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淘金热 - 财富中文网

我在蒙古采访一位名叫明干巴雅尔（Myanganbayar）的金矿经理，打算写一篇商业新闻。在采访时，有一位小伙子身穿 FUBU 牌棕色天鹅绒连衫裤走进了会议室。他是明干巴雅尔赞助的一家乐队的成员。当时金矿经理正在介绍他的企业：这家名叫 Mongol Gazar 的企业是蒙古第二大金矿开采公司，雇有 700 名员工，每年能开采两吨黄金，收入“颇丰”。公司刚成立时是做羊绒生意的，后来又改行搞饭店。但到了 1992 年，在蒙古开采金矿俨然成了“摇钱树”，于是公司最终定位于现在的业务。

明干巴雅尔今年 32 岁，个子不高，身穿一件印有卡通火星人图案的灰色 T 恤衫，抽著韩国产香烟。他从那位穿著连衫裤的小伙子手中接过了一个装著演唱会门票的信封。那个乐队叫做 Camerton，是当今蒙古最受欢迎的男生乐队。除了赞助这个乐队，明干巴雅尔还是蒙古最大的年度时装展示会 Goyol 的赞助商。他还娶了一位参加过“蒙古小姐”选美比赛的时装模特。

当然，这些仍不足以与众不同，所以明干巴雅尔还成为了蒙古拥有悍马 H2 吉普（Hummer H2）的第一人。这种车肯定是由俄罗斯运进蒙古的，每部价格 9 万美元。他的车是黑色的，在后窗上仍然留著半脱落的贴签。实力再强也有对手，现在蒙古还有九部悍马 H2，其中一部是红色 H2，另一部为当地摔跤冠军所有，剩下的七部全都属于其它金矿开采者！你瞧，谁也不想比谁差。

这就是乌兰巴托年轻富翁的写照。

目前，蒙古淘金热方兴未艾。实际上，如果你是蒙古人，你大概也会考虑辞去工作。比如说，你可能像明干巴雅尔那样，从卖羊绒改行去开金矿；或者去为一家最近刚进驻蒙古的国际矿业大公司（如 AngloGold 公司）工作；或者干脆像全国各地的 3 万蒙古人一样，听了些传闻便卷起蒙古包，奔向金矿区去撞大运。蒙古面积为 155.4 万平方公里，由山脉、沙漠和干旱草原组成，牲畜数量是人口的 12 倍。蒙古人常吃的饭菜是羊肉、羊肉汤、羊肉饼。

2001 年 7 月，一家名为艾芬豪矿业（Ivanhoe Mines）的加拿大公司宣布在奥尤陶勒盖（Oyu Tolgoi）发现巨大的铜金矿藏，拉开了蒙古大淘金热的序幕。奥尤陶勒盖在蒙古语里的意思是“绿宝石山”。在发现矿藏之后的数日内，世界各地的矿业公司像鲨鱼闻到血腥味一样被吸引到戈壁。

今天，在艾芬豪公司位于奥尤陶勒盖的采矿工地上，有 18 部钻探设备和 200 名员工不分昼夜地工作。这个工地是世界上最大的矿业勘探项目。据该公司独立顾问最新的估计，工地的矿体可能含有 1,400 万盎司黄金和 1,900 万吨铜，这将使它成为迄今发现的第二大铜金矿藏。按现今价格计算，其各种金属的价值高达 460 亿美元。

由于有这么一大块埋在戈壁地下 800 米的金属，这个矿藏吸引了全世界的极大关注。目前开采的时机再好不过了。铜的交易价格接近 6 年来的高位。邻居中国在 2002 年超过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铜消费国，而且中国铜需求量的增长毫无减缓的迹象。与此同时，黄金价格也出现回升，交易价大约每盎司 402 美元，是 1996 年来的最高价。

最主要的原因是，世界各地的矿业公司早就盼著有事可做了。1997 年，加拿大 Bre-X 公司曾大肆宣传自己在印度尼西亚发现了金矿，但后来证明此事纯属子虚乌有。自这一丑闻爆发后，使探矿融资变得极为困难。

所以，蒙古的矿藏关系到方方面面。蒙古也极缺资金，眼下也在打如意算盘。连蒙古总理那木巴尔•恩赫巴亚尔（N. Enkhbayar, 绝大多数蒙古人的名字只有一个单词，你能遇到蒙古人姓名有两个单词，算是稀罕的）也在谈论近来发现的铜金矿将如何让 GDP 翻一番。

GDP 翻一番！迄今为止最大的铜金矿之一！男生乐队！悍马吉普！在这个荒凉的国度，还从来没有出现像现在这样的情形呢！在受前苏联控制的黑暗岁月，俄国科学家已经对蒙古做过全面的勘探，它潜在的矿产财富在地质学家中早就广为人知。“蒙古长期以来都很安静”，蒙古矿产资源管理局局长吉日嘎拉赛汗说。他愉快地吸完一根百乐门香烟，并将它掐灭后继续说：“后来就总听到有人发出惊叹，动静特别大。”

毒人鲍伯

有一个人在蒙古动静最大，大到他本人难以自控。53 岁的美国人罗伯特•弗里德兰德（Robert Friedland）是艾芬豪矿业公司董事长。当我们乘坐的蒙古航空公司的螺旋桨飞机接近奥尤陶勒盖时，他解开安全带，冲到飞机过道冲著一群访客大声叫喊：“看窗外！这边 5 公里，那边 7 公里的勘探权都归我们！”访客中有两位共同基金经理、两位矿业分析师和其他有兴趣的人士。艾芬豪公司大约每周有两次要包租蒙古航空公司的飞机，带著有投资意向的来访者飞往奥尤陶勒盖。弗里德兰德接著说，“正像你们看到的，地球表面是弯曲的。你们看到的距离是肉眼在地面能看到的六倍！”

弗里德兰德平时乘坐的是湾流 5 型（G5）飞机，他经常坐著这架飞机飞往世界各地，为引起大家对奥尤陶勒盖的兴趣大肆游说。公司给他规定的任务是为艾芬豪公司自行建矿或是招揽其他合伙人。他还花费很多时间在中国结交朋友，那里是他开采出的金属的首要市场。弗里德兰德最引人注意的是他抑制不住对奥尤陶勒盖大讲溢美之辞。当我们著陆到达营地后，他那连珠炮似的盛赞更是没完没了。艾芬豪有勘探权的面积为 11.2 万平方公里，是“世界上私人拥有的最大一块土地！”他说，这里比佛罗里达还要大，是比利时面积的 5 倍（差不太多，它至少比俄亥俄大，是比利时的 4 倍）。到目前为止，公司已经钻了许多勘测孔，总长超过 241 公里。采用的是世界上最大的采矿钻井机──新型的 UDR5000，是用世界上最大的飞机俄制安东诺夫运输机空运来的。UDR5000 可以深入地壳将近 3.2 公里提取矿石样本。样本显示铜品位为 0.73%，黄金品位为 0.17 克 / 吨。弗里德兰德说，这个含铜指标属于“大富矿”，“大得超出常规”，而且“是迄今为止发现的品位最高的斑岩铜矿”。

如果你以前听说过罗伯特•弗里德兰德这个人，可能知道他有个绰号“毒人鲍伯”。他是在上个世纪 90 年代中期获得这个绰号的，那时美国环保局超级基金会（EPA Superfund）立项，花了 2 亿美元来清理一个位于科罗拉多州萨米维尔（Summitville）、由他投资的金矿工程（1992 年该金矿发生剧毒氰化物污染事故──译者注）。如果你了解此事，你可能也了解在奥尤陶勒盖之前，采矿业最近的一件大事也是弗里德兰德搞的另一个项目──加拿大拉布拉多沃地区伊斯海湾的镍矿勘探。1996 年，他以 33 亿美元的价格把镍矿卖给了加拿大国际镍业公司（Inco），但人们最终发现矿藏的价值要低于购买价，国际镍矿公司只好在这个项目上白白损失了 16 亿美元。该项目现仍在建设中，然而弗里德兰德却已从这笔交易里攫取了 3.1 亿美元（他在艾芬豪的投资中占 40%，目前价值 8.2 亿美元）。

弗里德兰德的运气一直极好。“现在的问题是，他是不是又碰上好运气了？”纽约汇丰银行矿业分析师托尼•莱西亚克说，“还有谁会那么走运，在 10 年的时期里发现两处巨大矿藏？大多数人花了一辈子时间也找不到一处这么大的。”还有一个更尖锐的问题：这次蒙古淘金热会不会完全是另一个 Bre-X 丑闻呢？不会的。在那里已经发现了铜金矿，并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从这种意义上说，它不会成为另一个 Bre-X 丑闻。真正的问题在于发现的矿藏有多大，开采的成本有多大。至少还要再过一年，才会有人能对这些极为重要的问题给出答案，弗里德兰德的团队要到那时才会完成钻孔和对提取样本的研究工作。

黑市上的地图

蒙古的希望基于两大条件：当前的矿业繁荣能否持续，艾芬豪的项目能否不辜负人们的期望。目前，蒙古有 30% 以上的人口生活在贫困中。占全国 270 万人口四分之一的首都乌兰巴托本身就是个到处破败不堪、沉闷和压抑的城市。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在冰冷的街面上都有踉踉跄跄、东倒西歪的醉汉，他们在行人眼皮底下随意排泄，丑态百出，昏倒在人行道上不省人事。流浪的儿童蓬头垢面，在外国人的餐厅附近乞讨，夜晚住在靠近热水管的下水道里。朝向西边和南边的烟囱时刻都在向空中喷出一股股浓密的废气。晚上，废气降落在市内，就像是阴沉的雾，使街道的灯光雾蒙蒙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蒙古所有人都如此渴望能找到大发横财的路子。雷顿•克罗夫特（Layton Croft）过去 7 年一直生活在蒙古，起初是在美国和平队，现在为亚洲基金会工作，蒙古语讲得还可以。他说：“我时时能无意中听到别人的谈话，无所事事的人们喝著啤酒，谈论著怎样才能捞上一笔。你也知道，意思就是怎样暴发。比如有人说：｀我舅舅的舅舅在土地业权契据部门工作，他认识一个人把一块地的勘探权卖给了一家外国公司，挣了 20 万美元。要是我们能来这么一笔买卖就好了。＇现实中确实有过买彩票中奖的事，而现在对许多人来说，采矿业是一个中彩的机会，而这种机会也不完全是天方夜谭。”

如果把采矿业比做蒙古的抽彩，那么申请一块土地的勘探权就是一张你所需的彩票。32 岁的乌力吉赛汗曾在管理局工作 5 年，按她所说，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是深更半夜跑到矿产资源管理局的办公室去。她说在公开的勘探权到期之后，新勘探权的归属要以文件形式公布确认。你得在自己的汽车里休息，确保办公室开门时你在队中排头一个。如果被别人抢了先，你就得准备好以武力强夺了。大打出手是家常便饭，一小撮暴徒还曾砸开办公室门锁，破门而入。此后，办公室被迫由三层搬到一层靠近保安的房间。据矿产资源管理局局长吉日嘎拉赛汗说，现在蒙古已经有 30% 的土地被申请了勘探权。

有其它方法可以申请到好地方的勘探权，而用不著与人争夺。比如去查矿产管理局的档案，交纳每小时 50 美分的费用，就能详细查阅一屋接一屋的文件和记录。当然，你必须有相关的地质学知识才行。但如果能买到真正的内幕信息，谁也不会费这劲了。要做到这一点，你就得打进黑市购买俄国人的地图。

前苏联在蒙古有过野蛮残忍的行径，如集体处决、大规模破坏佛寺，等等。但除此之外，前苏联还对蒙古重要的地质数据作了全面和系统的记录（甚至有传闻说最好的资料被锁在莫斯科的一间密室里）。一些地质学家仍然健在，他们知道的信息出人意料，非常有价值。

所以，我有幸能在一个叫做秦吉思夜总会的昏暗酒吧里见到一位神情诡密的人，听他谈起了俄国地图。他说，来这个酒吧是因为知道这里安全。那时是上午 11 点，在酒吧除了我们只有一个人，那是他的合伙人，与我们相隔两张桌子，坐在我们身后抽著烟（在蒙古几乎所有人都抽烟，见面的习惯是到了地方以后，把你的东西，如烟盒、打火机、烟灰缸等整齐地码在一边，然后就是一个劲地抽烟）。

在弄清我不是政府官员、警察或是俄罗斯黑帮之后，那个人开始解释他为什么如此肯定手中的土地勘探权可以让他发财。他的故事与一位年迈的俄罗斯地质学家有关，他们曾一起喝伏特加一直喝到深夜，他得到了一箱手绘的地图。他非常认真地说，自己已经支付了 50 万美元，是将现金缝在旧大衣的夹层里分批偷带出去支付给对方的。他声称已经在自己的地产上启动了一个钻探项目，预计明年可挣 700 万美元。

最后，他认定把名字告诉我不会有什么麻烦。他叫巴雅拉，实际上他还给了我电话号码和勘探权登记号。在离开酒吧的时候，他没有忘了跟我说他正在寻求合作，问我是否知道有哪家外国公司可能会对投资这样的项目感兴趣。

忍者

当然，卷入蒙古淘金热的绝大多数人与黑市、悍马吉普和 G5 飞机一点也沾不上边。他们中多数人仅仅是想让日子过得宽裕一点。

实际上，在蒙古的大片土地上都散布著四处寻矿的人，这些人背井离乡，专门从事采矿和淘金。他们大约有 3 万人，目前这一数字还在以每年 5,000 人的速度增加。人们都称他们为“忍者”，因为他们背上背著绿色的塑料淘金盘，有人觉得这让他们看上去像是动画片里变异的少年忍者神龟。忍者当中大获成功的很少，一般每周收入在 10 美元左右。许多学生在放暑假时也随父母来到金矿区劳动，以补助些学费。

蒙古最大的忍者采矿区在扎玛尔（Zaamar），从乌兰巴托市驾车 5 小时可到。市外仅有几条铺砌的公路，其中一条通向扎玛尔，但在途中就到了尽头，之后就要在泥土和积雪上穿山越岭了，沿途偶尔会看到一个蒙古包，几辆满载兽皮的卡车和几座路边小镇。那些小镇看起来像是某部西部电影的布景。

忍者们劳动的地方在扎玛尔积雪的山坡。他们通常分为 3 人或 4 人一组，用沉重的铁桩打出一个 3 米到 4.5 米深的洞。如果打到某一深度，发现含金量较大，他们就把邻近打的洞在地下连通起来，就像兔窝一样。一个忍者点燃蜡烛下到洞底，挖出满满一桶泥土。另一个忍者把桶提到地面，交给小组的第三位成员进行水选。我观察过一个小组的那最后一位忍者：在一个结冰的浅水池中有个凿开的洞，她就蹲在洞边，用冰水冲刷泥土，筛选黄金。她不愿谈论当忍者以前的生活，但很乐意展示今天的劳动成果：在一只黄色小圆盒里的一边，收集著薄薄的一层金粒。很快她就啪地合上了盖，迅速地把盒子塞进她的手套里。

骆驼启程

我和弗里德兰德乘坐另一个航班去奥尤陶勒盖，这回同机的是一拨新乘客，有音乐家、杂技演员，还有一位先生号称是“蒙古的利贝拉切”（Liberace，美国钢琴家──译者注）。我们要去参加艾芬豪的另一项公关活动──第二届年度全国驼球锦标赛。此次活动包括有 14 支队伍参加的驼球比赛、70 头骆驼参加的 10 英里（约 16 公里）越野赛。期间，弗里德兰德还要和许多来自南部戈壁各地的政界人士握手言欢，一起品尝骆驼奶酪，共饮伏特加烈性酒。

对于有人含沙射影地说自己不过是个夸夸其谈的说客，弗里德兰德感到很愤慨。他说：“我们热爱自己所做的工作，这种说法全是屁话。我们到那些陌生的地方，见那些有趣的人。我们今天在赞比亚，明天就可能去安哥拉或俄罗斯。我们在圭亚那目睹过内战，见过大蟒蛇；在拉布拉多遇到成群的蚊子，多得可以咬死一头驯鹿。我们走遍全球，在戈壁沙漠里冲过热水澡！戈壁沙漠里的热水澡！你以为那滋味好受吗？我说，谁他妈在自己的公司举办过驼球锦标赛？没人！”

下了飞机，弗里德兰德穿上了当地的冬装──传统的蒙古冬袍和一顶方形皮帽。他骑上了一头跪在地上的骆驼，准备好担当一系列仪式的主持人。那头身躯庞大、遍体浓毛的骆驼站了起来，向前猛然一跨，大声鸣叫著。尽管锦标赛的组织者想让它就地停住，以便多照几张快照，然而它全然不顾，小跑著离开，进入了戈壁。它背上的毒人鲍伯手忙脚乱，在拼命地保持著平稳。

译者：无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