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牌的失败
世界第二大石油公司是如何失去俄罗斯萨哈林岛价值 220 亿美元项目控制权的 作者: Abrahm Lustgarten 12 月,关于壳牌公司被夺走世界最大石油天然气一体化项目控制权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它在俄罗斯萨哈林岛上的职员耳中。与其他人一样,他们获知消息的途径也是通过新闻专线。南萨哈林斯克人口有 17.5 万,壳牌在这里有幢玻璃钢结构的六层复合楼。此刻,窗外凌厉的寒风卷著雪片,扫过一排排建于共产党时期的土褐色煤砖楼房。公司外事主管吉姆•尼文(Jim Niven)善于社交,此刻正在兴致勃勃地讲演,介绍这个位于西伯利亚北极地带(Siberian Arctic)中的爪形岛屿的巨大潜力──储量约 450 亿桶的石油和天然气──他的讲话突然被一个手里拿著文件、神情紧张的同事打断了。 尽管早已传言四起,带来的消息还是令人震惊: 壳牌公司将把这个 220 亿美元项目的所有权一分为二,它所占股份从 55% 降为 27.5%,而俄罗斯天然气巨头──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出面,仅以 75 亿美元的代价就买下壳牌出让的股份以及日本合作方三井(Mitsui)和三菱(Mitsubishi)公司手中的半数股份──照壳牌的一位发言人的说法,这相当于“他们花最低的价钱入伙,就好像自己是初始股东一样”。外国公司还答应负担超支的 36 亿美元项目成本。 当时正在莫斯科的壳牌高层在谈判中不占据强势地位。在弗拉基米尔 普京治下的俄罗斯讨不到便宜,政府向来采取强硬的策略来重新掌控这个国家丰富的天然资源。去年夏天,俄罗斯自然资源部突然站到了萨哈林岛的环境保护主义者一边,撤回了建造两条连接到大型液化天然气(LNG)接收站和出口石油设备的管道的许可,并延迟工程进度。壳牌公司还面临 500 亿美元的官司威胁,这意味著它可能输个精光。奥本海默(Oppenheimer)的石油分析师法德尔•盖特(Fadel Gheit)对此的评价是:“有个家伙说,`把你兜里一半的东西给我,不然我就开枪杀了你。'你给了他一半,还对自己说: `感谢上帝,我还可以多活一天。'他们(壳牌)可能会失去一切。” 那个 12 月的夜晚,镇上充斥著各种传言。在变色龙酒吧,俄罗斯乐队击打著即兴的西方摇滚旋律,二十来个人传递著水烟袋,短信也随著手机的震动在传递著。聊天的氛围很欢快,而且带有民族情绪,大家都觉得壳牌得到了报应。“我并不为我们在这件事上采用的手段感到自豪。”一位俄国石油工人说。“俄罗斯为此坏了不少名声。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壳牌──他们就是不明白这儿的规矩。” 壳牌和它的合作伙伴沦为了俄罗斯人用不道德手段赢得谈判胜利的牺牲品,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公司丢了项目的控制权,而这个项目在首席执行官范德伟(Jeroen van der Veer)的眼里是“壳牌公司上游战略的核心”,因为该项目的石油产量占其在全球的储量的 5%,这也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前沿性国际能源项目的高风险。当然,也是因为壳牌公司在同强权的交锋中犯了错误,导致辛苦了 12 年却丧失了无法估量(数以十亿计)的日后收益。 事情是从 1996 年双方签订产品分成协议开始的。多数观察家认为,该协议明显对俄罗斯不公──当时石油价格为 22 美元一桶,而且俄罗斯正(向西方)卑躬屈膝。这让壳牌控股的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得以在扣除所有成本外加 17.5% 的利润后才会把开采出的碳氢化合物(油气)分给俄罗斯 10%。项目第二阶段的成本随之从 1997 年的 100 亿美元猛增至 2005 年的 200 亿美元,导致人们觉得壳牌公司在大肆挥霍,而由俄罗斯人买单。其间发生的问题还涉及不良安全记录,未能达到当地对新建道路和学校的期望以及在萨哈林岛第三大城市的一次石油泄漏。另外,对环境的忧虑也导致对壳牌领导层的恼怒和怨恨,他们被认为很固执,而且对政治现状一直解读有误。 “壳牌公司一直在抗拒。”汤姆•马德罗姆(Tom Madderom)说道。他曾经是壳牌项目萨哈林岛资深承包商,目前已转投 Exxon Neftgas 公司,承接了在萨哈林岛北端的另一个项目。“它不是去适应。他们聘请了许多律师,想要打赢官司。其实,你可以在俄罗斯运作项目并做到双赢──即使是这么大规模的项目。但你得跟这些人打好交道,而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显然对此并不在行。” 公司在科尔萨科夫市引发的不满,可以拿来做个例子。这个饱经风雨侵蚀的小港市位于该岛的南海岸,靠近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的 Prigorodnoye 液化天然气工厂。居民们说,公司许诺将在镇上建造能容纳 6,000 名建筑工人的居所,日后交给当地社区使用,这对小镇来说是急需的。科尔萨科夫的很多当地人月薪不足 300 美元──和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雇员的富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公司中的许多人,尤其是外国雇员,一天的收入就超过 1,000 美元。然而,当工程开始的时候,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在紧挨著工厂一公里的安全区域内建造了工棚。一旦项目开始运作,人们在这里居住将是违法的。科尔萨科夫游说团体主任兼地区政府官员助理艾琳娜•罗普京娜(Elena Lopukhina)表示,“(工棚)将会被拆毁,而这里的人们本可以借此改善生活。”她认为,这仅仅是激起当地居民情绪、引发他们反对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的众多事例之一。“这个公司做每件事,都只考虑自己的利益而不顾及我们。” 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的决策者们则认为,分成协议并没有做过这样的许诺,而且种种怨言都是源于不切实际的期望。尼文认为,“当你进行大项目的时候,人们的期望总是高于实际。当然很多机会显然也是存在的。”他表示,当地政府收入增加了 5 倍,失业率刚过 1%。公司已经拨出逾 3 亿美元用于当地道路和基础设施建设。他认为现在就给公司下裁决为时过早。相反,萨哈林岛正处于一个 40 年经济发展的高峰期。这个岛上至少有 9 个大型石油天然气项目,涉及世界上众多石油巨头。壳牌的问题就在于,这个叫作萨哈林岛二期的项目是这些项目中最大的──因此也成了众矢之的。 俄罗斯用来打这场对付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的政治战争的弹药,都出自一个叫“萨哈林环境观察”(Sakhalin Environment Watch)的独立环保组织在岛上的狭小办公室。办公室的主管季米特里•李斯岑(Dmitry Lisitsyn)今年 39 岁,头脑精明,在这个岛上对付石油公司的历史已达十年之久。“我们明白我们所关心的问题被利用了。”李斯岑说。“但同时,问题也是确实存在的。”如果说政府的审查是为政治服务的,那么李斯岑的初衷并非如此。对手尊重他,正如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液化气项目的负责人希拉里•梅瑟(Hilary Mercer)所说的那样,他“尽力为这个地方谋福利”。李斯岑认为,萨哈林岛二期项目好比一个“灯塔”,为今后石油公司运作项目时如何应付环境和社会标准提供了样板。他最关心的问题是俄罗斯的首个液化气工厂以及与之相连接的管道所带来的影响。 液化气工厂和出口接收站占地 1,210 英亩,离科尔萨科夫约 8 英里,毗邻青灰色的阿尼瓦湾。北面有一条宽阔的专用便道,那是输送天然气和石油的管道。它穿过森林,翻过山丘到达海岸平台。南面的码头像针头一样插入海湾,预计每年将有 156 艘装载液化气的油轮来此停靠,然后再运到美国、日本和韩国等市场。这个工厂已经基本完工,虽然要到 2008 年才能投产,但它未来 20 年的产量都已售磬。 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共有约 1.8 万名雇员,其中 1 万人在围墙里工作。这个液化气工厂是目前为止世界上最大的,大多数报道都称这里的运作井然有序,具有世界级水平,具备近极地自然条件下工作的工程技术。正是这一点,引来了“萨哈林环境观察”的探查和被煽动起来的恶意。 为了能让液化气油轮停靠在阿尼瓦湾,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必须疏浚靠近海岸的海底,然后将泥土──据李斯岑透露有 200 万立方米──扔到离海岸较远的地方。位居石油之后萨哈林岛的第二大产业是渔业,阿尼瓦湾有著多样性的生态系统,疏浚可能会对其产生威胁。李斯岑希望公司能使用一个更长的码头,这样就可以少挖掘些泥土,并把泥土抛到离海岸更远的地方。不过,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选择了近岸的第一个方案,因为需要的成本较低。李斯岑已经将公司告上了法庭,谋求对海湾环境遭到的破坏进行全面调查。另外,他声称一部分的疏浚工作是在夏天进行的,这违反了保护三文鱼产卵的有关法律。 在这场关于管道路线的争论中,李斯岑对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的溢油回收和建造技术颇有微辞。他认为,公司总是纸上谈兵,而没有采取实际的措施。“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喜欢对话──这被他们奉若神明。”他说道。“但我们不喜欢空谈,我们想要解决问题。” 这导致了工程的延误和成本的增加。2005 年,公司对管道路线进行了调整,以降低地震引起的危险。公司认为,他们采纳了正确的路线,但自然资源部负责环境审查的副处长奥列格•米特沃(Oleg Mitvol)向媒体透露,管道穿过了一处自然保护区。因此,他形容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为“彻头彻尾的香蕉共和国(指贪污泛滥和被强大外国势力介入的国家,含贬义──译注)里带著软木头盔的殖民者”。第二年,又爆发了关于管道沿线遗留的大堆泥土的争论,“萨哈林环境观察”称,这从未得到允许,政府也在去年 9 月暂时收回了施工许可。“你瞧,这是一个巨大的、复杂的前沿项目。”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的尼文说道。“我们是第一个在这里建立离岸钻井平台的公司。这对俄罗斯来说也很陌生,所以他们自己也要学习如何去管理和审批。” 当然,壳牌公司也不是唯一的罪人。俄罗斯本国的那些石油和木材公司在这个岛上掠夺资源已经一个多世纪了。李斯岑认为,“外界普遍认为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会做得更糟。”还有,是俄罗斯政府而非壳牌公司最近将萨岛的石油税从 60% 降到了 5%。在俄罗斯经济和政治生活经历史无前例的剧变时期,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能够使项目继续下去并提供就业,这一点也值得称道。但负责地区政府经济政策和预算的副主任奥列格•于盖(Oleg Yugai)认为,萨哈林岛上的情绪很大程度上可以归结为基于感觉而不是事实。“所有的事情都与人们的心理状态有关。” 在 1996 年签订萨哈林岛石油分成协议时,壳牌公司处于强势地位。岛上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已经被勘探完毕,并且不存在任何开采风险。不过,俄罗斯政府缺少资金,而壳牌和它的合作伙伴则资金足够。有关协议的具体细节内容不详,公司也不愿作任何评论。事实上,协议意味著项目的成本越高,俄罗斯政府就需要等越长的时间才能有所收益。分成协议在石油行业是非常普遍的,但萨哈林岛的这份协议条款很少见。谢菲尔德能源和资源信息服务公司(Sheffield Energy & Resources Information Services)的经济学家伊安•劳特里奇(Ian Rutledge)在 2004 年的报告中写道,“这份协议对俄罗斯尤为不利。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将大部分风险……都转嫁给了俄罗斯政府。” 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伊安•克雷格(Ian Craig)认为,双方签订协议时,公司对俄罗斯的投资面临高风险,不具备协议规定需要的框架和财政制度。“你现在当然可以把(条款)拿出来讨论它的公平性。”他指出,到目前为止,130 亿的投资都来自股东。“不过要不是我们那时候订立了这些条款,现在讨论的所谓分成压根就不可能存在。” 到了 2005 年,俄罗斯失去了耐心。当年,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宣布项目成本翻了一番,增长的原因包括劳动力价格每年增长 20%、原材料价格如制作管道的钢材以及油价上涨。“从莫斯科坐飞机到岛上的成本比两年前长了一倍。”克雷格说道。“眼下我们生活在油价每桶 60 美元的世界,可以想见,其他一切也都水涨船高。” 然而,即便许多成本的增长有其合理性,沮丧的当地居民还是盯著那些不合理的方面。据承包商透露,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每月花费 15,000 美元为某些职员的家属提供住房。曾经有一个承包商无视暴风警报将驳船驶离港口,结果船体四分五裂,55,000 加仑的石油流入大海。马德罗姆称,光损失驳船的代价就高达 6,000 万美元。另外,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迫于国际上对其危害濒临灭绝的西太平洋灰鲸的批评,把海底输油管道的路线改道──环境保护主义者称原路线并没有经过详细论证──成本近 3 亿美元。公司声称,这是为符合环保要求而付出的成本。它还否认了对它肆意挥霍的批评。不过,仍然有很多小事情──一位海关官员称,在公司进口单上看到 4 美元的铅笔和 500 美元的室内加热器,外籍员工在市区夜总会挥金如土,停车场里成排铝亮的陆地巡洋舰(Land Cruiser)──让萨哈林人感觉是在自家起居室里观看一场他们没被邀请参加的丰盛聚会。 萨哈林人眼中的支出无度,解释了为什么镇上的消费水平与现实脱节。这个小镇面积只有几平方英里,几条整齐的街道尽头矗立著一座 25 英尺高的列宁雕像以及一个壮观的胜利广场。市中心大多数都是共产主义时代遗留下来的建筑,而郊区则是新兴中产阶级大片的住宅──反映出石油工业对萨哈林岛经济的影响。这些住宅每栋的价格接近 100 万美元,一居室公寓的月租为 3,000 美元,堪比纽约。乘坐 5 分钟的出租车花费 12 美元,而在一家普通的印度餐厅吃顿午饭人均花费至少 40 美元。一位在 Schlumberger 石油服务公司工作的油井工程师花了 70 美元的入场费,去镇上新开张的 Schastie Project 夜总会,又很不情愿地花 19 美元喝了杯威士忌。他说,“我去过莫斯科、东京和香港,南萨哈林斯克是我去过的最贵的城市。” 不管是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还是壳牌入主萨哈林能源投资公司,这种公司文化多半不会改变。正如分析家指出,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或许无所不能,但他们还是做不了液化气这行。”这就意味著壳牌和它高薪聘请的许多职员都得留下来继续管理这个项目。另外,由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引入顶岗员工来观摩学习,雇员人数甚至还会增加。不管怎样,有一点是肯定的: 壳牌公司在这桩交易上吃了大亏。它的高层拒绝对本文发表任何评论。它的石油储备受到了沉重打击,这对已经在置换地面资产时遇到麻烦的壳牌来说又是一颗苦果。在脑袋被枪顶著的情况下,壳牌与对方重新谈判合同是否最为明智,仍是个未知数。既然合同条款已经如俄罗斯所愿,世界各地的石油巨头们似乎可以预期他们的地盘也会发生(类似的)势力倾斜。 译者: 陈晔 相关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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