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失败

缓和希望与现实

安迪·邓恩带领Bonobos公司最终成功退出，期间心理健康遭遇严重挑战。他从中汲取的经验为当前严峻的环境做好了准备。图片来源：LYNDON FRENCH

我曾经听说，新创企业倒闭并不算失败。只有当创始人放弃时才是失败。

在“资金不再免费”的市场上，这引发了两个问题：什么时候创始人应该放弃？寻求如此重大问题的答案时，创始人应该如何管理自己的心理健康？

现在我就正面临着这种困境。如果用增长指标来判断，我新创立的消费软件公司的发展就很不顺利。四年来，我们一直在努力打造契合市场的产品，但至今没有实现目标。团队曾经有12个人。很快可能只会剩下我和联合创始人珍·格林伍德（Jen Greenwood），除非能够找到更适合的方法重建业务。

就像在波涛汹涌的河流里淘金：时而感觉金子很近，时而感觉很远。有些时候感觉自己深陷盲目和愤怒的情绪中。优秀又濒临失败的创业者要应对身份危机，一方面要计算沉默成本和损失的时间，另一方面也要担心声誉损害。身为创业者，我们很难把自己跟新创企业的前景分开。企业的命运与作为人的价值密切交织。

新创企业已经花掉了1,000万美元的现金，其中大部分为自筹资金。如果我不是曾经成功“退出”的创始人，积攒了不少资本，早在几年前公司就撑不下去了。正如2020年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的Zoom会议上曾经警告我（后来他没有投资）：“最好别筹太多的资金，否则你就得在这个项目上花费很多的时间。资金够用到下次募资标准就可以了。”

可惜啊。

我是热爱募资的创业者，一直在欺骗自己相信已经达到募集更多资金的标准。在2023年的假期里，我和珍复盘了当前的状况。迭代多年。团队精疲力竭。然而：银行里还躺着200万美元。

我们应该尝试把公司卖掉或者跟另一家新创企业合并吗？我们是否应该按照1美元给16美分的规则将资本返还给投资者？还是继续迭代，或许考虑再转型，最终可能耗尽现金，让投资者、团队和付出的时间颗粒无收？

传奇的美国运通（American Express）前首席执行官、风投公司General Catalyst现任董事长肯·切诺特（Ken Chenault）认为，领导者要承担两项有时存在冲突的任务：创造希望和定义现实。

之所以经常有人把创业称为坐过山车，正是因为像人类的很多经历一样，希望可能是顶峰，现实可能是低谷。我的观察是，既充满希望又保持现实几乎不可能。

为了完成切诺特提出的使命，有时我会表现得充满希望，通常是在真正感到乐观的时候。其他日子，我默默地忍受着事情毫无进展的现实，尝试与团队分担一部分困难。在我最佳的状态下，能够提供足量消毒阳光，通过透明度建立信任，又不会因为做得过火而引发怀疑和士气低落。我可不想让团队成员去领英（LinkedIn）更新他们的个人资料。

我这座过山车被名为躁郁症的潜在情绪障碍所放大（我在自传和之后去TED Talk发表的演讲中分享过经历）。我在Bonobos刚开始的九年里，一直否认自己精神患有疾病。我以为，如果人们知道我在大学里的诊断，就永远也不可能组建团队或筹集资金。

事实上，有很多企业家跟我面临着一样的挑战。根据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San Francisco）的一项研究，神经异于常人与创业的动力有关。躁郁症在成年人口中可能只占2%，但在创业者中占11%，高出五倍。创业者里抑郁症、多动症（ADHD）、广泛性焦虑症和药物滥用的比例也异常高。

可能有些奇怪，我将自己的病当成运气。有一次躁狂发作后，我在贝尔维尤医院（Bellevue Hospital）住了一周，又在监狱待了一天，我才意识到并不是运气。这一认识推动我的生活发生改变，也提供了之前从没有的精神支持。我的日常生活变成了：

*每周与精神科医生谈两次。

*每天服药（不再以酒当药）。

*每晚睡八个小时，每天早上我的Whoop应用程序都会向我的妻子、医生、母亲和姐姐发送验证截图。

创立公司是对精神健康不利的行为。创业容易吸引心理健康有问题的人，可能加剧心理问题，也可能给其他人造成心理问题。

尽管如此，我们每个人不管神经是否异于常人，都需要维持心理健康。虽然人人情况不一样，但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生活规律。不管是冥想、药物治疗、锻炼、心理治疗、高管培训、生酮饮食、沐浴晨光、冷水浴，还是重复听安德鲁·休伯曼（Andrew Huberman）的播客，坚持去做。

如果自己的氧气面罩都戴不好，就无法帮助别人戴氧气面罩。

一家公司的财务健康状况与创始人的心理健康状况往往密切相关。

我们的上一轮融资在2022年下半年，当时风险资本开始收紧。在某些方面来说，我的发展受限也很应当，毕竟我从来没有拿得出手的产品。

为了活下去，我请一位高净值企业家主导了流血融资（融资时股价低于上一轮——译注），以确保继续经营。以前我总以为流血融资意味着公司就要完了。但风投资本家柯尔斯滕·格林（Kirsten Green）和杰里米·刘（Jeremy Liew）等经验丰富的业内人士提供了支持，因为他们意识到宁愿持有部分股权贬值，也好过持有100%股份结果一文不值，再加上团队股权池重新启动，流血融资也可以成为新的开始。果不其然，格林和刘都追加了投资。

持平可以看成新型的上涨。流血也能够迎来新生。

领导这轮投资的企业家正是2023年12月我打电话征求建议的对象。

当时，推特（Twitter）的联合创始人、Medium and Blogger的创始人及首席执行官埃文·威廉姆斯（Evan Williams）接了我的电话。我向他描述心中的希望和恐惧，解释当时的情况。他提出了合适的问题——关于指标、团队士气，以及我的状况。通话结束时，他的判断比我预期中乐观：

“现在我不会停。继续努力。”

继续努力。

在冬歇剩下的时间里，这句话一直在我的耳边回响。在接下来的几天中，珍和我做出了一些艰难的决定。我们打算把团队彻底解散，然后重建。有些人改为兼职或者直接离开。至少给三个月的遣散费，这样可以稍微减轻冲击，我们也确实能够做到，因为在危机实际到来之前我们就已经作出评估。我们将支出减少了三分之二，专注可以立刻进入市场的产品，而不是继续深化技术投资。

在确定新的重点之后，每周增速开始达到10%以上。我们搬了公司总部，在一个关键产品上全力以赴，针对最重要的市场：老家芝加哥。

情况逐渐好转。真的好转了么？更恰当地说应该是：过山车要多久才能够达到顶峰，开始俯冲？

在新创企业的世界，希望总会涌现。必须如此。

当我们踏上2024年的征程时，我决心每天接受一点点现实，而不是在低谷里沉沦。争取将艰难的一切代谢，每天保持快乐、坚忍和更有韧性的乐观。

过去不一定要成为序幕。

事实上，有时为了团队、客户和股东，我们有道德义务继续前进。不能只看当下最合适的选择。Bonobos曾经艰难的记忆，不断忍受的记忆，都是日后发展的基石。我们打造出持久的文化，稳健的财务成果，品牌自出售以来规模翻了一番，种种一切都提醒我们，过往的努力值得。

不禁想起Bonobos黑暗日子里帮助我坚持下去的一些事情，当时因为紧张性抑郁，我经常感觉坚持不下去。第一批员工凯文·凯莱赫（Kevin Kelleher）给了我的一本书，书名叫《牛仔伦理》（Cowboy Ethics）。其中一页是在冻雨中，一位牛仔骑马被淋的照片。

图片说明是：当你骑马走在地狱里，继续前行。

当然了，在流行文化中，牛仔是坚忍的孤独者，总爱将身体和思想推向极限。他们轻易不会显出脆弱的一面。但在现实生活里，我们这些创业的牛仔男女需要照顾好身心，必要时就求助。我们也要维持心理健康，确保不会对他人造成伤害。保持好心态，这样不管公司的发展状况如何，你都可以有充足的动力。

如果还能，如果还应该……

那就继续努力。

译者：F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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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邓恩（Andy Dunn）是Bonobos and Pie公司的创始首席执行官，著有《烧钱：创业后失去理智》（Burn Rate: Launching a Startup and Losing My Mind）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