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峰的麻烦

粉山地平线社区的日出胜景。图片来源：PAUL BUNDY COURTESY OF POWDER MOUNTAIN

2012年顶峰精英会大本营（2012 SummitSeries Basecamp）会议的主题是“纳尼亚遇见瓦尔登，邂逅1920年代的地下酒吧”（Narnia meets Walden meets 1920s speakeasy）。说唱歌手Q-Tip和DJ爵士杰夫（Jazzy Jeff）进行了歌曲表演；格鲁吉亚的总统发表了演讲；在探索大自然的过程中，获救的美洲狮令嘉宾们惊叹不已；魔术师大卫·布莱恩（David Blaine）在塔霍湖（Lake Tahoe）度假村的大厅里漫游，随机用自己的魔术给观众们带来惊喜。

顶峰精英会的创立者是一群二十岁出头、充满理想的创业者。短短四年之后，它已经变成了一项现象级的活动：这场为期数天的邀请制会议，嘉宾阵容令人吃惊，包括公司首席执行官、企业创始人、健康大师、慈善家和名人，会议期间在景色怡人的度假胜地举行了大量研讨会、激烈的讨论和具有传奇色彩的派对。在参加年度顶峰精英会或者“海上峰会”（Summit at Sea）巡航时，你可以倾听杰夫·贝佐斯（Jeff Bezos）的冥想课，向哈里森·福特（Harrison Ford）了解原住民的权利，或者与说唱歌手A$AP Rocky一起逗宠物狗。

创立顶峰精英会的四个年轻人分别是埃利奥特·比斯诺（Elliott Bisnow）、布雷特·列韦（Brett Leve）、杰夫·罗森塔尔（Jeff Rosenthal）和杰里米·施瓦茨（Jeremy Schwartz）。他们通常会在隐藏在一间杂物室后面的精致鸡尾酒吧与宾客对酌，或者在网格球形穹顶建筑里畅想未来。但他们在2022年出版的、介绍该峰会的《不做小计划》（Make No Small Plans）一书中回忆，2012年，他们在塔霍湖不得不远离这些乐事。相反，他们聚在度假村的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经过幕后讨论，最后包了一架飞往美国犹他州的波音（Boeing）737客机。

会议结束后的上午，他们将800位嘉宾中的60人送上飞机，进行一场全程费用全包的神秘旅程。在盐湖城（Salt Lake City），有30辆租赁车辆整装待发，准备将依旧一头雾水的嘉宾们送到位于犹他州伊登镇（Eden）的粉山（Powder Mountain）的山顶，那里有一座仓促建成的圆顶帐篷。

嘉宾抵达时，恰好欣赏到壮美的日落景观，看到夕阳洒在沃萨奇岭（Wasatch Range）的美景。然后，人们围在油桶里点燃的篝火旁，峰会团队才向嘉宾们解释了原委。

根据书中记录，罗森塔尔首先说道：“诸位或许在猜想大家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们将打造一座乐园，让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在这里结交朋友，与家人们共度美好时光，他们的孩子能够在这里长大并成家立业。我们期待大家与我们一起，共同实现这个理想。”

他们解释说，四位创始人一直认为顶峰精英会应该有更大的使命，而不只是一系列精彩的聚会。他们将为有志于通过创业来回馈社会，从而解决人类面临的难题的人们，创造一个社区。人们只有接受顶峰精英会的理念“不做小计划”，并将其作为个人信条，才能被接纳成为社区成员。他们需要一个常住的家园，于是他们选择了粉山。

他们只需要4,000万美元就可以买下这座山。

按照滑雪面积计算，粉山已经是美国规模最大的滑雪胜地。这四位创始人为顶峰粉山（Summit Powder Mountain）项目制定了宏大的计划。他们与两位风险投资者合作，提出了建设一个“新城市主义”乌托邦社区的理想，社区的居民包括科技行业的青年才俊、娱乐体育界的明星，以及“亿万富翁”等。在这里，将诞生宏大的、改变世界的慈善理念。

粉山有时尚的20世纪70年代风格的滑雪旅馆、Powder Keg低价酒吧，还零散分布着一些旧房子和公寓。根据他们的计划，它将被改造成创新和社会公益创业的中心，为伊登镇带来当地迫切需要的经济发展机会。伊登镇位于一座隐秘的峡谷当中，地处偏僻。

这笔4,000万美元的不动产交易，将让顶峰精英会团队获得近10,000英亩（约40.47平方千米）的土地，相当于曼哈顿约三分之二的面积，但他们承诺以生态友好的方式进行开发，包括建设一座占地4英亩（约16,187.43平方米）的村庄，在山腰将建设500套造型雅致但并不张扬的独栋住宅，还会建设现代风格的公寓、员工宿舍、联合办公空间、咖啡厅、产地直供餐厅和高档酒店等设施。

该团队在向犹他州的县政府官员介绍时，还做出了更多的承诺，包括建设一座科学中心、一座会展中心、一座美国和平研究所（U.S. Institute of Peace）的基地、一座网络大学的卫星校园、一所实行蒙台梭利（Montessori）教育法的学校，以及一座被称为“大脑实验室”的替代医疗中心。高科技温室使当地社区能够自给自足满足食物需求，建设水处理设施的计划仍然在谈判当中，这些设施可以回收居民的废水，从中提取出丰富的营养成分后，经过处理能够作为饮用水。

他们的计划得到了认可。顶峰精英会的创始人们很快在2013年就募集到了买下粉山所需要的4,000万美元，而且还超出了这个金额。他们从未公开原始投资人的名单，但他们的书中提到了维珍集团（Virgin Group）的创始人理查德·布兰森（Richard Branson）、全球最大市场营销公司WPP的创始人苏铭天（Martin Sorrell）、自助作家和创业者蒂姆·费里斯（Tim Ferriss）、通用电气（GE）的前副董事长兼首席营销官贝斯·科姆斯托克（Beth Comstock），以及汤姆斯鞋业（Toms Shoes）的创始人布莱克·麦考斯基（Blake Mycoskie）。这些创始投资人投资的金额在50万美元至200万美元不等。他们因为信任而大胆进行投资，作为回报获得未来在粉山上建设家园的机会。其他业主包括PayPal的联合创始人肯·豪利（Ken Howery）、WeWork的联合创始人米格尔·麦凯尔维（Miguel McKelvey），以及Netflix的联合创始人里德·黑斯廷斯（Reed Hastings）。黑斯廷斯于八年前在山上买下了一块地。犹他县的政府官员也大力支持这些来自加利福尼亚州的新开发商，为他们的1,800万美元债券提供担保，用于建设基础设施。

但十年后，投资者和县政府依旧在等待着建立乌托邦家园的承诺成为现实。

如今，人烟稀少的度假村里只有几十栋新房和一栋类似于圆顶帐篷的豪华俱乐部会所Skylodge。当初承诺的500套房屋，约有90%尚未建成。许多地块依旧荒芜，或者处在烂尾状态。虽然已经铺设了水管和下水管线，但建设下一代污水回收系统和温室的计划已经被搁置。没有酒店，没有服务周到的餐厅或商店，更没有大脑实验室。新城市主义者村庄的大街，依旧只存在于建筑师的渲染图当中。

为富有创意和社会意识的人们打造一个热闹非凡、设计精美的乐园的计划，并没有成为现实。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个项目曾经令人们激动不已，现在却成为令许多人难堪的话题。一些最初投资或购买地块的顶峰精英会的嘉宾，非常不满项目缓慢的开发速度。这座度假村令伊登的当地人感到不安，人们担心在山上工作的青少年会接触到充斥着性、毒品和酒精的浮华腐败的生活方式。刺激经济增长的承诺也没有兑现。

与此同时，开发商还卷入了一系列与投资者之间的诉讼和反诉讼，包括一批希望以投资来换取绿卡的中国个人投资者。

毕竟，事实证明，在海拔接近9,000英尺（约2,743.2米）的地方举办顶峰精英会的会议，后勤工作就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近几年，最初顶峰精英会的创始人越来越少涉足这个山地项目，并且减少了他们的所有权股份。公司的组织结构变更令这个度假村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所有人开始只提粉山，而不再提到“顶峰”。

比斯诺并不认为粉山项目没有按照计划进行。当我让他对比度假村当前的情况和他的团队在项目开工时公布的计划时，他说：“它让我想起一句话：‘志存高远，脚踏实地。’”

事实上，粉山依旧是一处优美的滑雪胜地。虽然创始人决心“不做小计划”，但不可否认的是，粉山上正在开发的项目确实算不上大计划。Netflix的黑斯廷斯在山上的小屋接受Zoom采访时，对我表示，该项目已经放弃了“我们要通过互动来改变世界”的理念，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房地产开发项目”。

顶峰粉山的原始计划的吸引力显而易见：它把利他主义与享乐主义相结合，吸引了当今时代最富有创造力的创业者。但这个项目是否有任何意义？一群创业者和名人真能在雅致的滑雪度假村里改变世界？随着银行倒闭、加密货币暴跌和一轮又一轮的裁员，硅谷似乎无所不能的时代即将结束，而这座山顶上的城市看起来似乎是硅谷超前项目的另一个失败案例。

顶峰精英会的创始人以及他们的合作伙伴，是最新一批试图在粉山建设滑雪度假村的创业者。早在1972年，犹他州的医生阿尔文·科巴贝（Alvin Cobabe）在父亲养羊的冬季牧场上修建了一座滑雪场。粉山山顶地势平坦，是美国少数几座山顶面积大于山脚面积的山脉之一，游客可以开车上山，然后滑雪下山。

数十年来，粉山主要吸引的是本地的滑雪爱好者，人们亲切地将这座山称为“Pow Mow”。粉山距离盐湖城只有一小时车程，每年都有足够的降雪（度假村从来不需要造雪机）。距离盐湖城更近的山地滑雪场知名度更高，例如附近的斯诺贝森（Snowbasin）滑雪场曾经是2002年奥运会的比赛场地，但相对而言，粉山依旧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到2012年，该度假村的生意低迷，所有权曾经几度易手。当时，粉山的所有者是一家私募股权公司，该公司有一个庞大的开发计划，几乎覆盖了山上的每一寸能够开发的空间，计划建设高尔夫球场和数千栋住宅。有传闻称，这些所有者在2008年房地产危机之前为粉山支付了1.5亿美元，他们希望在粉山建设自己的小镇，但这个计划并没有得到伊登镇的居民或当地政府的认可。

后来，风险投资家格雷戈·莫罗（Greg Mauro）参与了对当地的投资。他居住在奥斯汀，但冬天会到伊登镇滑雪。莫罗在2017年的一次TEDX演讲中谈到了这座度假村，演讲的名称为《建一座小镇作为创业项目》（A Town as a Startup）。他表示，他一直在紧张关注着开发商和政府的博弈结果。他觉得自己应该保护这块土地，因为他把它视为一处个人庇护所。作为一家专注于教育科技的早期风险投资公司的联合创始人及主理合伙人，莫罗认为，在粉山有机会进行低密度、高价值房地产开发，并建立一个具有社会影响力的孵化器。

莫罗是顶峰精英会的铁杆支持者，2011年那一届成功的会议令他耳目一新，于是他决定邀请四位年轻创始人与他合作买下粉山。莫罗回忆称，他飞到马里布（Malibu），与住在同一套房子里的四位创始人会面，半小时的咖啡厅会面变成了长达八个小时的策划会。

然后项目快速推进：“72个小时后，我们站在了粉山的山顶，那里是美国最大的滑雪胜地，也是我的秘密据点，然后我们高呼：‘让我们买下它。’”

经过之前与开发商的博弈，对县政府的官员而言，顶峰精英会团队提出的4,000万美元的价格，似乎是他们的胜利。莫罗和顶峰精英会的创始人以极大的折扣买下了这片土地，并且他们承诺将进行有限开发，控制游客数量和门票价格，保留粉山作为公共度假胜地给本地人带来的滑雪体验。莫罗在TEDX演讲中称，他们聘请了一位城市规划师和“神圣几何学”专家，这位专家在山上找到了一处具有“强大阴柔能量的”“马鞍”地形，作为度假村的选址。

他们制定了避免“伪豪宅化”的美学和环境指南，即不会在山上建设人造酒庄或者宏大的混凝土结构住宅。最初为业主制定的规则上限是独栋住宅面积不超过4,500平方英尺（约418.06平方米），后来扩大到5,500平方英尺（约510.97平方米）。购房人必须与一位提前选定的擅长“古典现代主义”的建筑师合作，采用时尚的木结构建筑风格。居民不能铺设草坪或建设后院，以减少用水，尽可能避免改变山地的地貌。

莫罗在该项目中持有50%的股份，另外50%则归顶峰精英会的四位创始人所有。他们联合成立的实体名为顶峰控股集团（Summit Mountain Holding Group）。为了向前来参加顶峰精英会会议的人们推介该项目，他们开始周末在山上举办活动，并在顶峰精英会推销住宅基地地块。据《不做小计划》一书披露，演员兼科技投资者阿什顿·库彻（Ashton Kutcher）邀请了多位创始人，包括Instagram的联合创始人凯文·希斯特罗姆（Kevin Systrom）和谷歌（Google）的联合创始人谢尔盖·布林（Sergey Brin）等。（这三人均未从该项目购买房产。）

顶峰控股集团后来向伊登镇所属的韦伯县（Weber County）寻求更多的资金支持。在向县专员所做的一系列报告中，该集团请求该县政府为开发商提供担保发行1,800万美元债券，用于建设公路、水管和下水管线、40万加仑（约1,514.16立方米）的水箱和其他基础设施，并列举了该县可能得到的回报。他们表示，度假村将投资5亿美元用于施工，这将创造约1,000个就业岗位。他们预测，在二十年时间里，建成项目总价值将达到20亿美元（但后来下调为10亿美元）。他们还对县政府称，度假村将为伊登镇创造旅游收入，还可以吸引创作者和名人在附近成立自己的公司、画廊、餐厅和剧院等。韦伯县同意利用其优良的信用，与顶峰控股集团联合发行债券，并为其提供低成本资金。

在2013年，有消息称，独一无二的创意与健康大会的创始人，买下了犹他州的一处每况愈下的滑雪度假村，而且这些创始人只有二十多岁，这迅速引起了全美媒体的关注。当然也有一些嘲讽的声音，比如《商业内幕》（Business Insider）报道的标题是《四位年轻创始人斥资4,000万美元买一座山来开派对》（4 Young Founders Just Bought a $40 Million Mountain to Party On）。《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则形容这是“花花公子的达沃斯”（Davos for Dudes）。Gawker旗下的ValleyWag博客用“滑雪山坡上的笨蛋”（Pricks on a Slope）作为标题。

顶峰精英会的创始人充分利用了这种热度。2015年，比斯诺对来访的《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记者表示：“我们要像特斯拉（Tesla）卖车一样，推销我们的小镇。”

但执行这个愿景却始终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创始人们在书中回忆道，他们从最开始就看到了许多危险信号。他们发现，曾经有20家实体考察过粉山，但最终却放弃了投资。一位从事不动产收购的前合伙人告诉他们，收购和开发一座度假村“存在极高风险”。另外一位风投圈的好友列举了一系列理由，告诫他们情况会失控，他们将陷入纷繁的开支项目和朝令夕改的政策中难以自拔。他告诉他们：“政府的法令会让你一败涂地！”

果然，热情有余但经验不足的年轻开发者们很快发现，他们要面临各种障碍，这些障碍曾经让其他投资者和开发商对粉山敬而远之。

除了复杂房地产项目开发常见的挑战外：在海拔近9,000英尺（约2,743.2米）的高度建设一座小镇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大多数滑雪场的海拔在约5,000英尺（约1,524米）至6,000英尺（约1,828.8米）。在粉山，大风和气候导致冬季几乎无法施工。

每次携带大量物资上下山的过程，都需要仔细规划。据说，通往山顶的县公路是犹他州最陡峭的公路，也是韦伯县最陡峭的公路之一。自从顶峰精英会收购该度假村以来，在一段12英里（约19.31千米）的公路上已经有三人死于车辆失控导致的车祸。（媒体并未将这些事故与顶峰控股集团或该度假村联系在一起。）近几年，公司还要面临与新冠疫情有关的施工延误，以及建材成本暴涨等问题。

比斯诺对我表示，更糟糕的是，将粉山作为大型顶峰精英会会议基地的设想并不成功。2013年，该度假村只举办了一次会议“顶峰户外”（Summit Outside），与会嘉宾超过800人。顶峰精英会团队搭建了豪华户外帐篷和用于交流和练习瑜伽的临时场所，还摆上了一条长达四分之一英里（约402.34米）的公共餐桌，并拍摄了精美的照片，作为宣传噱头。但比斯诺表示，那个周末却让他们得到了教训，体会到在山上举行大型聚会的挑战：活动对土地产生了严重影响，而且是一场“后勤上的噩梦”。

他告诉我：“你要为每个人准备住宿的场所。你还需要有浴室、厨房设施、用餐场地，还要有淋浴设施。而建造这些设施成本高昂，这意味着不得不设定过高的门票价格。”

比斯诺对我表示，未来在山上策划的任何活动，将是小规模的周末活动。顶峰精英会的主要活动依旧在其他地方举行，包括加利福尼亚州的棕榈沙漠（Palm Desert）或游艇等。

另外一个后勤方面的障碍是：与试图通过“黄金签证”项目来取得美国绿卡的投资者签署的1.2亿美元贷款协议流产。在项目初期，莫罗和比斯诺向一批中国籍投资者融资用于基础设施建设，这些投资者试图通过EB-5移民项目来获得美国永久居民资格。在EB-5项目下，只要人们在美国创造就业的企业投资至少达50万美元，就能够快速取得绿卡。

顶峰控股集团与一家中国规模最大的移民中介机构签署了期限超过五年的借款协议。这笔贷款非常重要：莫罗表示，创始团队已经与一家高端滑雪度假村开发商达成合作，后者准备到2019年之前完成顶峰滑雪度假村（Summit Village）的施工，包括一家标准酒店（Standard Hotel）。然而，顶峰控股集团仅收到了4,000万美元贷款，便因为贷款协议的细节与贷款者产生了矛盾。中国投资者向顶峰控股集团发出了违约通知，开发商随后向法院起诉（起诉书中称，违约通知妨碍了他们寻找其他投资者）。

从法院文件中可以看出争议双方的语气之激烈，中方投资者指控顶峰控股集团是精英主义，而顶峰控股集团则指控这些贷款者可能涉嫌洗钱。到现在为止，这场官司已经持续了两年，度假村的开发商已经在寻找其他资金来源。（EB-5贷款者的代表拒绝就本文置评。）

这并非粉山项目卷入的唯一一起诉讼。2021年，一名位于纽约的设计师起诉顶峰控股集团，要求收回50万美元创始成员投资。他声称，他所签署的合同（即向所有原始成员提供的标准协议）规定，如果到2015年6月，顶峰滑雪度假村规划的中心大街（Main Street）有50%未开始施工，他就有权要求退款。毋庸置疑，在2015年夏天，中心大街依旧只是一个概念。这起诉讼在去年年底达成和解，和解条款未对外披露。

另外一起诉讼涉及两位试图在山上购买地块的当事人，包括因为总是提出悲观的预测而被称为“末日博士”（Dr. Doom）的经济学家努里埃尔·鲁比尼（Nouriel Roubini），以及一位位于纽约的房地产经纪商迈克尔·艾森伯格（Michael Eisenberg）。目前该起诉讼仍然在审理当中。

此外，这个项目还与伊登镇的本地人存在文化冲突。伊登镇隶属于一个坚定支持共和党的县，当地人口大多数都是摩门教徒。粉山承载了一些人的毕生回忆，他们非常抵触十年前到来的外来开发商。长达三年的用水权纠纷（导致开发暂停，当地人甚至发起了一项运动，在草坪上张贴“顶峰吸走了水资源”的口号）加剧了双方的矛盾，让双方都感到沮丧。

当我在今年1月前往伊登镇时，一位居民对我说：“如果你问我与顶峰度假村有关的任何信息，我就只能告诉你坏消息。”

本地人争相向我爆料，自从“顶峰人”到来以后，山上发生的各种轶事和传闻，例如：服用迷幻药、狂欢、性工作者出没等。（这些说法并未得到证实，而且爆料者大都不愿意公开身份。）

一位愤怒的本地居民告诉我，在顶峰精英会来到这里之前，伊登的居民不需要担心会有福特（Ford）GT冲下山坡后翻车。2020年就曾经发生过一起这样的事故。（司机是一位来自纽约的歌手和音乐制作人，他的乘客仅受到轻微伤。）

我在伊登镇的一家墨西哥餐厅见到了超本地化网站奥格登谷新闻（Ogden Valley News）的编辑莎娜·弗朗西斯（Shanna Francis）。这座餐厅曾经是弗朗西斯祖父母经营的一家百货商店。说起儿时在粉山滑雪的记忆，她湿润了眼眶。她对我表示，现在，原则上她不会再去粉山滑雪，因为她担心山上的生态系统。

虽然顶峰精英会的团队发誓会配合现有社区，并进行交流，但弗朗西斯称，度假村居民和小镇里的居民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只有本地人在山上担任司机或家庭保洁时，两个群体之间才会发生互动。

当我问她，对于顶峰度假村陷入困境的开发项目，她希望会是什么结果时，弗朗西斯直言不讳地说道：“我希望他们破产，被收购，并将这里改造成为一处保护区。”

实际上，韦伯县并没有在粉山开发项目中遭受损失。顶峰精英会的团队到目前为止一直在按时偿还债券款项。但粉山上并没有一年到头络绎不绝的富人游客，也没有新公司在这里茁壮成长。韦伯县的财务长约翰·邦德（John Bond）表示，这令人非常失望，“我想说，情况非常严重。这是一笔大交易。”

诉讼、与本地人的摩擦和新冠疫情都是项目开发面临的障碍，但有多位参与该项目的人士告诉我，项目最大的障碍来自内部，比如度假村频繁的领导层变动和组织失灵，这些问题暴露出团队的经验不足。

当我在今年1月拜访邦德的办公室时，他巨大的会议桌上铺满了顶峰粉山项目的文件，这些文件成为数年来充满官僚主义的谈判过程的生动证明。邦德表示，对县政府的官员而言，这个项目造成的混乱带来了巨大的挑战。

比斯诺指出，大型基建开发项目可能带来巨大压力，人际关系会受到考验，但他表示他和莫罗依旧是好友。他说：“我对格雷戈有很高的评价。他有很多精彩的想法。”

莫罗则表示，他尊敬和钦佩比斯诺。他告诉我：“任何商业关系都会有阵营和分歧，我们也不例外。但我和他有高度一致的整体目标，那就是将这座山打造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地方。”

在邦德的讲述中，没有任何人是坏人。他评价莫罗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之一”；他在两位雄心勃勃的创始人身上看到是良好的初衷，没有发现任何恶意。他表示，Skylodge和到目前为止已经建成的住宅都“很漂亮”。

有时候，与顶峰团队和韦伯县的律师的会面，场面会变得异常激烈。韦伯县的财务长邦德称，莫罗和比斯诺总是会受到“各种创意”的启发，改变计划和调整决策。韦伯县的政府官员也从未参与山地的开发。邦德对我表示：“我们都在跳一支还不熟悉的舞蹈。我们没有识别出背景音乐。”

顶峰团队与韦伯县签署的债券协议的条款下要求提交的公共文件显示，到2017年，顶峰团队的现金流缺口高达220万美元，并且资金持续损失，2016年和2017年支付的工资高达1,400万美元。项目团队决定增设一个专业董事会。

当我询问比斯诺，如果有机会他会对粉山项目做出什么不同的决策时，他承认：“我希望能够更早地设立董事会。”

一位钻石行业的高管罗尼·耶胡达（Roni Yehuda）在一年前成为粉山的董事会主席。他试图淡化诉讼和其他问题对项目开发的影响。他表示这些问题不会阻碍未来的项目开发。但他对我承认，过去几年，粉山已经彻底改变了经营策略。顶峰控股集团不再作为房地产开发商，而是向更小的团体出售粉山上的地块，包括在山上建设社区的两批居民。

粉山还与位于附近的酒店Monument Ranch的开发商合作。Monument Ranch将是一家仅限高级会员出入的会所和一个“错落有致的高级探险社区”，为会员提供履带车滑雪、直升机滑雪、钓鱼和狩猎等项目，这与顶峰精英会的普通活动所提供的巴西莓果碗、杂技瑜伽和慈善冥想等活动大相径庭。

在《不做小计划》一书的结尾，比斯诺和其他作者写道，当他们买下粉山后，情况就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他们太信任其他人，太缺少经验，不了解他们对如何做开发商知之甚少。他们没有解释现在这对山上的业主或住宅基地的所有人有哪些影响。不出意外，这本书没有谈到项目面临的诉讼、领导失误或者“顶峰吸走了水资源”的草坪口号。

不过，他和团队对到目前为止已经取得的成就感到骄傲，因为在高海拔建设基础设施成本高昂、情况复杂，还是一项并不炫目的壮举。该度假村依旧限制住宅面积以及对外出售的日票和季票数量，履行了对本地人的承诺，不会进行过度开发，或者将粉山变成另外一个喧闹拥挤的滑雪场。

距离各位创始人开始这个雄心勃勃的项目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他们纷纷成家立业、搬家，并在全球新冠疫情期间继续经营会议业务。有传闻称，他们会很快出售在粉山的剩余股份，但比斯诺对我表示，他们在近期内不会这样做。然而，他指出，创始人在几年后离开自己创立的公司，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而且，他表示，现在需要由董事会和业主决定是否继续执行他和他的团队在几年前提出的愿景：“他们是否希望建设一座大型城镇？或者他们只想要一个宁静的山地社区？”

Netflix的黑斯廷斯对我表示，他愿意选择一个宁静的山地社区。今年1月，他和妻子在粉山建设的占地5,500平方英尺（约510.97平方米）的木屋里，接受了我的Zoom采访。在那次采访三天后，这位流媒体巨头的联合创始人辞去了在Netflix一直担任的联席首席执行官的职务。在通话时，他刚刚结束了一场畅快淋漓的滑雪，看起来心情愉快。62岁的黑斯廷斯笑着指着自己的脸颊说道：“你看得出来我脸色红润。”事实确实如此。

这位亿万富翁热情地对我解释道，现在的顶峰粉山并不是像阿斯彭一样的豪华度假胜地。他说：“它变成了山顶上充满敌意的环境。没有电。遭遇严重的风暴时，你会被困在这里。”狂风、浣熊和乌鸦（甚至咆哮的黑熊和美洲狮）意味着居民必须把垃圾扔到大型垃圾桶里。黑斯廷斯表示，这里弥漫着“开拓者”的氛围，“滑雪后社交娱乐的氛围几乎为零。我们只会做一些家常便饭。”

他说：“我们非常开心。但我们身处荒郊野外之中。”

粉山上正在形成的新社区并不是乌托邦，而是十年前提出的一种高尚的愿景。这个项目已经变得不再雄心勃勃，而是更加务实。

这种转变恰如其分。“任何泡沫”都已经破灭，科技行业漫无边际的雄心似乎最终撞到了南墙。诞生了顶峰精英会和粉山原始计划的狂热时代（超前的理想主义和良好的氛围，比务实的商业计划更重要的时代）已经结束，而实话实说，这是一种解脱。

但一如既往，过度繁荣和奇幻思维将会再次兴起。将有更多的理想国被建成。最近，特斯拉的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Elon Musk）公布了在奥斯汀附近建设“得克萨斯州乌托邦小镇”（Texas Utopia）的计划。与此同时，这座部分完工但大部分停工的滑雪度假村，恰好可以作为一种隐喻，警告世人。它就像是一座高达9,000英尺（约2,743.2米）的纪念碑，将硅谷伟大创意的狂妄自大暴露无遗。

译者：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