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人为乐,你乐?他乐?
Liz伊丽莎白是我在美国最早认识的一位大学教师,她温和善良,天生一副好脾气,我经常受邀去她家做客。一天我刚踏进她家门,就发现以前熟悉的环境大变了样。原来那块提花羊毛地毯中规中矩地放在两张长沙发的中间,现在摆成了菱形,一个角正对着进门口,一改平日“陪衬”的角色,傲然抢占着那块迎宾“高地”。其他的橱柜、装饰品等都纷纷兜兜转转换了角度和位置。看到她家的新变化,我自然赞美一番,没有想到Liz脸色忽变,像泄洪似地倒出了前日发生的事情。小姑子安妮来她家小住几日,昨天早上神秘兮兮地掏出两张电影票,让她和丈夫一同外出过一天浪漫情侣生活。晚上Liz愉悦地回到家,起先她以为恍惚认错了门,再一看,发现与她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软装,居然被人“动”过了。安妮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室内设计师,她为了给哥嫂一个惊喜,精心策划了这次免费服务。没有想到Liz并不领情,她越看心越烦,跟我说:“我必须马上让我的房子‘还原’,这是我的家。”或许在常人看来,有专业人士帮助自己设计出力,这样的现成好事真是求之不得,而一向好脾气的Liz却因此而大光其火。看来审美还是非常个性化的,“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电影《美丽的大脚》中的张美丽(倪萍饰),为了让村里的孩子日后脱离贫穷,她当起了乡村教师。张美丽把“千里迢迢”念成“千里召召”,北京城里来的志愿者夏雨老师(袁泉饰),把原先张老师教错的知识点,不动声色地帮助孩子们一一纠正了过来。夏老师的到来,给穷乡僻壤的孩子们带来了许多新鲜的知识,也带来了希望。张老师想让夏老师多待一些日子,给山里的孩子们多传授一些知识。可她不知道怎样报答这位城里来的美女老师,于是偷偷跑去她的宿舍,把她的衣服翻出来都洗了。夏老师回来,看到晾在粗绳上被夹子夹着的皮上衣、羊绒衫,大的变小,小的变大,急得直跺脚。她不明白张美丽为什么要这样冒犯自己?于是有了这番对话:夏雨:“张老师,你要洗衣服怎不跟我说一声?”张美丽:“说啥嘛,你带着个娃整天挺辛苦的,我洗个衣裳也要给你说一声,不用说!”夏雨:“你也应该跟我打声招呼吧!”张美丽:“夏老师,我知道你是不舍得用我们这里的水,你放心,以后啊,你的衣服我都给你包了。”夏雨:“我这衣服是不能用水洗的!”张美丽:“夏老师,你们城里人就是怪怪的,那你们城里人洗衣裳不用水用啥?”……之前影片中有个镜头,张美丽倒水给夏老师洗脸,又把这洗脸水给一群学生洗脸,完了再把这水给驴喝。张老师是怕夏老师因为缺水而不敢洗衣服,不过她想不明白,自己的好心怎么反叫对方生气了呢?
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助人为乐”、“日行一善”,把帮助别人当成最快乐、最高尚的事情。“助人为乐”不仅挂在嘴上,还要落实到行动上,不然红领巾和你无缘。每年的3月5日是学雷锋纪念日,小学生拼命学雷锋,那天老奶奶不够用,一个老奶奶被扶来扶去,一天得过几十次马路(周立波小品),也不问问老奶奶愿不愿意,受得了受不了。前面提到的安妮助人,可是Liz不乐,其实当时我对Liz挺有抵触情绪的。毕竟安妮是好心,如果把家具统统还原,岂非太不给小姑子面子了?张美丽助人,夏老师不乐,夏老师还当面批评张美丽,是否太不近人情了?不过下面这件事情却让我重新来看“助人为乐”。
我的一个朋友早年公派去加拿大当访问学者,在学习之余,他找了一份“男保姆”的零活。上班的第一天,主人向他交代了当天的工作,出门前还非常人性化地说了句,假如你想休息休息看看电视,真不好意思,我家的电视机坏了。我的朋友能文能武,动手能力很强,很快他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闲下的时间便开始琢磨起电视机来。他发现,其实电视机并没有坏,只是家里的线路出了问题。于是他把主人家的电路重新倒腾了一遍。主人回来后,他高兴地告诉主人自己是如何“神操作”,让电视机“复活”了。第二天,他接到了主人打来的电话,叫他以后不要再去了,即被开除了。事后他告诉我,估计东家害怕一个太聪明的人在他家干活。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善意、超值的服务反而让他丢了饭碗。助人为乐,反成了助人为烦、助人为忧。
2021年去世的越剧大师王文娟在90岁高龄时录有一段短视频,抱怨女儿不给她自由,每天管着她吃这吃那,样样事情都帮她安排好,为了安全,还要求她足不出户。她告诉记者,其实孩子这样帮助亲人,让她觉得自己像废人,“让我一点都不开心!”像她这样有自理能力、乐于社交的老人,最怕被儿女严看死守,直至终老。有一位自尊心很强的老大爷,自己动手做了个LED牌,一上地铁,背在身后的红色字幕就会不断滚动“请不要给我让座”,这个短视频引起了当代老年人的一片共鸣,他们不想倚老卖老,不愿意让年轻人一个劲儿地给自己让座,他们最怕被社会无情地划为老而无用一族。
有句老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恐怕人人都同意,没有人会反对。那我们倒过来说,己所欲,就能施于人吗?不是所有有困难的人都希望得到别人的帮助,也不是所有看似可以独立解决问题的人不需要帮助。从礼仪角度来讲,或者保险起见,先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总不会错的。人不欲,勿施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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