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集群与城市竞争力

众所周知，健全的宏观经济政策和稳定的政治、法律环境非常必要，但这些却不足以确保经济的繁荣。如今，全球市场的竞争与其说是国家间的，不如说是企业间的，因此一个城市或地区竞争力的强弱，最终还要看它的微观经济基础。对于各级政府决策者来说，都面临著促进所在城市或地区持续性的经济增长和财富创造的问题。摩立特集团（Monitor）及其合伙创办人、哈佛商学院的迈克尔•波特（Michael Porter）教授提出的“产业集群理论”，在这方面为大家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产业集群（Industry Cluster）是一群地域上彼此邻近的公司和机构，它们属于同一个行业且彼此互相联系。一个高度发达的产业集群能够通过研究和技术方面的协同效应、辅助性行业以及知识和人力资本，提高整体行业的生产力和竞争力，推动创新，从而提高竞争力，创造经济财富。

全球大多数经济体的发展都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经济的发展主要由生产要素推动，影响竞争能力的是原材料或要素成本。虽然目前中国许多地区仍然处于这一阶段，但有些地区（比如上海）已经度过了这一阶段，进入由投资推动发展的第二阶段。该阶段的重点是如何使高成本资产的使用效率最大化。在这方面，中国的政策性银行一直在政府的指导下，协助中国企业实现从生产要素经济向投资经济的转型。但是，现在中国的领导层已经认识到，中国必须向第三个发展阶段转型，也就是由创新推动经济发展的阶段。因为无论我们用什么来衡量创新，如用人均专利数或其他技术指标，我们都会发现，较高的创新水平与较高的 GDP 是密不可分的。他们已经意识到，如果中国经济能够向以创新推动发展的阶段转型，那么中国就能由发展中国家逐步成长为发达国家。不过，他们也知道这将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因为创新是无法强制的，它是适当的环境和适当因素的产物。而这样的环境与因素恰好与我们在产业集群中所观察到的条件相吻合。

产业集群对创新有四个根本影响。第一，产业集群能够促进战略性竞争，迫使企业不再将运营效力、模仿和价格等因素作为竞争手段，而是更多地关注客户和客户的需求。第二，产业集群能够提高生产率和效率，产业集群内的企业能够更加容易地获得专业机构提供的服务、迅速推广最佳实践、更多地接触专业人才，同时政府机关、供应商、客户等相关方之间的协作也得以加强。第三，产业集群能够刺激并推动创新，在产业集群内，通过对资源重新配置，使得实验更加容易进行; 供应商和研究机构在知识创新方面增加了合作; 通过产业集群研究活动，创新机会也越来越多。第四，产业集群使创新和科研成果的商业化更为便利，在产业集群内，大家更容易发现新的创业机会和创业平台。

那么，怎样才能建立一个产业集群呢？这里我们首先要明确的是，产业集群与创新一样，主要是自行发展的，是人力无法操控的。不过，政府可以在培养产业集群所具备条件方面发挥重要作用。这一点我们从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做法中就可窥见一斑。该州从 20 世纪 80 年代末期的经济低潮中迅速复苏，成为美国和全球主要的创新经济区，政府的作用功不可没。该州建立了一个负责管理经济和技术的州长委员会，这个委员会积极创造条件，提高某些行业的竞争力。在这一过程中，摩立特集团协助该州明确了要发展哪些具体行业、确定了发展战略，尽量发挥原有优势，同时发展必要的新能力。委员会成立了针对每个产业集群的小组，重点发展生物技术等行业，建立行业发展所需要的具体能力。此外，他们还设置了职能部门，制定战略、技术政策等产业集群基础。对于那些涉及多个方面的问题，比如，创业融资、商业成本等，还成立了专门的问题解决小组。通过这些方面的努力，委员会虽然没有建立像波士顿科学那样的具体的公司，但他们确实为这类企业的发展和繁荣创造了适宜的环境，并推动了相关领域的创新。

摩立特集团和波特教授通过研究，总结了在美国和全球各地一些优秀产业集群所具有的共同特点，也就是本文附表所示的产业集群发展的四个要素。首先，一个产业集群必须具备合适的基本要素条件，为行业提供支持。产业集群需要足够多高品质、专业的服务，特别是在人才方面。硅谷坐落在斯坦福大学、NASA 研究中心、旧金山金融区等机构的周围并不是巧合。第二，产业集群需要一种健康的企业战略和竞争环境，这样才能鼓励本地企业间的竞争，促使这些企业不断投资升级能力、技术、产品等。如果一个产业集群中充斥著垄断企业、创业受到压制，那么就非常不利于创新，这一点在新加坡向创新型经济转型的过程中已有所体现。第三，产业集群需要具有专业需求的挑剔的本地消费者，能够提出合适的需求，促进产业集群发展并推动产业集群创新。美国的生命科学行业之所以领先全球，美国人和联邦食品与药物管理局（FDA）的苛求和严格不容忽视。第四，产业集群需要一批重要的、有能力的相关辅助性行业。比如，一个医药产业集群就需要能够保质保量生产高等级药品的精细化工厂。上述四个因素相辅相成，政府可以在其中发挥重要的作用。

观察产业集群在中国的发展，有几个方面的问题特别突出，现在一些市级政府和地区政府也开始认识到这些问题。第一，“一哄而上”，经常是许多城市在同一个行业竞争，但对自身适合发展哪个行业缺乏认识。在中国，大多数主要城市都有高科技园或生命产业园，但生存下来的很少。第二，过分依赖通过工业园建设“产业集群”，却没有充分发展产业集群基础、创建有利于产业集群的环境。截止 2004 年 6 月，全国各地有将近 7,000 个工业园，远远超过了在当地投资的跨国公司的数量。第三，这些地区由于急于吸引资金进驻工业园区，因而没有重点吸引某些行业的特定类型企业。第四，缺乏足够的能够促进产业集群创新的创业精神。在许多地区，由于政策及资金导向对中小型公司不利，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人们的创业积极性; 还有一些地区和行业，因为市场由少部分大企业把持、垄断，也妨碍了新业务的发展。对此，政府必须采取措施，减少行业垄断，制定能够鼓励中小型企业发展的政策。

要解决这些问题，中国的市级政府和地区政府应该注意结合当地实际情况发展可行的产业集群，并不断创造产业集群发展所需要的条件。荷兰的园艺已经成为一个高附加值的行业。虽然园艺已经是一个夕阳产业，但荷兰通过自身的技术开发，为其创造了高附加值。应用荷兰园艺技术所培植的花朵、果实和蔬菜让人惊叹，其技术和设备也出口到全球各地。

此外，市级政府和地区政府在发展产业集群时，还应遵循以下四点:

1. 在充分收集资料、掌握信息的情况下，进行实际的评估，确定该地区可以在哪些行业参与竞争。在确定了优先行业后，制定发展这些行业的具体战略。指定具体的部门，负责实施战略，推动产业集群的发展。

2. 建立一个除硬件设施或工业园区以外的产业集群基础和软环境。比如，建立地方知识产权保护机制，或在研发方面实行税收优惠，投资或吸引投资于政府和大学的研究中心，或制定具体的教育计划，培养所需要的技能。

3. 为基础研究提供资金、吸引创业风险投资，或合作投资帮助企业发展。

4. 方便地区内各单位的协作，促进技术转换、商业化、合作研发以及与全球行业团体的联系。

企业在产业集群的发展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除了遵循政府的指导，企业也应采取一些能够促进产业集群发展的措施。比如，进行投资或为面向产业集群的风险资金提供支持。这不仅有利于产业集群发展，也使企业自身有机会获得新技术，促进发展。企业可以赞助或与其他企业、政府或大学的研究中心进行联合研究。企业可以鼓励供应商迁入产业集群，也可以赞助具体的学术计划或在当地学校中进行培训，储备人才。企业还应该游说政府实施有助于建立产业集群基础的方案。

最后，有一点比较值得一提: 中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些由全球最早的产业集群带动的具有强大竞争力的城市地区，如养蚕业集群所在的苏州和瓷器集群所在的景德镇，都曾在历史上风光一时。在当今竞争激烈的全球市场，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中国会出现一批围绕不同产业集群的各具特色的具有较强竞争力的城市或地区，重现历史的辉煌。但这需要经过深思熟虑，并且慎重行事。全球很多领先的产业集群所在的城市或地区都是经过数十年才发展起来的，并且不断进步、不断创造价值和财富，最终政府、行业以及每个人才会大大受益于产业集群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