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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医院的得与失

一家医院的得与失

方绘香(Erika Fry) 2022-05-11

美国最大的连锁医疗机构HCA Healthcare公司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创下利润新高。但该公司最近收购的一家医疗集团的病人和医护人员却表示,财务回报和服务质量毫无关系。

2019年,美国北卡罗来纳州阿什维尔最大的医疗机构Mission医院被HCA收购,一同被收购的还有5家社区医院,共计15亿美元。图片来源:JEREMY M. LANGE

2020年2月,小威尔·奥弗费尔特(Will Overfelt Jr.)在父亲的床边陪侍了将近两周。那时,他的父亲刚刚被诊断出癌症晚期,住进了Mission医院(Mission Hospital),这家医院位于美国北卡罗来纳州阿什维尔(Asheville)的市中心,有815张床位。奥弗费尔特是当地教育系统的行为分析员,一直很为这家医院感到自豪,因为它经常被评为全美顶级医院,而正是因为这里的优质医疗保健服务,他才劝说自己年迈体弱的父母从家乡弗吉尼亚州来到了北卡罗来纳州。

但是,奥弗费尔特的医院陪护经历让他非常不满。医院里从病房到电梯在内的所有设施都脏兮兮的,而且人手严重短缺,感觉无法保障病人的安全:当他因为父亲疼痛难忍或者弄脏了床单而按响呼叫铃时,永远都没有人来。最后他总是不得不去走廊里四处寻找工作人员。入院的第一天,他父亲把一张用过的纸巾掉在了床边的地板上。之后的日子里,奥弗费尔特路过时总会看一眼那张纸还在不在,以此来判断有没有人来打扫过房间。他们在那里住了将近两周,那张纸一动也没有动。

想到在父亲最后的生命里,会有一段时间在这里度过,奥弗费尔特感到十分痛苦。他意识到,他们只是这家大医院里的其中一个家庭。奥弗费尔特想,这种事情是不是会发生在每个人的身上呢?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今年44岁、自称“超级内向”的奥弗费尔特做了一次“石蕊实验”:他在Facebook上创建了一个小组,提出了这个问题。奥弗费尔特原以为会有10到15个人报名,但等到他在第二天的早上浏览网站时,发现申请加入这个私人小组的有几百人。每天都继续有很多的新人加入,其中的很大一部分会在入群后分享自己在Mission医院的痛苦经历——人手短缺、天价账单、护理问题等等。

在奥弗费尔特以及聚集在他的Facebook群组中的大多数人看来,这些问题的罪魁祸首毫无争议:美国最大的盈利性医院运营商HCA Healthcare公司。Mission医院原本是一个以社区为基础的非营利性医院,但在经营了133年之后,包括该医院及5家小型乡村医院在内的Mission Health集团被HCA收购了。这笔交易价值15亿美元,完成于2019年2月。该协议得到了这家医疗集团的董事会的一致支持,阿什维尔的这些精英们认为这笔交易可以最大化地保障Mission Health的未来,同时提升本地社区的医疗保健水平。这笔收益将用于建立一个规模宏大的地区卫生基金会——以人均资金计算,是全国同类基金会中规模最大的——而且,与Mission不同的是,HCA能够通过纳税为当地注入更多的资金。

但公众并不买账。阿什维尔是一个有着强烈的购买本地商品情结的山城,由营利性企业经营Mission集团的新闻立刻引发了关注和怀疑。Mission集团旗下的乡村医院可以辐射18个相距甚远的周边县区,在这些地区看来,这笔交易意味着背叛。董事会认为,这笔交易能够确保Mission有一个长久健康的未来;但在许多公众的眼中,这相当于给Mission判了死刑。

然后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了。

过去两年,新冠肺炎疫情就像美国医疗保健行业的破城槌,带来一个又一个考验,不断损耗着全美医疗体系:患者激增、供应受限、营业中断、劳动力短缺、员工疲惫不堪等等。

HCA一直处于这一切的中心;全美没有哪家医疗保健集团比HCA收治的新冠肺炎病患更多了(到2021年共26万名)。然而,这家在全美拥有180多家医院的公司却在2021年大获成功,营收和利润分别达到了创纪录的588亿美元和70亿美元。甚至在2020年,即使因为被要求暂停利润较高的择期手术而导致HCA的盈利大受打击,该公司的利润仍然比2019年增长了7%。这些数字还不包括该公司向联邦政府返还了60亿美元的《冠状病毒援助、救济与经济安全法案》(CARES Act,旨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为医院提供支持)补贴。而且,自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以来,HCA在资本项目上投资了64亿美元,投资87亿美元用于股票回购,还给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萨姆·黑曾(Sam Hazen)发了约1.17亿美元(包括既得股票和已变现期权)。

SVB Leerink的高级研究分析师惠特·梅奥(Whit Mayo)称,该公司的业绩十分出色:“HCA拥有医院行业目前最优秀的经营人才,这一点毫无疑问。”

在Mission向当地提交的最新报告中,HCA北卡罗来纳州(HCA North Carolina)的总裁格雷格·洛(Greg Lowe)写道,因为Mission的手头有了任其支配的新的企业资源,所以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的应对十分出色。他说,与许多同行不同,HCA没有因为新冠肺炎疫情而让员工停薪留职,并且在资源短缺的时候,因为公司的规模足够大,所以可以向需求急切的地区调拨资源。格雷格称,Mission因此而受益,其安全等级被评为行业最高的A级,比前两年要高,医院的护理水平也得到了高度的认可。他强调,HCA将继续对Mission集团进行投资,包括在富兰克林农村建一所新医院,以及在阿什维尔建一座当地亟需的行为健康医疗机构。

但Mission医院的许多病人说,他们不认可格雷格所描述的这副蒸蒸日上的场景。Mission流失了数百名员工,留下来的工作人员总说人手不够,工作环境不可持续。当地人称Mission的农村医院的医疗服务遭到了削减。北卡罗来纳州总检察长的办公室已经收到了数以百计的关于HCA的投诉,从账单问题和护理质量,到人员配备和清洁问题等等,不一而足,当地的媒体也多次就同样的问题进行过报道。

与此同时,奥弗费尔特的Facebook群组已经发展到将近13,000名成员,他们把这里当成了布告栏,分享自己糟糕的医疗经历(偶尔也有一些正面评价),对美国医疗保健体系的现状进行讨论。奥弗费尔特和其他5名公民对Mission和HCA提起了反垄断诉讼,指控它们在北卡罗来纳州搞垄断。针对奥弗费尔特的就医经历,HCA北卡罗来纳州分部的发言人南希·林德尔(Nancy Lindell)回应道,病患的不满意,“总是让我们感到失望”,但她补充说,医院一直在提供优质护理。

为撰写本文,《财富》杂志采访了几十名病人、护士、医生、当地领导人、华尔街分析师和学者。(HCA拒绝让其高管接受采访。)采访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难以融合的观点。北卡罗来纳州有许多人强烈认为HCA毁了Mission。另外一些人则严重怀疑,如果Mission必须依靠自己来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它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和解释。“保罗·凯克里(Paul Keckley)说,他是一名资深医疗保健顾问,在阿什维尔和纳什维尔(Nashville)两地工作,他也对这件事情感到困惑。“每一种说法你都能够听到一些。”

HCA收购Mission Health的故事非常特别,但也揭示了美国医院加大合并力度这一现象背后残酷的经济原理。这个行业利润微薄,而业界只有愿意削减成本、扩大规模和追逐利润的机构才可以获得财务回报,这一点不是新冠肺炎疫情造成的,却因为新冠肺炎疫情而加剧。问题是:我们的医疗保健系统因为前所未有的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压力而屈服,那么全美规模最大的医院运营商是如何脱颖而出、大获全胜的?如果HCA的胜利告诉人们什么是“有效”的做法,那对医疗保健行业的未来意味着什么?

阿什维尔给人的感觉可能是一个热闹的时髦中心,但环绕这座城市的蓝岭山脉(Blue Ridge Mountains)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它是通往阿巴拉契亚(Appalachia)的门户,连接的是北卡罗来纳西端以农村为主的多个郡县。这个地区曾经是切诺基(Cherokee)民族的一部分,吸引着丹尼尔·布恩(Daniel Boone)这样的拓荒者,也是乔治·范德比尔特(George Vanderbilt)这样的富人后代的乡村游乐场;如今,这座拥有9万人口的城市逐渐成为越来越多的艺术家、美食家和想要拥有高品质医疗保健服务的退休人士的目的地。

对于生活在北卡州西部的近100万居民来说,Mission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这是当地最重要的医疗集团,拥有最全面的创伤治疗服务和最综合的医疗护理。因此,对当地的许多人来说,HCA可能要收购Mission的消息令他们十分震惊。“我做梦也想不到会是HCA。”史蒂夫·诺斯(Steve North)医生说,他曾经在北卡罗来纳州的农村斯普鲁斯派恩(Spruce Pine)地区担任Mission的地区医疗主任。

在一些人看来,Mission和HCA之间的根本区别能够追溯到它们各自的起点。Mission的历史起源于19世纪末,当地的4名妇女走上街头卖花,想要筹集资金建一家愿意收治所有人的医院,无论病人有没有钱来支付医药费。这个后来被称为“小花传教会”(The Little Flower Mission)的组织在一座租来的房子里开业了,于1885年10月接待了第一位病人——一名产妇。

HCA也起源于一座房子,但相似之处也仅限于此。HCA成立于1968年,由弗里斯特(Frist)家族的两位内科医生——28岁的小汤米(Tommy Jr.)和他的父亲老托马斯[Thomas Sr.,老托马斯的另一个医生儿子比尔(Bill)后来成为了参议院多数党领袖]以及他们开肯德基(Kentucky Fried Chicken)的商人朋友杰克·马西(Jack Massey)共同成立。他们三个人想把肯德基的成功配方——标准化和规模化——带到私立医院。HCA这个名字说明了一切:美国医院公司(Hospital Corporation of America)。

HCA经历过几次迭代,最近一次始于2011年,当时正值美国准备通过《平价医疗法案》(Affordable Care Act)来扩大医保的覆盖范围,它进行了公司历史上的第三次上市。自那以后,HCA的股价上涨了738%,营收几乎翻了一番,从307亿美元增至590亿美元。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HCA从未真正偏离其最初的配方:规模。“它们的运作非常高效……它们在采购物资时会进行有力谈判;它们会保持较低的员工成本。”凯克里说。这家公司还会把床位填得很满,入住率超过70%。

如今,HCA的业务覆盖43个市场。该公司在选址上讲究策略,往往选择经济活跃、快速发展的地区,也就是拥有私人医疗保险的富人愿意居住的地区。与使用医疗保险(Medicare)或者医疗补助(Medicaid)的患者相比,这类患者会给医疗服务提供商支付更高的费用。HCA进入一个新地区后,会建立一个高密度护理网络,包括独立的急诊,以及急救中心和手术中心等。

该公司的另外一个增长战略是吸引“高敏度”患者,也就是病情较重或者需要更复杂的治疗护理服务的患者。这些患者同样意味着更多钱。为了吸引这类患者,HCA加大了对创伤中心、新生儿重症监护室和中风中心等类似设施的投资。

尽管HCA的营生处于无法预测的生死之间,但该公司却以数据驱动和专注于目标而闻名。(新冠肺炎疫情打断了HCA住院率连续23个季度的增长。)“HCA是应试教学。”凯克里说,“为了达到优化其股东价值所需要的质量或效率水平,它们会考到所需要的那个分数。”

从这个角度来看,北卡罗来纳州西部似乎是一个糟糕的投资。与该州的其他地方相比,这个地区的人们更老、更穷、病情更严重,Mission近四分之三的病人都有医疗保险、医疗补助,或者根本没有医保。约翰·鲍尔(John Ball)说,在被HCA收购之前,Mission收治的大部分病例都是亏钱的,鲍尔是Mission的前高管,在出售Mission时是集团的董事会主席。

Mission需要改变算法,这也是在出售前的几年里,集团的首席执行官罗恩·保卢斯(Ron Paulus)一直的努力方向。保卢斯曾经是一名医生,后来凭借在沃顿商学院(Wharton School)的打磨成为医院的高管。他于2010年来到阿什维尔,当时许多人认为,美国价值2.6万亿美元的、已经失控的医疗保健体系即将迎来革命性的变化。

变革的动力是一种被称为“基于价值的医疗”理念,而保卢斯正是来自于少数几家成功地实施了这一理念的机构之一——宾夕法尼亚州的盖辛格健康中心(Geisinger Health),他是这种理念的拥护者。该理念希望把这个治病救人的行业变成保健行业,美国前总统贝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时代的医疗政策也源自于此。实施此战略需要在预防医学和初级保健等领域加大投资,从而确保及早发现问题,避免患者发展到需要昂贵复杂治疗的阶段。还需要一种新的商业模式:从为医疗提供者的服务付费转为“为效果付费”。

保卢斯向该模式投入了大量资金,到2015年,Mission拥有了一个由8家医院和1,100名初级保健医生组成的网络,为当地提供基于价值的医疗服务。只有医疗保险的患者才有资格享受相关的服务,但在最初几年,实验取得了成功,交出了高质量的答卷,为Mission带来了500万美元。

保卢斯的计划奏效了,但还不够快。雄心勃勃的扩张削减了Mission的营业利润。领导层本来希望通过向商业保险的患者收取更高的费用来抵消成本,但在2017年,该集团的主要付款方——北卡罗来纳州的蓝十字和蓝盾协会(Blue Cross and Blue Shield)拒绝提高保险费率,所以这个计划破灭了。

鲍尔回忆道:“当时,所有看起来唾手可及的成果都被砍掉了。”他说,就只剩下一些极端的选项:关闭医院和业务线,裁掉1,400个工作岗位。董事会否掉了这个选择,决定寻找一位买家。

将Mission出售给HCA或许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董事会的沟通策略无异于火上浇油。当地人甚至不知道Mission准备出售了,更没有机会在HCA已经成为潜在买主前发表意见和建议。尽管保卢斯和鲍尔在公开场合兜售他们眼中这笔交易的最大卖点:HCA的购买力、税收,以及成立一个专注于社区医疗的价值15亿美元的基金会,但这还是让人们产生了怀疑和愤愤不平。

在北卡罗来纳州的总检察长审查这笔交易时,关心此事件的居民们积极活动,想要争取更有力的保护条款,他们实现了目标。最终的购买协议要求HCA保证Mission的5家乡村医院继续开放,一些服务项目要维持至少10年。

对于那些见证了以价值为基础的医疗变革成功的人来说,随后看到的是痛苦的解体。虽然该项目没有被立刻枪毙,但“当时的态度是,初级保健不再是真正重要的业务,”曾经在Mission工作过的医生诺斯说。他曾经为多名物质滥用障碍病人提供治疗,当HCA与在初级保健业务中提供必要支持的治疗师们解除合同时,他离开了,集团里的9位医生领头人中除了两位,其他人也都离开了。HCA的林德尔说,该系统目前正在加大其对基于价值的医疗服务的承诺。

对HCA来说,Mission的交易是公司剧本中的全新一章。在通常情况下,该公司的收购对象是陷入紧急财务困境的医院。但是,正如HCA的高管们所述,Mission是一个“独特的成功的医疗集团”,是一个“示范性”收购案例,他们希望这个案例可以帮助他们争取到与其他经营状况良好的大型医院系统的交易。

鲍尔说,上述目标让Mission的董事会相信,HCA不会“把事情搞砸”,但在事后看来,这笔交易中的新情况似乎让HCA对抵制毫无准备。“在其他地方,它们的到来拯救了一家医院,所以当地人欢迎它们。它们对于进入一个不欢迎它们的社区没有什么经验。”

HCA标志性的精益运营模式却没有在实践中得到认可。该公司的第一个重大变革是取消了Mission系统中的健康单元协调员。长期以来,健康单元协调员在医院里承担着维持秩序的重要角色——接听电话、跟踪医嘱、将信息传递给正确的人。取消这个职位成功地砍掉了医院许多部门,却带来了混乱。工作人员不得不从看护工作中抽身接听电话。“这件事情意义重大。”安杰拉·福斯特(Angela Foster)说。她从2013年到2020年年底在Mission担任行政助理,直到她自己的岗位(以及医院翻译和一些牧师职位)被取消。“这是最先对病人护理和员工满意度产生真正负面影响的事件之一。”林德尔表示,这一变革“原意是为了加强临床护理”,她还说,HCA后来撤销了这条政策,当年就恢复了健康单元协调员的岗位。

护士们还告诉我,在HCA将医院的餐饮服务和清洁工作外包后,她们常常不得不自己送餐、倾倒垃圾桶。与此同时,人员的变化也给他们带来了更大压力。2016年,当克里·威尔逊(Kerri Wilson)开始在阿什维尔医院的心脏病观察科室工作时,该科室一共有13名护士、5名助理护士、2名健康单元协调员和2名遥测技术员一起工作,科室处于满员状态。威尔逊说,在HCA接手后,同样的工作量由11名护士、4名助理护士、1名健康单元协调员和1名技术员来承担。(她说,由于劳动力短缺,该科室经常人手不足。)

至少对于Mission集团里的一家较为偏远的医院来说,HCA的到来似乎威胁到了自身的存亡。拥有25张床位的特兰西瓦尼亚地区医院(Transylvania Regional Hospital)位于布里瓦德镇(Brevard),这个8,000人口的小镇毗邻皮斯加国家森林(Pisgah National Forest),位于阿什维尔西南45分钟车程。与许多的乡村医院一样,特兰西瓦尼亚医院近年来遇上了财务困难(Mission在2015年关闭了它的分娩科),这类医院主要为穷人和老年人服务,否则他们就得长途跋涉才能够看上病。即使HCA在收购协议中加入了保护条款,当地仍然有许多人对它的未来忧心忡忡。

2021年12月初,我约见了布里瓦德镇的镇长莫琳·科佩洛夫(Maureen Copelof)。这是她正式上任的第一天,但她位于市政厅(City Hall)的办公室看起来已经准备就绪,墙上挂着照片,办公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成摞的文件。市政厅是位于主街上的一栋低矮的小建筑。

科佩洛夫在任职前是市议会成员,那时她就已经陷入了与HCA的纷纷扰扰之中。2021年1月,HCA与特兰西瓦尼亚医院的医生重新商签合同,想要将工资改为更低的绩效制,导致该医院的大部分医生集体离职。尽管人们提出,其他的工资模式可能更适合农村医院,留住经验丰富的医生对医院来说很有必要,但该公司丝毫不为所动。

“它们有一份标准合同。”科佩洛夫说,声音里透着恼怒。“想要根据我们当地的需求来定制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HCA坚称,它对当地拥有的每一家医疗场所都进行了投资。该公司称,它正向特兰西瓦尼亚医院投入1,400万美元,包括购置一台新的核磁共振成像(MRI)机器,修建一座直升机停机坪。林德尔表示,公司在让特兰西瓦尼亚医院为“爆炸性人口增长”做好准备,而科佩洛夫和其他人看到的却是医院的服务正在缓慢而安静地受到侵蚀。

科佩洛夫说,问题在于,什么才是购买协议中承诺的“提供”服务。这家医院的工作人员和病患说,医院每周提供服务和预约的天数减少了,每天工作的时间也减少了。需要经济援助进行非紧急治疗的患者只有在他们的慈善医疗获批之后才可以看病,而这个批准过程十分官僚,有时甚至需要Mission的首席医务官签字。

还有人说,医院已经脱离了社区。“这只是一种不同的企业文化。”位于布里瓦德的皮斯加健康基金会(Pisgah Health Foundation)的主席莱克斯·格林(Lex Green)表示。格林在2020年年初建了一个“得来速”式的新冠病毒检测站,当时隔壁县的帕迪(Pardee)医院派出了首席执行官、一名流行病学专家和一名社区外展服务人员来帮忙。而HCA对格林的回应基本上是:“我们不提供免费检测。”(林德尔指出,该医院在2020年缴纳了6,000万美元的州和地方税。)

格林多年来一直为Mission筹款,也是本次出售计划的支持者之一。他认为该公司承诺成立的15亿美元的基金会能够改变这个社区,而且他有和HCA接触的一些经验:他的孩子是在该公司位于佛罗里达州的一家医院出生的。

但后来他有了在HCA经营下的Mission医院看病的第一次经历。2021年夏天,他已故的母亲,一位老年痴呆患者住进了Mission医院。医院的人手非常紧张,他说他母亲有时都吃不上饭。他回忆说,一次探病时,一名护士告诉他:“我们无法保证全部医嘱都可以落实到位。我们实在是太忙了。”又一天,她母亲换了病房。工作人员把他领到六楼的一个房间,结果房间里却是一个陌生人。工作人员向他道歉,说他的母亲实际上正在做手术。他被吓到了,呆坐在那里。后来再去打听,才发现原来母亲并没有在做手术,而是被换到了七楼的一个房间。

格林不确定Mission的医疗服务水平的倒退在多大程度上是因为新冠肺炎疫情,但他说这种医院环境“是个悲剧”。他的家人认为这也加剧了他母亲的病重。

这样的故事我听过很多,它们描述了在HCA运营下的Mission提供的医疗服务混乱不堪,甚至无法确保病人的安全。有个女士的化验样本丢了。还有很多人不得不长时间坐在自己的排泄物里,在走廊或者手术间的床上躺上好几个小时。坦率而充满歉意的护士跟他们说:“我们人手不足。”

心脏病观察科室的那名护士威尔逊说,她们的科室一直在努力防止病人摔倒(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病人想在没有护士的情况下自己上厕所时),以及防止病人因为在弄脏的床上坐太久而引发的皮肤问题。尽管她已经尽力了,但仍然时常觉得自己辜负了病人。

林德尔强调,提供高质量的医疗服务是Mission的首要任务,他通过引用该集团收获的最高评级和积极反馈来力证其成功。在与患者沟通时,HCA将这些糟糕的经历归咎于新冠肺炎疫情以及全国范围内的大规模医护人员短缺。很难计算Mission的人手问题应该在多大程度上归咎于新冠肺炎疫情,又在多大程度上是由新老板造成的人员流失导致的。当然,新冠肺炎疫情对劳动力市场的负面影响是雪上加霜:HCA目前总共为Mission Health集团放出了1,080个岗位空缺。林德尔说,公司正在努力填补缺口。

在我采访过的护士里,有人离开Mission是因为环境,也有人是因为她们有机会当旅行护士,拿现在三倍高的薪水。和其他医院一样,HCA自己也开始雇用“旅行护士”,以解决人手短缺的问题,而这种方案显然并不完美:旅行护士通常不熟悉当地的医疗体系和病人,而他们的薪酬却比熟悉这些的人高得多。(Mission的员工说,本院部分部门七成以上的员工都是旅行护士。)

分析人士说,HCA因为有自己的护理学校和人力资源公司,在应对人手短缺的问题时比大多数公司都做得好。而且尽管人手短缺,该公司的利润率仍然比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前要高,分析人士认为,部分原因是该公司为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快速进行了成本重组。瑞穗美洲(Mizuho Americas)的高级分析师安·海因斯(Ann Hynes)说,该公司的市场分布也帮了忙。得克萨斯州和佛罗里达州是HCA最大的两个市场,这两个市场很快就重新开放了,管控政策也不那么严格,经营环境接近于正常。

与直觉相反,新冠肺炎疫情在某些方面还提升了HCA的利润。纵观整个行业,去医院的人变少了。但那些去医院的人往往可能有商业保险(因为老年医保患者都待在家里),而且病情更严重(要么是得了新冠肺炎,要么是被耽误的其他疾病)。虽然照顾新冠肺炎患者的成本很高,但联邦政府会向医疗机构额外支付20%的费用,所以利润也更高;HCA收治了最多新冠肺炎患者的一个季度也是其业绩最好的几个季度之一(不过海因斯将其业绩归因于整体的入院率高)。

美国银行(Bank of America)的分析师凯文·菲施贝克(Kevin Fischbeck)说:“与HCA和广大医院的主要争论点在于,新冠肺炎疫情对它们的影响到底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如果没有政府出资支撑其利润率,答案几乎肯定是否定的。SVB Leerink的分析师梅奥怀疑,这些钱最终是否会被收回:“有些公司的业绩非常非常好。联邦政府会在某个时候开始批评这种做法。”

对医疗保健行业而言,以病人为中心的使命和利润驱动的使命永远都存在尴尬的紧张关系。作为美国最大的盈利性医院运营商,HCA很容易被当成坏人,尽管专家说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在一个著名的医院指数中,HCA在薪酬公平和价值方面的评价很差,但临床结果的评价很高。

在收益电话会议上,HCA对此次收购做出了积极评价。收购后的第一年,该公司将价格提高了10%,病人总收入比非营利性的Mission在收购前一年的收入多出5.49亿美元。

但围绕Mission的戏剧性事件似乎远未解决。奥弗费尔特说:“我们中有许多人在我们自己的医院里却无法得到细心照料,也无法感到安全。”他每周仍然花15到20个小时来维系Facebook上的Mission群组。

虽然HCA对报道中的许多更具争议性的观点提出了异议,但该公司在实践中却默认了患者存在不满的现实。HCA北卡罗来纳州分部的总裁格雷格·洛将他的个人电话号码提供给了每一位遇上账单问题的人。

HCA在阿什维尔的工作仍然在继续。他们近期的关注点是“吞吐量”——尽可能高效地为病人办理入院出院。威尔逊正在适应医院的出院流程,包括将病人送到出院套房、撤掉床上用品以及清理房间。环境服务团队的预算是花30分钟来打扫房间。

护士威尔逊说:“如果他们能够把我们变成一条装配线,他们会这么做的。”

译者:Agat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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