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轮盘赌 - 财富中文网

三年前，在瑞士旅游胜地达沃斯召开的那次全球高官巨头年度论坛，是所谓的俄罗斯寡头们的最后一次聚会。曾几何时，他们一个个志得意满，一举一动都受到全世界精英的关注。这些寡头过去左右著前总统鲍里斯•叶利钦──用金钱让他言听计从。可是，那一年叶利钦已经退位，俄罗斯有了一位新总统，而且此前谁也说不清他是何方神圣、意欲何为。因此，有人向一群俄罗斯寡头和政客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弗拉基米尔•普京何许人也？会场上顿时静了下来。其中有几个咳嗽了几声，另外几个则不自在地在椅子里挪了挪身子。听众等著他们的回答。冷场还在继续。最后大家才明白过来，冷场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位新总统何许人也？谁也回答不上来。

我们现在有答案了吗？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洛维奇•普京从一个不为人所知的职业克格勃官员摇身一变，先是当上了俄罗斯总理，接著又在那个令人大跌眼镜的千禧年前夕政权交接中，接替叶利钦出任总统。这四年来，国际形势波谲云诡，俄罗斯国内也是天翻地覆。然而，这个不解之迷非但没有大白于天下，反而愈发扑朔迷离，因为这位俄罗斯总统竟然把这些寡头当中最成功的一位打入莫斯科的黑牢。普京会将其真面目昭然于天下吗？

美国总统乔治•W•布什是否看透此人的内心，觉得他在反恐斗争中是个可信赖的合作伙伴，在国内主张减税、恢复秩序、实行经济自由化？还是他压根儿就是一个俄罗斯人恰如其分地称作“为所欲为”的人，满不在乎地实施著莫斯科联合金融集团（United Financial Group）首席经济学家克里斯托弗•格兰维尔（Christopher Granville）所谓的“克格勃式有选择的正义”──近来拿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Mikhail Khodorkovsky）开刀，并且要毁掉后者经营的公司？

普京向这位锒铛入狱的尤科斯石油公司（Yukos Oil）前首席执行官发起了非同寻常的战役，这一战役表明，全世界不得不接受的答案是：他两者兼备。在国外，他是个通情达理、思维缜密的对话者，在国内则是个手腕强硬、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两者互不排斥，存乎一身。如今更加紧要的问题（尤其对已经在俄罗斯经营或正在考虑进入的企业来说）是，普京的这两副面孔能否并存，同时又不影响从他执政以来俄罗斯所取得的经济成就？随著尤科斯石油公司危机拖延下去，吓跑了投资人，引发了又一波令俄罗斯难以承受的资本抽逃浪潮，问题的症结就在于此。正如一位俄罗斯首席执行官指出：“我们是不是打算把婴儿连同洗澡水一起倒掉？我们将拭目以待。90 年代 [前总理] 维克多•切尔诺梅尔金政府把某件事搞糟后，他曾经说过一句非常有俄罗斯特色的话：｀我们本想把事情办好，可是形势又恢复了原样。＇不幸的是，这正是我们当中一些人现在的感觉。”

在政府内外支持普京的人看来，尤科斯公司一案引发的种种疑虑是荒唐可笑的。财政部长亚历克赛•库德林 11 月初在莫斯科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说：“仅仅一个法庭审理案件不可能抹杀我们在经济和社会方面取得的所有积极改革成果，即我们为发展我国经济所做和准备做的一切。不管那些以此案为借口的人说些什么，此举绝不是为了重新分配财产，也不是一场针对寡头们的运动。[而且] 毫无理由认为，我们在当前大好的宏观经济前景下会采取任何纠偏措施。”

库德林和其他人认为，经济成就本身就是明证。在叶利钦执政期间，立法机构在多数情况下一向与政府对著干，特别是在 90 年代后半期，当时叶利钦生病不理朝政，听凭寡头们为所欲为。但是，到了2001 年，普京和支持他的政党有效地控制了议会，使他得以施展身手。政府通过了一项新的、经过简化的个人与小型企业所得税法。这绝对是一场胜利。设在莫斯科的复兴资本公司（Renaissance Capital）首席战略师罗兰•纳什（Roland Nash）说：“对政府来说，那一年的拉弗曲线（Laffer curve，表明税率与税收之间的关系──译注）做出了典型的回应──由于更多的人选择纳税而不是避税，政府的岁入增加了。”普京还设法使议会通过了另外一些重要的法规，包括叶利钦一直无法兑现的土地改革法。

加上当时相对较高的油价和经营有方的中央银行，“可以说，俄罗斯经济出现了繁荣”，联合金融集团（UFG）的格兰维尔说。经济增长率接近 7%；出口额（主要是石油和天然气）不断攀升；经常项目和预算出现盈余；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中产阶级在莫斯科和其他一些城市里发展壮大；流入俄罗斯的资本头一回超过撤出的资金（根据世界银行的统计，今年上半年流入俄罗斯的资金约为 60 亿美元）。

尽管其中一部分流入资本是大笔交易带来的，比如英国石油公司（BP）向俄国 TNK 石油公司投资的 77 亿美元和宜家公司（Ikea）在俄罗斯市场的快速扩张，但进入俄罗斯的大部分资金都在俄国人控制之下。俄罗斯投资银行“三方对话”（Troika Dialog）首席经济学家叶夫根尼•加夫里连科夫说，“从许多方面来看，这都最为清楚地表明，俄罗斯形势在好转。”如果对普通俄国人来说，“bardok”（混乱）一词可以用来描述叶利钦执政时期的话，普京时代的经济看来至少在开始恢复正常。格兰维尔说：“如今在俄罗斯出现了一些真正的宏观发展势头，这一点毫无疑义。”

可是到了 2003 年 7 月，针对尤科斯公司的战役打响了。随著事态发展越来越险恶，企业家包括外国商人都越来越感到不安。上世纪 90 年代，西方银行家由于在俄罗斯债券市场上轻松赚取了巨额利润，从而成为叶利钦政权及当时所发生的一切的卑劣辩护士。他们为腐败现象辩解──难道我们国家就没有巧取豪夺之徒吗？至于那些几近违法的经济活动，那有什么，总比共产主义强吧？到头来，这些人在1998 年全都跟叶利钦一起销声匿迹，政府无力偿还债务，卢布不断贬值。这的确是一场大“混乱”。

现在又到了令人忧心忡忡的时候了。俄罗斯股市今年上涨了 40%（尽管霍氏被捕后出现了回落），成为全球表现最佳的新兴股市之一。外国银行家再度情绪高涨地让资金回流到俄罗斯。正如格兰维尔所说的那样，俄国经济“势头正旺”。每个人都希望霍多尔科夫斯基事件造成的混乱局面早点结束。其实，霍氏东窗事发后，普京与外国投资银行家的那次会面的主题假如不那么严肃，其结果很可能变成一出滑稽戏。那次会见进行到一半时，一位银行家终于鼓足勇气问起那件每个人都挂在心上的事情：尤科斯案件。普京听到有人提起这个问题后，干笑了一下，说的却全都是人们爱听的──90 年代开始的私有化进程绝不会走回头路，与寡头们的恩怨也不会再继续下去。

可是，大家的神经仅仅松弛了不到一个星期。尤科斯事件非但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政府宣称，尽管霍多尔科夫斯基已经辞职，尤科斯公司通过一条国有管道向立陶宛输出的石油将大幅减少。接著在第二天，自然资源部部长宣布，尤科斯公司开发西伯利亚油田的一些许可证可能被吊销。尤科斯公司首席财务官布鲁斯•'米萨摩尔（Bruce Misamore）称这项声明“极端荒唐”。更为荒唐的是普京的反应。在罗马召开的一次欧盟峰会上，这位通情达理、认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总统又一次扮演了局外人的角色。他说：“国家不应致力于破坏（这家公司），因为这样做的经济后果很可能不好，也达不到任何法律上的目的。”这些都是实话，但他没有解释手下那位部长为何提出吊销许可证的事──复兴银行的纳什称之为“官方压力氢弹”──至关重要的是，普京也没有明确地说这类事情不会重演。也许正如纳什所说的那样，他无意“摧毁俄罗斯的石油业”。尽管如此，这样三番五次地言行不一的做法，吓坏了所有的相关人士。这一回，莫斯科的银行家再也不充当辩护士，而是变得越来越心绪不宁。的确，谁也不相信尤科斯案件有可能或必定会像 90 年代那样，以缺席判决失败而告终。但是，谁也看不出其结局会如何。此事的后果已经显现出来：资金再度外逃。从 7 月开始，从俄罗斯流出的资金比流入的多出 77 亿美元，显然说明许多寡头和企业家不打算冒风险。对俄罗斯很不幸的是，该国的巨头所起的作用比在许多其他国家要大。

这一点从某个方面说明，俄罗斯在普京当权时期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尽管他发动的反寡头战争很得人心──霍多尔科夫斯基进了监狱，在叶利钦时代可能是俄罗斯最有权势的鲍里斯•别列佐夫斯基和前媒体大亨弗拉基米尔•古辛斯基二人如今正流亡国外──但俄罗斯的腐败现象总体上并没有多大好转。三方对话公司的加夫里连科夫说，要想了解这一点，看看小企业的就业情况便可知一斑。小企业的就业人数还不到总就业人数的 10%，“这说明 [小企业业主] 承受的”来自贪婪成性、事事刁难的官僚们的“压力”仍然过于沉重。经济学家们希望，在即将举行的议会选举（12 月）和总统大选（2004 年 3 月）──普京及其政党肯定会赢得这两次选举的胜利── 之后，普京能开始其改革计划的第二个并且是更为棘手的阶段。其中的关键部分是扼制那些小官僚，使更多的中小型企业得以在俄罗斯施展身手。由于尤科斯风波在俄罗斯方兴未艾，人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格兰维尔说：“政府内部正在进行一场较量。”这是一场普京任用的前克格勃官员与同样也是他起用的自由经济派之间的较量。实际上，这两派在许多问题上都能相互合作。贸易与经济发展部负责人杰曼•格雷夫是普京政府中主张改革最有力的人物之一。但是，他的四个副手都是前克格勃官员，而且该部还有许多人有著相同的背景。普京这位双面总统现在必须做出一个选择。我们且不考起诉霍多尔科夫斯基的种种好处。如果普京的话当真──政府是对霍多尔科夫斯基而不是对尤科斯公司采取行动，这一事件并不预示著对叶利钦时代丑闻不断的私有化进程的逆转──那么，从现在起如何处理尤科斯事件就成了关键。俄罗斯人和外国人都在密切关注著目前被政府冻结的尤科斯公司 40% 股份将如何处置。尤科斯公司的人说，这批股份中，由霍多尔科夫斯基的梅纳特普银行（Bank Menatep）持有的有投票权的控股部分，已经转让给列昂尼德•内夫兹林（Leonid Nevzlin），此人是梅纳特普银行和尤科斯公司的股东，霍多尔科夫斯基被捕后，他离开了俄罗斯，如今住在以色列。如果政府决定控制这些股份，它将如何处置？是留在手里，从而把这家全球第四大石油公司的所有权转到政府名下？这个结果将是灾难性的。或是将其卖给一家外国企业，如埃克森公司（Exxon）？纳什说，这将是一个理想的结局，虽然这种结局的可能性似乎不是很大。

不过，除非人们能看到此事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得到解决，否则资金将会流出而非流入俄罗斯，由政府创造的经济发展势头也势必会消退。几乎人人都同意的看法是，这个案件拖得越久，在经济上对俄罗斯越不利。四年来，普京总是能向让世人展示他的两副面孔，他发现轮番使用这两副面孔并不自相矛盾。可是，现在这出戏可能要唱到头了。是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译者：王恩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