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ndy Serwer

    艾伦•格林斯潘新出版的回忆录揭开了美联储的神秘面纱，他就市场危机、住宅价格和新近的一些个人言论接受了《财富》杂志的采访艾伦•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回忆录的出版恰逢其时，理由有以下两点。其一，在金融市场处于动荡之时，我们渴望得到这位先知的指导，在他治下的 18 年间，美国经济相对平稳和繁荣。其二，一些修正主义者认为格林斯潘的统治可能并没有那么伟大，他对网络股热潮和新近破灭的房地产景气这两个泡沫至少负有部分责任。在《动荡的年代》（The Age of Turbulence）一书中，格林斯潘从他的角度讲述了那个时期的金融传奇，大篇幅论述了他那标志性的对数字摇摆不定的好奇和从作家艾茵•兰德（Ayn Rand）那里学来的对人性的欣赏。在接受《财富》杂志执行总编辑安迪•塞维尔（Andy Serwer）采访时，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美联储前主席对金融形势做了最新诊断，预测了房地产价格的走势，并给未来的医疗保险危机开出了药方，另外还陈述了他对布什政府功过的看法。欲看完整的采访内容及精彩视频，请登录 fortune.com

    资本市场和房地产行业目前状况如何？您能给我们讲讲吗？

    这是迟早要发生的。如果不发生在次级市场，也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发生。几个世纪以来我们经历了很多次这类事件。我们进入了高度繁荣的状态，不过一旦遇到现实问题，就会变得惊恐万分，畏缩不前，市场流动性很低，并出现严重的信用恐慌。我们明白形势的走向。但我们就是不知道切实的具体解决措施。我们从来就不具备消除泡沫的能力，我认为原因可能是在没有达到欢欣鼓舞的高潮前，人们的投机狂热就不会退烧。不过投机热一旦降温，美国的经济就会发生急转弯。

    情况会变得多糟？是否会引发经济衰退？

    我们都明白房地产市场还要走很长的一段下坡路。关键问题是房地产价格下降是否会如价格上涨时那样产生外溢，影响消费者支出，从而导致经济缩水。目前经济发展的大幅减速，无疑就是这种情况。但它是否会继续演变成严重的经济衰退，现在还无法确定。

    您对本•伯南克（Ben Bernanke）主席到目前为止做出的反应评价如何？

    我认为他的应对十分理智，因为美联储董事会面临的一些问题是我以前没有遇到过的。具体说，就是有迹象表明这轮通货紧缩正趋于终结，成本压力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形成。这表明，从长期来看，美联储必须收紧银根。这意味股票价格很难继续走高。从短期来看会有严重的信用问题和混乱。 在我的任期内 我们降息的任务相对较简单，不用担心引发通货膨胀。我很遗憾这种情况已经发生变化。

    目前人们指责您对房地产泡沫至少应负部分责任，因为您在 2004 年指出可调利率按揭成本较低。您对这些批评有何看法？

    我认为这种翻案的行为来得太快了。记住，次级贷款问题当时还没浮出水面。它们确实已经存在，但规模还很小。我的演说事实上基于美联储的一项研究，证明固定利率按揭贷款保险的 成本 很高，有一部分人如果用可调利率按揭的话，情况就会好得多。一星期后，我马上就声明我可能没有说清楚，我当时所指的只是很小一部分人；我仅仅给出了利弊分析。事实上，在我那两次讲话之后的几个星期内开始缴纳可调利率按揭的人，如果选择在 18 个月后重新调成 30 年期固定利率按揭的话，那么他们的处境会好得多。所以，关键是你自己做出选择，而如果让我重写一次 2004 年的演讲稿，我还是会写同样的内容。

    有些人─明确地说是鲍伯•伍德沃德（Bob Woodward）─称您为大师，也有人因为房地产问题和 2000 年的泡沫而指责您，称您为捡便宜的美联储主席。您是如何应对的？您觉得自己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两者都不是。我认为我因为前苏联解体带来的必然结果而受到了不恰当的赞扬。那显然是影响深远的地缘政治事件，但同时也是重要的经济事件。在推倒柏林墙之前，德国存在两种互相竞争的经济体系─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它们在相互竞争。谁也不知道哪种会占据上风。柏林墙推倒之后，我们开始真正看到了在德国进行的这场经济试验。这两个国家（有）共同的历史、相同的文化，这点令人称奇。本来预计东德的平均生活水平是西德的 75%，而事实却只及预期的一半。这引起了一直奉行计划经济的第三世界国家极大的震撼，以致它们纷纷转投市场经济。特别是中国，毫不夸大地说，这种转变在世界经济中造成了巨大变化。世界经济进入了令人难忘的没有通货膨胀的时期，利率下降，经济极大繁荣，资产大量增长。所以，当有人来跟我说“谢谢您为我的 401 k 计划 [美国的 401 k 养老计划，即根据 1978 年美国国内税法 401 k 条款的规定所确立的一种雇主发起养老计划─译注] 所做的事情”的时候，我会感到不安，因为我（对此）并没有做什么。我只能说美联储充分读懂了当时的形势，并适时相应调整了货币政策。

    我们意识到，除非泡沫真正走到了尽头，不然它们是无法被提前消除的─你不能提前阻止它们。我们能做的就是确保经济有足够的灵活性，经济的衰退能被这种具有充分流动性的环境所吸收，我们也正是这么做的。当年网络股热潮过后的经济衰退，已经很难从被修正过的数据中找到痕迹了。换句话说，我们经历了可怕的股价暴跌，很多人损失了巨额财富，但丢掉工作的人并不多。

    您曾在多位总统执政期间担任美联储主席。您最欣赏哪位总统？

    我最喜欢的是杰拉德•R•福特总统。他是我打过交道的政界人士中最好的一位。

    您认为他是否具备作为一个总统的才智？

    当然，他具备这样的才智。虽然他不如尼克松或者克林顿那样精明，不过我觉得他的才具足以弥补，这让他成为一个非凡的人。

    您和两位布什总统的关系时有紧张。老布什曾将他的连任失败部分归咎于您，是吗？

    我不愿意过快地大幅度降息。事实上，乔治•W•布什充分明白拥有一个独立的联邦储备银行的重要性。他从来没有以任何方式质疑过美联储。我非常感激这一点。我遇到的问题是在预算方面。我们所面临的形势是共和党人出任总统，并控制了国会两院的多数议席，预算还有盈余。我说，“真是天堂啊。”我们却没有善加利用。在 2006 年的选举中，共和党的失败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带许多政策提议入主白宫，却因为只顾追逐权力而出局。最终他们两头都落了空。我认为这是种悲哀。

    目前在经济方面最值得我们担心的是什么？

    我认为应该是政治。这听起来会很奇怪。我们的政治体系功能混乱，在某种意义上存在非常严重的财政问题，其中最重要的是医疗保险方面。我所能判断的是等婴儿潮的这代人退休时，我们不得不大幅提高税率，或者砍掉一半的福利。没有哪个政治家愿意面对这个问题。美国政府财政的稳定性将处于危险之中，这是件悲哀的事情。

    那么，它最终将如何解决？

    也许，在政治上最简单的办法是将其在实质上变成一个类似于福利的计划，但那些支持社会保险的人却认为这是种诅咒。问题是，在这件事情上，算术是很无情的。我想不出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谨慎的政策是，从现在起就从长计议做出调整，而不能等到严重的问题成为现实，人们在退休后却被告知将得不到所期望的真正的医疗保险。应该在他们还没有退休时就告诉他们，他们还有机会选择延长工作年限或通过其他方法来调整。我认为，政府在遇到这类问题时不作为是有悖伦理且不道德的。想想我们选举是为了什么？

    目前拥有住宅的普通美国人应该考虑什么问题？应该感到惊恐吗？

    呃，毫无疑问，目前住宅市场有大批存量，尤其是新建造的还没有人入住的一户独栋房屋。我判断，现在有 20 万套房屋过剩。按照目前的速度，我们每月只能消化存量中很小一部分。这些住宅将悬在市场结构之上，并无情地推动价格走低。所以我觉得眼下正在经历的阶段还没有过去，我们要尽快结束这种情况。这非常重要，因为它会侵蚀我们的经济。

    Pimco 的比尔•格罗斯（Bill Gross）建议帮助私房屋主摆脱囹圄般的困境。您觉得这种建议是否谨慎？能有什么具体办法吗？

    有办法。正如布什总统建议的那样，我们可以建立一个政府担保组织，如联邦住宅管理局（Federal Housing Administration），从根本上为贷款提供担保及再融资。这是一项困难的政治决策，而且如果大范围实行的话成本会非常高昂。现在我还不能确定可以透露多少信息。我一直主张推动美国的住房私有化，虽然在次级贷款领域存在风险。我不知道你们如何界定，因为许多次级借贷一直不符合规范，而且我认为存在许多违法的欺诈行为。

    金融衍生产品的大风暴还会到来吗？

    你必须记住，衍生产品是各种各样的。我的意思是，玉米期货也是衍生产品的一种。

    那么，更复杂的信用衍生产品呢？

    信用衍生产品是非常有价值的。它们所做的是将信用从大量借贷的原始贷款人即那些金融机构那里转移。它们将信用风险卖给少量借贷人， 他们是 能消化损失的买入者。这对国际金融体系及美国银行业都具有积极的作用。

    你必须注意的是债务抵押凭证。它非常复杂，需要通过特别的数学模型进行定价，而且很难评估价值。我认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会很害怕涉及这类产品。很多产品将会消失，因为在人们尝试后，发现它们行不通。不过，巨大的衍生产品市场将继续高速增长，因为它们是全球范围内分散风险的重要工具。

    您与本•伯南克还有其他美联储的人有来往吗？

    有时候有，但我尽量不在美联储之外讨论货币政策。去美联储的理发师那里理发是个例外。他给我理发是个简单的活儿─我的头发太少了，都不够让他给我换个发型。

    与您在参议院陈述时相比，看起来您在这儿跟我谈话轻松多了。能直抒己见是件好事吧？

    是的。我现在对自己只有一项约束。我不谈论美联储正在做什么。他们的问题够多的了，不需要有人翻开老黄历对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吹毛求疵。

    不过仍然有人批评您的讲话，说“他为什么就不能闭嘴呢？”

    那么我问他们，他们想要我做什么？我从 1948 年起就开始研究世界经济。那是我的职业。他们希望我成为一个樵夫还是脑外科医生？如果有人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好，我们就任命你为美联储的主席，但你任期结束后，你不可以谈论任何有关经济的问题。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会接受任命。

    您的夫人安德里亚•米切尔对您退休感到很高兴，还是觉得您在家让她头痛？

    如果在家的话，我是个麻烦。她所感受的我退休后的生活也就一两分钟，因为我也就退休了这么长时间。

    译者：陈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