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厂记
天纳克上海工厂这些工人的面孔虽然显得疲惫,但他们的工资和信心都在迅速提升。 作者: Alex Taylor III 中国让人害怕,原因之一是因为浦昌明(音)这样的人。他和妻子都在上海外围的一个工业园区里干活,制作排气系统。他们每人每小时大约能挣 1.56 美元,骑车上下班,租住一套一居室的房子。因为他们俩的工作时间很长,白天没时间照顾孩子,所以把四岁大的儿子送去 240 英里外浦昌明的父母那里抚养。浦和妻子每晚都和儿子通电话,也会时常去探望。浦对这种分离看得很理性,他觉得那是对孩子未来的必要投资。“我儿子接受的教育比我好,我相信他会过得比我好。” 对美国这类高工资国家的许多人而言,浦昌明代表了来自中国的威胁──工作勤奋,而工资只及美国的十分之一。有谁能与之竞争呢?2005 年,中国对美出口比进口多 2,020 亿美元,占美国贸易逆差的四分之一强。毫无疑问,由于有千百万像浦昌明这样的劳动者,中国已经成为一个可怕的竞争者。 为了解中国的崛起是如何演绎的,《财富》杂志造访了两家工厂──一家在中国,另一家在美国──分别为同一家公司制造同样的产品。得出的结论是: 中国的进步惊人,而且还会持续下去。当然,美国制造业也有其优势: 美国制造商在过去 10 年间年均至少提高了 4% 的生产率。尽管上海地区的工资大幅上涨,那里的劳动力相对而言依然廉价。不过这种优势也仅此而已。试看如下数据: 天纳克(Tenneco)上海工厂的劳动力成本仅占生产成本的 1%,而密歇根工厂为 12%。不过密歇根无疑在利润方面胜出,毛利比前者高三分之一。由此可见,美国制造业之死被过分夸大了。 上 海 天纳克是一家位于伊利诺伊州弗罗斯特湖的汽车零部件制造商(2005 年营业收入 44 亿美元),1998 年在上海开设了工厂。当时公司还隶属于某个大集团,第二年才自立门户。去中国的原因,既是为了在快速增长的市场上分一杯羹,也是为了满足像通用汽车(General Motors)这样的客户,它们走到哪里,就要求供应商服务到哪里。当时的时机非常好。中国的汽车销量到 2006 年预计将达到 350 万辆,而 2001 年还不足 100 万辆。天纳克在上海的工厂是一家合资企业,天纳克拥有 55% 的股份,合作方是上海拖拉机发动机公司(Shanghai Tractor & Engine Co.),这家国营企业是上海汽车(Shanghai Automotive)的子公司。工厂向通用汽车、大众(Volkswagen)、标致(Peugeot)和本土汽车制造商奇瑞供应排气系统。 天纳克的上海工厂里鲜有自动化设备,有些邋遢的厂房很像一个带仓库的大畜舍,只在一头开门,比工棚强不了多少。厂房内部还算干净,但很破旧。工人身上的白色工作服换洗起来最多跟车主换机油一样勤。冬季只有办公室里才有暖气,夏季则常遇到轮流断电。工厂雇佣了 275 名工人,分为两班,每班八小时,年产约 40 万套排气系统。机械设备很少见。尽管工资每年涨 10%,劳动力依然十分廉价。蓝领工人每个月劳动 160 小时,挣 210 到 250 美元。工程师等白领的月工资至少为 625 美元。据天纳克内部人士透露,在这个竞争市场上,利润“一般”。 上海厂里的工人们看起来都很忙碌,不过自主团队乃至安全等观念却迟迟没有到位,工人们必须在强制下才肯穿戴防护镜、铁头鞋和耳塞。取得改进非常困难;许多工人惯于上海汽车公司作为国营企业时期的生产方式,对变化有著强烈抵触。工人与主管的关系很僵,双方都很暴躁,谁都不讲究外交策略。 天纳克上海工厂用低科技手段生产中等技术含量的产品。虽然有焊接机能够帮助工人把排气管与催化剂和消声器联结起来,不过这只是些简单的旋转器械,而不是更为复杂的五轴数控机械。此外,除了几台叉车,几乎再也看不到其他机械设备。在这里,没有缓解工人疲劳的自动材料处理机,没有做重复工作的机器人,也没有监控打滑和摔倒的激光。因此,当看见有人抡起锤子把排气管敲进消声器里去,你也不会觉得惊讶。这个地方就如同是位于工业化边缘的一处前哨站。 上海工厂还有一处你看不到的问题。由于缺乏复杂的机械设备,工厂依赖于 51 家供应商,其中 33 家是本地的。供应商的水准参差不齐,因为它们几乎不了解数据流程管理。它们更倾向于使用廉价的人工检验来替代。天纳克曾经让一家中国公司制造某个金属铸件,结果供应商三次都没能达到平整和表面抛光等标准。负责天纳克全球供应的保罗&# 舒尔茨(Paul149; Schultz)认为: “它(指供应商)不知道标准的重要性。”而且,缺乏商业道德的供应商把复制的零部件卖给竞争者的事情也屡见不鲜。这些导致天纳克上海工厂的产品仅有 10% 的附加值。 在人事方面,天纳克在解聘人员的时候必须非常谨慎,因为解聘很不容易。所有工人都有一至三年的合同在身,除非合同到期或者雇主买断,否则不能解雇他们。让一个有著 10 年工龄(包括在合资伙伴处的工作时间)的工人下岗,需要本人自愿接受买断。此外,因为经济欣欣向荣,人员流失也是个问题。亚太区运营主管蒂姆•杰克逊(Tim Jackson)感叹道,“现在是买方市场。” 26 岁的张一其(音)镇定自若,又不失勃勃雄心。他留著时髦的短发,在天纳克的上海工厂里干扳管道的活。过去六年里,他的工资翻了一番,眼下每月能拿到 250 美元。他的学历是技校毕业,目前在上夜校充电。张说,他的业余生活就是和女友约会、健身和骑摩托车。在离家自立和成家前,他希望能获得晋升。 在天纳克工作年限少于五年的中国职员,能得到一周的带薪假期;工作年限达到五年或五年以上的则能获得两周。另外,他们还有春节和其他国家法定假日的假期。政府为他们提供医疗和养老金保险;公司提供住房和交通补贴,以及一顿带两素一荤和米饭的免费午餐。天纳克的每个职员对他们的现状都感到满意,但他们都深信天纳克作为低成本的全球汽车零部件组装商,前途不可限量。“我很有希望能升到主管”,张一其说,“我对我的工作非常满意”。 里奇菲尔德,密歇根州 里奇菲尔德位于密歇根州(人口 1,458 人),离上海 7,000 多英里。在那儿,有 324 名天纳克的职员三班制轮班。与上海不同的是,这个工厂冬天有暖气。戴夫•霍顿(Dave Houghton)干的活跟浦昌明差不多。他今年 46 岁,四肢修长,身材匀称。霍顿和他的妻子也是干组装排气装置的活儿,不同的是他们每天各自开车上班,拥有一所住宅,亲自照看孩子,最近刚从夏威夷度假回来。他们俩加起来每小时挣 30 美元(加上福利),足以能在密歇根中南部郊区过上舒适的生活了。当然,霍顿还是很担忧全球竞争将带来的影响。“这让我很紧张,”他说,“但我想,我们能通过良好的管理保持竞争力。” 里奇菲尔德的工作氛围有条不紊;工人们工作专心严谨,很守规矩。这可能是因为经济不景气。另外,还由于工人的年龄状况。上海的工厂几乎没有年龄超过 40 的职员,而在里奇菲尔德,40 岁是工人的平均年龄。他们的平均工作资历为 10 年。人员流动非常少。工人的经验在生产力上得到了体现。去年,里奇菲尔德的工人比上海工厂多 20%,但为通用汽车(GM)和戴姆勒-克莱斯勒(DaimlerChrysler)生产的消声器系统产量三倍于后者,总收入为 1.71 亿美元。天纳克的高管们称该工厂为“印钞机”。 里奇菲尔德的工人的工资是上海工厂工人的 10 倍,他们是安稳的中产阶级。不过,上海的工人工资增长速度更快。托尼亚•威尔逊(Tonya Wilson)是维修技术员,11 年前进入天纳克,当时她所在职位的平均工资是每小时 8.50 美元,现在已经涨到了 14.10 美元。她对未来表示忧虑。“我有危机感,”她说,“我的两个女儿学习成绩都很优秀。我希望她们能上大学,找个好工作。” 如果其他工人也有同样的忧虑,他们并没有通过这种形式表现出来。每天都有 10% 的人缺勤(在中国,缺勤率小于 1%)。临时有家事是原因之一,但超级碗决赛之后的周一高缺勤率,并不全是因为职员要照顾出疹子的子女。11 月的猎鹿季节已经成为一种风尚,因此在第一天工厂只能放假。工厂的工人工资高,出勤率又参差不齐,因此天纳克决定裁减消声器生产线的工人。“我们的目标是尽可能自动化。”供应链主管舒尔兹(Schultz)说道,“我们想要的是一个能够熄灯生产的工厂。”在中国,情况恰恰相反,那儿的工厂尽可能降低自动化程度,以充分利用廉价劳动力。 为了提高生产力,天纳克的里奇菲尔德工厂也在想办法如何巧干。它采取了多种高效的生产技术: 精益生产、六西格玛和持续改善。工人们积极研究如何尽量少遭遇瓶颈。负责工程、运作和人力资源的 30 名代表每天早上会在装有电视屏幕的自助餐厅召开 30 分钟的生产会议,对前一天的生产情况进行详细回顾,找出交货、原材料、生产及运送方面存在的问题。任何一个缺陷──未对准的吊架孔,不够精确的弯管,催化式排气净化器中有破裂的“砖”──都会被记录下来。“如果我们废料的数量多,产品质量不高,那么我们将沦落为下一个申请破产的企业。”26 岁的生产协调员桑迪•吉伯森(Sandy Giberson)说。她是个作风严厉的人,从 1998 年开始就在天纳克工作了。在这儿,大家都很有危机感,而且工作制度很严格。 工作年限在 10 年以上的工人,能得到 14 天的节假日休息以及 4 周的休假。多数人都开车上班,一些人骑自行车,冬天会有人骑雪地摩托车上班。每个职工都能分到奖金,视工厂的业绩每季度领取。去年,小时工分得了 900 美元的工厂业绩奖和 480 美元的天纳克公司业绩奖──这相当于他们中国同行 7 个月的工资。在中国的工厂每天似乎都能接到新的生产订单,而这在里奇菲尔德是颇费功夫的。天纳克最近从通用汽车接到了一年为交叉型多功能运动型汽车(Crossover SUV)提供 25 万个排气系统的大额订单。这大大振奋了公司的士气。它在股市上也行情看涨;更为严格的尾气排放标准成了该行业兴隆的动力。在过去两年里,天纳克的股票价格上涨了 50%。 除非有一天排气系统和消声器能用意念运过海洋,否则天纳克在里奇菲尔德和上海的工厂不可能有面对面竞争的机会──他们的产品体积庞大,运费昂贵。然而,天纳克在中国的经验告诉它,中国并不是生产减震器等易包装零件的最佳平台。它发现,尽管中国的廉价劳动力的确有著很重要的价值,但其作用也是有限的。“有些公司以为,把制造转移到中国是件板上钉钉的事,那他们就错了。”亚太运营部主管杰克逊说道。 目前,除了像纺织和玩具这类劳动密集型的行业之外,中国还不是一个高效的制造国。根据咨询顾问斯特凡•克努弗(Stefan Knupfer)和格伦•默塞尔(Glenn Mercer)刊登在 2005 年《麦肯锡高层管理季刊》(The McKinsey Quarterly)上的文章,由中国组装的美国产轿车和卡车零件不到总额的 1%。他们认为,中国生产商没有大量生产零件的规模,而且也缺乏达到美国国家标准的工程专有技术。在那些非劳动力密集型的产品如转向节的生产上,中国不具竞争力。 天纳克选择中国作为生产地,还得冒一些别的风险。“中国的法律和市场秩序是一个弱点。”它的首席执行官马克•弗利索拉(Mark Frissora)在中国接受采访时说 [他后来离开天纳克去赫兹(Hertz)担任首席执行官]。知识产权保护的加强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天纳克已经在中国就三例伪造案提出了起诉。(这三起案件都已结案。)中国的国家政府和地方政府都有很大的影响力,而西方公司往往并不清楚有关的合同条款。对法规知之甚少因而违规,会招致运营中断,管理人员被拘留。 但这并未阻挡天纳克的扩张。到目前为止,天纳克已在中国建立了 5 家工厂,投资 2,100 万美元。接下来的三年,还打算再投资 3,000 万美元。天纳克认为,从长远来看,中国的确是个成长型市场;公司的主管们都相信,上海工厂的利润将赶上美国。中国已经取消了国外公司在华建立企业必须和中国企业合资的规定,因此天纳克打算尝试在中国独资运作。这就意味著它可以自主运营,但无法再得到政府在法规方面的帮助,虽然有时候这些法规颇为棘手。 通用汽车的大订单还只够里奇菲尔德勉力维持现状。它在美国的三大客户的市场份额日渐减少,而要为它们在日本和韩国的分厂供货,对里奇菲尔德来说又鞭长莫及。可以想见,该工厂的业绩仍将起伏不定。 相较而言,上海的工厂对于未来的扩张更有信心,深信明天一定会更好。它的工人们热切期待涨工资及职位晋升。浦昌明最近购买了一些家具,并打算买辆摩托车,这将花去他 3 个月的工资。他还在读管理课程的夜校。“我想买套房子,接父母来住,和我妻子一起开个公司。” 正是这样的雄心壮志──乘以 13 亿倍──具有威胁力。正像日本在上世纪 80 年代后期被妖魔化一样,中国被指责钻世界经济体系的空子,偷走了美国人的就业岗位。在密歇根,民主党指责美国共和党候选人、安利公司创始人狄克•狄维士(Dick DeVos)与中国领导人以“亲爱的同志”相称,并支持“不公平的贸易协定和华盛顿的失败政策,从而把密歇根的工作机会拱手让与中国”。 因此,问题在于中国是否将成为全球经济繁荣的动力?还是美国应当畏惧它,因为它威胁到了自己的就业机会和生活标准?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中国的经济增长使全球在整体上受益,但个体的利益可能受损。另外,中国在很多行业内还无法与美国竞争,它自然就成为以劳动密集型行业为主的国家的竞争对手。就目前而言,浦昌明和大卫•霍顿可以和平共处,安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的后代可能就很难满足于此了。 译者: 陈晔 相关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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