惕的状态可能显得矫枉过正,甚至偏执。但纳德拉比任何人都清楚,在科技领域里,平台转变极为频繁和迅速。可能只是稍微多打一会儿盹,就会让你错过创造未来的机会,从此只能扮演追随者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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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4月底到5月初,纳德拉对东南亚进行了一场短平快的访问,仅用三天时间就走访了印度尼西亚、泰国和马来西亚三国,展示了人工智能的迅猛的发展速度。所到之处,他都会遇到渴望了解如何利用人工智能技术来促进经济发展的政府高官们,以及正在开发人工智能产品(从个人家教到渔业养殖者的“助理”,不胜枚举)的软件开发人员们,这些产品的复杂程度不亚于任何欧美竞品。
我在雅加达见到了纳德拉,坐下后他说:“这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技术的普及速度。如果我是在云计算甚至服务器发展的第二年来到印度尼西亚,肯定也会有一些应用,但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广泛和迅速。”
他说,过去的创新(特别是云计算)为人工智能的快速普及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担任首席执行官之前,纳德拉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从事云计算领域的工作。他指出,如果无法惠及世界上大部分地区的民众,那么技术就很难实现民主化。但时过境迁,如今互联网、智能手机和云设备已经无所不在。
从某种意义上说,由于微软在平台向云计算转移的过程中表现的极为出色,在平台向人工智能转移的过程里又取得了梦幻开局,未来的成功似乎已经是囊中之物。如果人工智能可以提高经济生产率(在大多数分析师的眼中,这是大概率事件),全球GDP增长将会随之加速,科技则将在不断做大的经济蛋糕中占据更大的份额。纳德拉称,在这种背景下,综合来看,微软的前途一片光明(即使经济增长率保持在3%左右,微软的利润率依旧能够以每年两位数的速度增长)。这也有助于解释为什么投资者对微软如此青睐有加,因为投资这种公司看起来绝不会有出错的可能。(在纳德拉的领导下,该公司的股价上涨了11倍。)纳德拉说:“微软要想保持增长非常简单。只要把我们在做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当然,“做好在做的事情”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对于微软这样的巨头企业来说,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马失前蹄”。其也确实有过这样的经历,从很大程度上说,该公司就错过了移动技术。纳德拉曾经在2017年说过,在影响微软未来的三大技术创新(人工智能、量子计算和混合现实)里,微软实际上只把握住了人工智能技术。微软在HoloLens混合现实眼镜上投入了数十亿美元,并打出了“商用增强现实”的口号,然后却在2023年年初停止了硬件研发工作,并且裁掉了大部分的混合现实和虚拟现实团队。此外,微软还投资10亿美元,以一种名为马约拉纳费米子(Majorana fermion)的奇异亚原子粒子为基础,开发量子计算机,但迄今为止仍旧未能研制出在商业上可行的产品。目前,微软只能通过与Quantinuum公司[从霍尼韦尔(Honeywell)的量子技术部门中剥离出来的分支业务]合作提供量子服务。
纳德拉表示,自己经常因为担心错过下一次重大技术飞跃而彻夜难眠。“在整体环境发生变化时,你可以做出什么贡献?”他问道。“因为如果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没有人能够保证你不被淘汰。”他说,这反过来又要求我们“打造一种可以让自己在传统智慧认为需要某种能力前就早早构建相关能力的文化,让自己能够提出新的概念。”
纳德拉用的是“构建”一词。但“发现”可能更为准确。作为一名几乎整个职业生涯都在微软度过的高管,纳德拉却出人意料地很愿意走出公司,通过收购、合作或者招聘等方式来获得那些可以影响未来公司走向的创新。纳德拉告诉我,他密切关注微软从其他科技公司招聘了多少高级人才和初级人才,并且认为这些人才的涌入对防止公司陷于僵化至关重要。他说:“要想让自己保持诚实,唯一的方法就是从外部引进高级人才,真正从思想上做到脚踏实地。”
熟悉纳德拉的人都表示,每当察觉到巨大的战略机遇时,他都会果断采取行动。他的收购记录也能够证明这一点。为了巩固微软作为各类数字商业活动中心的地位,并把公司的业务扩展到社交网络领域,纳德拉在2016年斥资260亿美元收购了领英(LinkedIn)。两年后,他又买入了开源软件代码库GitHub价值75亿美元的股票。该笔交易为微软提供了一个进一步了解大批软件开发者开发动向的渠道,使其可以更好地发现新趋势,同时也为微软向这些开发者销售其他微软产品提供了一个新的购买点。最近,纳德拉又斥资750亿美元收购了电子游戏巨头动视暴雪(Activision Blizzard)。在许多人的口中,这笔交易是微软入局“元宇宙”的重要举措,也有人称此举是为了为Xbox硬件产品购买游戏内容,但正如一些分析师指出的那样,其中更重要的战略逻辑是要确保全球最有价值的娱乐媒体要在微软的云上构建和运行。
微软在人工智能方面对其22.1万名员工以外的创新渠道和创新者的依赖最为明显。2019年,凯文·斯科特(一位在微软收购领英时加入微软、随后被纳德拉提升为首席技术官的资深工程师)开始担心微软未能在人工智能领域里取得足够的进展,并且认为公司在这方面的投入严重不足。与纳德拉一样,斯科特也认为人工智能将带来一场变革,不仅对微软如此,对整个社会也是如此。然而尽管微软在过去十年中花费了数亿美元,还拥有一个由顶尖计算机科学家组成的研究部门,但它并未像Alphabet的两个人工智能实验室DeepMind和Google Brain一样取得某种令人瞩目的突破。
纳德拉批准了斯科特的计划,开始寻找那些能够帮助微软在这场人工智能竞赛中抢占先机的新创企业,作为公司投资与合作的对象。纳德拉称,微软面对的是“垂直整合能力更强的顶级竞争对手。要想与它们进行竞争,对外合作是必由之路。”
斯科特锁定了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的一家与众不同的公司——OpenAI。这家新创企业的雄心之大无以复加。OpenAI以实现通用人工智能(即让软件可以像人类一样执行认知任务,这也是人工智能领域里的圣杯)为己任。结果,纳德拉在Allen & Co.公司举办的太阳谷大会(又被称为“亿万富翁夏令营”)上恰好遇到了OpenAI的首席执行官萨姆·奥尔特曼,并对他产生了浓厚兴趣。与此同时,奥尔特曼也意识到,微软可能成为帮助OpenAI实现目标的大金主。
从那时算起,微软已经向这家人工智能公司投资了至少130亿美元,而这家新创企业的技术也成为微软的人工智能产品的基石。OpenAI的模型是微软的“Copilot”品牌系列人工智能产品得以运行的幕后功臣,包括GitHub Copilot、人工智能软件编程助手,以及微软365(Microsoft 365)办公软件中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功能。上述模型也在为“必应(Bing)Copilot”提供支持。必应Copilot是一款面向消费者的免费聊天机器人兼生成式人工智能搜索引擎。通过把AI Copilot的功能整合到其畅销全球的Office 365产品之中,微软进一步丰富了吸引客户的方法。不过,部分客户还是对微软向每位Copilot用户每月收取30美元的高昂使用费表达了不满。技术研究公司Gartner的一位备受尊重的副总裁、分析师贾森·黄说:“没有人想为使用微软365软件增加50%的预算。”
目前来看,微软的Azure云计算业务从OpenAI的模型中获得的经济效益最大,由此也能够看出,纳德拉主导的两大战略转型可谓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许多公司想要通过Azure充分发挥OpenAI旗下GPT模型的作用,旺盛的市场需求对上述两家公司的收入增长贡献巨大。在截至2024年3月的一个季度中,Azure的整体销售增长达31%,微软认为其中的7%应该归功于人工智能服务。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估计,Azure AI服务创造的年销售额有望达到40亿美元。总体而言,微软本季度的云收入为351亿美元,同比增长23%。这也帮助在云计算市场中份额排名第二位的微软进一步缩小了与行业领导者亚马逊(Amazon)的亚马逊云科技(AWS)的差距。
技术研究公司弗雷斯特(Forrester)的首席分析师李·苏斯塔指出,在苦苦追赶亚马逊云科技数年之后,与OpenAI的合作让微软“有史以来首次在云计算领域掌握了主动权”。微软可以通过对人工智能产品收取溢价来收回其构建云计算基础设施的成本。他说,现在的问题是,鉴于许多客户在扎堆进入人工智能领域时并未想好如何最好地获得投资回报,Azure能否保持这种势头还要打个问号。苏斯塔打趣道:“我们刚刚经历了人工智能发展进程中‘先买后试’的阶段。”
当然,微软也在斥巨资购买图形处理器(人工智能应用运行所需要的一种专用芯片),建设更多的数据中心。2024年的前三个月,微软的资本支出较去年同期激增79%,达到140亿美元,而且该公司已经告诉投资者,至少到2025年,这方面的支出还将继续上升。为了减少对英伟达(Nvidia)的图形处理器的依赖,微软已经开始设计自己的人工智能芯片。不过虽然这些芯片已经陆续运抵该公司的数据中心,但全面铺开还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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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微软对OpenAI的依赖也带有一定的风险。在2023年感恩节的前几天,OpenAI的董事会突然解雇了其极具个人魅力的首席执行官及联合创始人萨姆·奥尔特曼,称他没有做到“始终坦诚相待”,让这家新创企业的前景变得扑朔迷离。
纳德拉慌忙向客户和投资者保证,微软对OpenAI技术的使用不会受到影响。他还表示愿意把奥尔特曼、OpenAI的联合创始人格雷格·布罗克曼以及其他愿意加入微软的OpenAI员工招入麾下,此举也促成了奥尔特曼的复职。在公司遭到员工大规模辞职的威胁下,OpenAI董事会被迫为奥尔特曼官复原职。参与解雇奥尔特曼的董事会成员大多被扫地出局,微软也获得了一个观察员席位。今年1月,纳德拉在接受电视采访时声称,微软在董事会的地位并不重要,但他希望看到该公司能够实现“良好的治理和真正的稳定”。
除了这场内讧闹剧之外,此前还有一些报道曾经暗示这对合作伙伴之间关系紧张,声称OpenAI在提供功能更强大的新型人工智能模型方面进展太慢,而且该公司曾经试图把自己的技术直接卖给微软的大客户。斯科特承认双方偶尔确实会有摩擦。他说:“大家的紧迫感都很强,所以都在全力以赴(对一些细枝末节可能会照顾不周),也正因为我们都希望可以快速看到新成绩,所以双方偶尔会对彼此产生不满。”
微软的高层坚持认为,他们对OpenAI的整体发展充满信心。在纳德拉从东南亚回来的几天之后,我采访了他,他强调道,OpenAI为微软带来了GPT-4,按照大多数的基准测试,它目前依然是市场上性能最强的人工智能模型,也是大多数公司在开发生成式人工智能应用时都会选择的模型。功能更强大的GPT-5模型的开发工作目前正在稳步推进之中。他说:“我们对自己目前取得的成绩以及基于GPT-4收获的成果感到非常满意。”
在奥尔特曼的口中,其与微软,特别是斯科特,关系十分密切,他更是称斯科特为“我整个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同事,怎么说都不过分”。他和斯科特每周都会进行多次交谈,奥尔特曼表示,他会向这位微软的首席技术官请教有关战略甚至人工智能对社会影响的意见。
OpenAI雄心勃勃,而微软对执行的关注则偏向务实,二者并非总是那么遐迩一体。在马来西亚,我看到纳德拉并未正面回答当地一位首席执行官关于通用人工智能(OpenAI的终极目标)对人类意味着什么的问题。当我就纳德拉隐约透露出的这种不悦询问奥尔特曼时,他回答道,他和微软的首席执行官“有着不同的工作和角色,关注的时间范围也不一样。但双方的方向一致,所以没有什么问题”。除了这些差异之外,奥尔特曼还介绍了微软与OpenAI在各个层面上的紧密合作。他说:“我们不会在一起上绳索课什么的。”但他指出,两家公司的高管和工程师一直保持着良好的沟通,不仅常常会在彼此的办公室里办公,还会在下班之后共进晚餐,增进感情。
话虽如此,但由于竞争对手也在推进人工智能前沿的创新,客户仍然在研究如何最好地利用人工智能技术来创造价值,纳德拉还是希望在OpenAI之外能够有其他的选择。Gartner公司备受尊重的副总裁,同时也是技术创新、云计算和人工智能的分析师阿伦·钱德拉塞卡兰指出:“微软正在多边下注。”截至2024年3月底,微软的资产负债表上有800亿美元的现金和短期投资,所以纳德拉有能力进行这种操作。除了帮助云客户采用价格有时偏高的OpenAI的模型之外,微软也在为它们提供其他免费的开源人工智能模型,包括一些来自竞争对手的模型,例如Meta的Llama。这些模型通常功能不如GPT-4强大,但在某些应用场景中,它们能够以更低的成本完成任务。
今年4月,微软向总部位于阿拉伯联合酋长国阿布扎比的G42公司投资15亿美元。G42是一家与阿布扎比王室关系密切的科技企业集团,已经训练出开源阿拉伯语人工智能模型。微软还向法国的一家人工智能新创企业Mistral投资了1,600万美元,该公司开发了一款功能强大的开源语言模型。微软也开发了自己的开源小语言模型系列——Phi,它的体积不大,但功能强劲。
钱德拉塞卡兰说:“客户想要有多种产品可供自己选择。”微软的目标是确保“无论客户如何选择,都会在Azure上消费”。他解释道,如果可以做到这一点,微软就能够与它们建立起互利共赢的长期合作关系。大多数公司需要在储存其数据的同一云设备上运行人工智能应用。如果微软可以获得这些数据,客户再想离开就会变得十分困难。用钱德拉塞卡兰的话说,就是“数据引力”,而且微软还能够围绕数据管理以及数据安全向这些客户出售附加服务。
除了投资OpenAI之外,微软在人工智能领域最重要的动作是在今年3月挖来了DeepMind的联合创始人穆斯塔法·苏莱曼及其人工智能新创企业Inflection的大部分员工,组成了全新的消费者人工智能部门核心团队。微软还同意支付6.2亿美元以获取Inflection的技术授权(Inflection开发的大语言模型是除了OpenAI的模型之外全球最好的模型之一)。有微软的高管告诉我,此举是为了防止Inflection及其投资者可能提起的商业机密盗窃诉讼。(有人猜测雇佣上述人员、购买相关许可是为了规避反垄断审查,但微软的高管予以否认。)
微软真正想从Inflection得到的其实是人才。科技刊物《The Information》报道称,Inflection的前成员组成的团队正在努力开发一种全新大语言模型,功能之强大或许可以与OpenAI开发的系统相媲美。在我向纳德拉问及此事时,他只是说微软将继续在内部推进人工智能模型的创新工作。Gartner的分析师钱德拉塞卡兰表示,微软需要有自己的专业团队来训练功能最强的尖端大语言模型。在微软与OpenAI的合作中,有一个关键条款,即如果OpenAI实现了其既定的通用人工智能目标,微软就将失去自动获得OpenAI的最强大人工智能模型授权的权利,而是否已经达成既定目标则由OpenAI的非营利性董事会全权判定。纳德拉想要有一个B计划,而苏莱曼和他从Inflection带来的人工智能专家正好能够满足纳德拉的需要。
在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方面,大语言模型并非是唯一受到人们关注的方向。今年4月的一个温暖而阴沉的下午,我乘坐一辆自动驾驶型号的捷豹(Jaguar)I-Pace穿过英国伦敦拥堵的街道,这辆汽车搭载了由微软投资的一家名为Wayve的新创企业开发的软件。看着一辆汽车自动转向、停车和启动,令人啧啧称奇,但微软更感兴趣的是让这些功能成为现实的技术。
微软负责业务发展、战略和风险投资的执行副总裁克里斯·杨告诉我,对Wayve这类公司进行投资是为了获得“市场信号”,具体到Wayve来说,是为了了解新兴的“具身智能”世界。“具身智能”是指在物理世界中运行的人工智能系统,可以控制汽车、无人机或者机器人等。微软在对新创企业进行投资时有两种方式:一是通过现金储备直接投资,二是通过其企业风险投资部门M12进行投资。克里斯·杨于2020年加入微软,并在纳德拉的支持下把M12的战略目标从获取财务回报转向关注那些能够帮助微软拓展业务、获得市场情报或者跟上关键创新的新创企业。随着汽车制造商应用的驾驶辅助技术越来越复杂,通过帮助训练Wayve的人工智能系统,微软将可以更好地了解汽车行业未来的云计算需求。
克里斯·杨称,微软在具身智能领域里投资的企业并非仅有Wayve一家,还有仿人机器人公司Figure。该公司还对一些被视为微软应用与云服务未来主要潜在市场的领域进行了投资,包括合成数据创建、网络安全,甚至生物技术和药物发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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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的冲浪者在冲浪时,既要靠眼看,也要凭感觉,感知在冲浪板下流过的水流。纳德拉治理下的微软通过尽可能地贴近开发者(公司内部开发软件的工程师和程序员),并努力对他们的需求做出回应,在技术浪潮中纵横驰骋。纳德拉的东南亚之行就是一次在最高层级与开发者之间进行的对话。
纳德拉就任首席执行官之后不久,就开始在微软推行文化变革,其中就包括“成长型思维”,即员工不应该再“做全才”,而应该努力“成为全才”。如今,这一理念已经成为公司与开发者进行互动时的重要准则。负责管理全球开发者社区的微软副总裁斯科特·汉塞尔曼指出,在纳德拉时代之前,微软曾经因为对开发者发号施令并强迫他们使用公司的全部技术堆栈而声名狼藉。现在,微软允许开发者挑选组件,并不断征求他们的反馈意见,了解他们希望微软开发哪些功能。他说:“Azure要对开发者负责;开发者就是客户,如果开发者觉得Azure很好用,用起来也满意,他们就会继续使用。”
微软为取悦开发者所做的最新努力主要集中在其人工智能编程工具——GitHub Copilot上。负责产品设计、用户研究和工程系统的公司副总裁阿曼达·西尔弗列举了一长串研究数据,这些数据表明,通过使用Copilot,能够有效提升程序员的编程速度和准确度。这一工具深受程序员们的欢迎。今年4月,微软更进一步,首次推出GitHub Copilot Workspace。借助该软件,开发者只需要描述出自己想要构建的功能,软件就会自动生成所有的必要代码。Copilot的出现把微软与开发者的关系拉近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而随着Copilot推动实现软件开发的民主化,越来越多的开发者或将被吸引加入其中。
虽然Copilot大获成功,但也并非一帆风顺。微软在训练Copilot时使用了过去一些程序员上传到GitHub的代码,其中有一些程序员声称,微软对其代码的使用违反了其上传代码时所依据的许可条款,并以此为由起诉微软和OpenAI违约。这起案件以及微软和OpenAI面临的版权侵权诉讼[包括来自《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的诉讼]都指向纳德拉所说的另外一件让他彻夜难眠的问题,即公司可能会失去他所谓的“运营授权”。
他指出,这种授权的基础是“社会契约”,而社会契约又对微软提出了具体要求。纳德拉说:“信任是其中的一项要求。”还有就是微软的产品和服务能否在其开展业务的所有地方创造经济剩余。在亚洲之行结束后,他对我说:“为什么会有亚洲国家愿意给我们颁发运营许可证?我们是否可以提高当地小企业的生产率?是否能够提高当地跨国公司的竞争力?是否可以提高当地公共部门的工作效率?或者提升当地的卫生水平和教育水平?”
为确保自己能够造福社会,同时也给自己买一个好名声,微软宣布将在全球进行一系列的投资,总额达到数十亿美元。纳德拉在亚洲之行中宣布,微软将帮助东南亚地区培训250万名掌握人工智能技能的人才。该公司宣布,未来四年,将在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分别投资17亿美元和22亿美元,用于建立数据中心、开展相关培训。另外,微软还以未披露的成本宣布建设其在泰国的第一个数据中心。此外,该公司还计划在欧洲和日本进行类似的基础设施与培训投资。
但在“信任”方面,却有一些信号令人担忧。对微软掠夺数据用于训练人工智能的指控或会损害该公司的声誉。在过去两年内,微软遭遇了一系列破坏性的网络攻击,让过去以“网络安全业界一流”面目示人的微软突然显得狼狈不堪。其他潜在问题可能还包括在互联网上泛滥的深度伪造、人工智能辅助欺诈和人工智能生成垃圾内容等,其中的一些不良内容的创造用的正是微软的技术。纳德拉倾向于认为,深度伪造和虚假信息应该在传播点(社交媒体平台)而非创建点(微软的人工智能应用)进行监管。至于公众和政府是否会认同他的观点,目前我们无从知晓。
失去信任又给微软带来了另一大威胁:监管。包括微软在内,科技巨头在全球范围内面临的政府审查都前所未有的严格,而人工智能的出现只会强化政府对它们的关注。微软的副董事长兼总裁布拉德·史密斯说:“科技行业轻监管的时代已经过去。”他是领导微软与全球各国政府关系的人。
2023年,为了避免被欧盟(European Union)处以反垄断罚款,微软同意把Teams协作工具从Office中剥离。但此举并未令监管机构满意。虽然欧盟的竞争管理机构决定不再针对微软与OpenAI的合作关系采取行动,但美国的反垄断执法机构依旧在对二者的关系进行调查。史密斯承认,与五年前相比,现在的收购更加困难,该公司目前仍旧因为收购动视暴雪而与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Federal Trade Commission)纠缠不清。同时,该公司还必须遵守欧洲的一系列针对科技巨头修订的法律,包括新出台的《人工智能法案》(AI Act)。
在25年前,美国政府成功地打赢了禁止微软在Windows中捆绑使用Internet Explorer浏览器的官司,差点导致公司解体。史密斯告诉我,微软从那次经历中受益匪浅,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在纳德拉的领导下,微软对监管机构采取了比创始人比尔·盖茨担任首席执行官时更驯服的态度。史密斯说:“在科技行业,大家都要学会适应,这样才可以同时在工程和监管两方面取得成功。我认为,我们可能比其他一些公司更愿意去适应这种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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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随着微软的雄心越发高涨,实现目标的决心越来越大,该公司将需要进一步增强与各国政府的合作。
举个例子,人工智能和云服务离不开数据中心,而数据中心又离不开能源。在吉隆坡,纳德拉对一群首席执行官表示,由于可再生能源缺乏,微软在为数据中心选址时,可选的地方十分有限。他说,如果政府希望微软在本国投资,就应该投资支持绿色能源发电事业,并升级本国的电网。微软在美国也面临着类似限制。它甚至探索了如何利用人工智能技术来简化新核电站的监管审批流程。微软还需要降低制造人工智能芯片和建设数据中心的碳排放强度。该公司在今年5月透露,自2020年以来,其二氧化碳排放量大增30%,可能会导致公司无法实现到2030年负碳排放的承诺,而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正是上述建设造成的结果。
据媒体《The Information》的一篇报道称,微软和OpenAI还在考虑建设一个庞大的数据中心,供OpenAI未来开发新模型之用,相关装备费用可能高达1,000亿美元。斯科特指出,这篇报道“错得离谱”,但他拒绝透露错在哪里。不过他确实说过:“我们肯定不会给竞争对手超越我们的机会。”
这种不惜一切代价的态度让微软成为同行们强大的竞争对手。但可能还不足以确保它保住自己全球最有价值公司的宝座。纳德拉在雅加达告诉我,要想保持领先地位,微软必须继续满足“客户未能表达且未被满足的需求”。这反过来又要求公司“保持谦逊,保持饥饿感,保持成长的心态”。微软永远不能固步自封。他说:“我不认为(微软的市值名列第一位)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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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ChatGPT之外,微软的其他投资项目
借助与OpenAI的合作,微软在这场生成式人工智能竞赛中一举跃居前列。但人工智能技术发展迅速,微软的云计算客户希望在不同的用例中使用不同的人工智能模型,也想更好地控制成本。因此,微软正在通过如下投资来对冲风险:
1. G42
微软对这家总部位于阿拉伯联合酋长国阿布扎比的科技集团投资了15亿美元,该公司开发的阿拉伯语大语言模型在业内处于领先位置。这笔投资被广泛认为是美国在促成G42切断与中国及中国芯片公司的合作之后对G42做出的回报。
2. Mistral
这家总部位于法国巴黎的新创企业由DeepMind的前研究人员在2023年创立,已经开发出一系列功能强劲的开源大语言模型。截至目前,Mistral已经筹集到数亿美元的风险资金。微软为该公司提供了1,600万美元的小额投资,Mistral的模型也已经上架Azure。
3. Wayve
Wayve的总部位于英国伦敦,是一家专为自动驾驶汽车开发软件的公司,其产品不需要配备专门的传感器或者详细的街道地图,而是能够通过接收视觉信息来直接输出正确的驾驶操作,先进程度远超竞品。微软参与了Wayve的多轮融资,包括今年5月的10亿美元融资。
4. Figure
Figure是一家专门生产商用仿人机器人的新创企业,其展示的技术令人印象深刻,广受市场好评。该公司还与OpenAI合作,为机器人配上了“人工智能大脑”。今年2月,微软参与了这家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桑尼维尔的公司的6.75亿美元融资。目前,Figure的估值超过20亿美元。(财富中文网)
译者:Fe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