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马科斯·加尔佩林

土生土长

20世纪90年代在美国待了一段时间后，马科斯·加尔佩林回到阿根廷，创办了一个类似eBay的在线市场。图片来源：SANTIAGO MAZZAROVICH

当马科斯·加尔佩林（Marcos Galperin）在一个车库创办在线市场MercadoLibre时，他无意唤起世人对惠普（Hewlett-Packard）和苹果（Apple）等美国科技巨头起家故事的追忆。那是1999年，他的父亲当时在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经营一家皮革公司。而加尔佩林之所以选择这家公司的车库作为创业基地，仅仅是因为那里的宽带信号最好。“那栋楼的办公室很差劲，但网络信号还是很棒的。”他说。

不过，与这些科技巨头一样，加尔佩林从最阴暗的空间里挖出了金子。拜MercadoLibre的井喷式增长所赐，加尔佩林目前仍然跻身拉美顶级富豪之列，其净资产估计超过70亿美元。MercadoLibre的总部如今设在乌拉圭，起初只是eBay的翻版，但现在被誉为拉美版亚马逊（Amazon of Latin America）。2023年第三季度，这家电子商务网站售出逾110亿美元的商品，同比增长近60%。

MercadoLibre的在线市场与亚马逊颇为类似，都在销售电子产品和超市类商品，并且都承诺24小时送货。但如果把加尔佩林说成是亚马逊的创始人杰夫·贝佐斯（Jeff Bezos）的模仿者，那就对他太不公平了。加尔佩林成功地将MercadoLibre的电商实力与支付工具结合在一起，引领整个地区的购物场景进入数字时代。在25年的创业历程中，加尔佩林一直在重塑MercadoLibre，以适应拉丁美洲的复杂挑战，最终打造了一家市值近850亿美元、在拉美仅次于国有能源巨头巴西国家石油（Petrobras）的科技公司。放眼全球，鲜有一家公司在整个地区拥有如此强悍的主导地位。

随着美国和亚洲竞争对手争相竞逐如火如荼的拉美电商市场，拉美政局再起波澜，加尔佩林不断地推动MercadoLibre进军共同基金和加密货币等新领域。“我们总是疑神疑鬼，”他说，“一点也不认为大业已成。”

52岁的加尔佩林成长在一个与今天这个饱受通胀之苦的国家毫无相似之处的阿根廷。20世纪90年代，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和家族皮革公司的蓬勃发展，让加尔佩林有机会负笈宾夕法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后来又在1997年进入斯坦福大学商学院（Stanford Business School）深造。

在乌拉圭的办公室里接受视频电话采访时，白发如霜、沉静若水的加尔佩林回忆起自己在美国加利福尼州帕洛阿尔托上学时的情景。彼时，美国科技公司在数字领域的飞速发展让他惊叹不已。诸如eBay这类新兴网站吸引了大批在线购物者。加尔佩林甚至通过一个早期的在线分类广告网站卖掉了他的大众高尔夫（Volkswagen Golf）轿车。“一想起互联网即将对世界产生的影响，我就热血沸腾。”他说，“但我又非常沮丧，因为我不得不回到拉丁美洲，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加尔佩林确信，一个类似eBay的平台将在拉丁美洲爆炸式增长。拉美零售业的问题远不止缺少网络应用那么简单；只有大城市才有实体零售店，大部分农村地区几乎跟购物无缘。“人们宁愿住在大城市边缘的贫民窟，也不愿意留在居住条件更好的农村。”他说，“因此我坚信这样一个在线平台必将风靡拉美。”

让我们重新回到阿根廷。加尔佩林和他的早期团队在车库里搭建了临时隔间。MercadoLibre就诞生在这个没有窗户的空间内。（大楼物业最终以违反安全条例为由把他们赶了出去。）加尔佩林的创业灵感确实源自eBay。事实上，eBay也是MercadoLibre的一位早期投资者。但他很早就放弃了eBay的拍卖模式；他想建立一个平台，让人们来这里进行日常购物，而不仅仅是为了享受滴答作响的时钟带来的快感。1999年，MercadoLibre推出一个连接买家和第三方卖家的在线市场——比亚马逊早了一年。

在上线的第一年，MercadoLibre就把生意做到了巴西和墨西哥。到2007年上市时，这家电商平台已经赢得了“拉美版亚马逊”的绰号。但年营收依旧很低，在2008年达到1亿美元后，直到2017年才跨越10亿美元大关。不期而至的新冠疫情让公司驶入增长快车道，2022年的营收突破100亿美元。

加尔佩林并不介意与美国同行联系在一起，也不介意受到这些公司的关注。他透露称，eBay有几次差点收购MercadoLibre，最近一次是在2010年代。（eBay没有回复《财富》杂志的置评请求。）他对亚马逊的长期愿景深表钦佩，但深谙拉美物流业乱象的加尔佩林决定另辟蹊径。“MercadoLibre并不是亚马逊在拉丁美洲的翻版。”咨询公司Cargo Facts的主管吉列尔莫·奥乔沃（Guillermo Ochovo）坦言，“他们一直在做自己的事情。”

亚马逊将云服务发展成为第二业务，而MercadoLibre则扩展到支付领域：这样做更多的是出于自身需要，而并非什么多元化举措。在这家公司的主要市场墨西哥，2000年时只有不到25%的城市人口拥有储蓄账户。MercadoLibre在卖家和买家之间促成的交易通常都是面对面的现金交易，这导致公司无法核实交易以赚取佣金。“我们只能听凭卖家的一面之词。”加尔佩林说。

正因如此，MercadoLibre在2003年发布了一个名为Mercado Pago、允许用户用现金充值的支付系统，后来又推出销售点系统和二维码支付功能。更重要的是，上述功能均可以在线下使用。如此一来，从门店到小吃摊，各路商家都能够通过Mercado Pago接受付款。在这些创新的推动下，在线金融工具在拉美迅速普及。2023年前三个季度，Mercado Pago的活跃用户达到1.67亿，处理交易超过65亿笔。

“传统上，没有银行账户的人是不愿意走进银行网点的。”加尔佩林说，“他们觉得银行就不是自己应该去的地方，会被人家笑掉大牙的。”

2017年，MercadoLibre将业务扩展到信贷领域，开始为客户和商户提供融资服务，以解决他们采购、拓展业务甚至纳税之需。2023年第三季度，金融科技占MercadoLibre的38亿美元收入的43%以上。商业情报公司Marketplace Pulse的创始人尤奥扎斯·卡奇克纳斯（Juozas Kaziukenas）称：“MercadoLibre其实是一家支付公司。”

另一个不同之处是，MercadoLibre还通过与当地公司合作来适应拉美各国的物流挑战。在拉美最大的市场巴西，电商公司很难送货上门，因为许多巴西家庭根本没有住址，或者处于危险地区。MercadoLibre携手物流公司Kangu，把卖家与作为送货点的当地商店联系起来。这家物流公司最终于2021年被MercadoLibre收购。

市场研究公司eMarketer的首席拉丁美洲分析师马泰奥·瑟维尔斯（Matteo Ceurvels）指出，MercadoLibre也得益于它的独特身份。“这是一家来自拉丁美洲，为拉丁美洲服务的公司。”MercadoLibre甚至在巴西改名为MercadoLivre，即葡萄牙语中的“自由市场”。分析师奥乔沃表示，与之相比，亚马逊在进入巴西市场时，始终无法妥帖地翻译其网站名称。（亚马逊没有回复《财富》杂志的置评请求。）2022年，MercadoLibre占巴西在线销售额的34%，几乎相当于两个最大竞争对手的份额总和。

与亚马逊相比，诸如Temu、Shein和Shopee这类亚洲电商公司的游戏化购物和低价库存战略可能会对MercadoLibre构成更大的威胁。MercadoLibre已经采取了一些应对措施，例如在2023年效仿亚洲竞争对手，推出一个名为Clips的短视频平台。但奥乔沃指出，迄今为止，新竞争对手尚未对MercadoLibre的业务造成太大的影响。这些后起之秀仍旧在艰难地摸索不同拉美市场的特殊性。在大张旗鼓地扩张之后，Shopee于2022年关闭了四个国家的业务。

加尔佩林目前依然专注于支付业务。他希望建立一个对冲机制来帮助深陷经济动荡的阿根廷人抵御在2023年高达185%的通胀率。2018年，MercadoLibre开始向阿根廷用户提供投资共同基金选项。根据公司发布的数据，截至2023年年底，已经有1,200万名用户——相当于全国人口的25%——使用了这一功能。从2022年开始，MercadoLibre又新增了一个买卖加密货币的工具，其中包括美元支持的稳定币。[阿根廷中央银行（Argentina's Central Bank）禁止了这一功能，但在其他市场可以使用。]

对MercadoLibre而言，阿根廷是远远落后于巴西的第二大市场，但它仍然是加尔佩林的精神家园，尽管他早已离开故土。这个国家堪称拉美政经乱象的代表，各种不确定性因素对MercadoLibre的业务构成了永恒的威胁。

加尔佩林向来与阿根廷总统府不和，多年来一直居住在拉普拉塔河（La Plata River）对岸的乌拉圭。在毛里西奥·马克里（Mauricio Macri）领导的中右翼政府上台后，他一度重返阿根廷。但在联邦检察官指控加尔佩林及其董事会涉嫌欺诈和内幕交易后，他于2020年辞去MercadoLibre阿根廷公司总裁一职。加尔佩林否认了这些指控，但他再次远走他乡。此案目前已经被撤销。

2023年11月，自诩为“无政府资本主义者”，发誓要推行严苛紧缩政策的哈维尔·米莱（Javier Milei）当选为阿根廷总统，让整个世界为之震惊。加尔佩林对这位煽动者持谨慎乐观的态度：“他倡导的那些理念让我很感兴趣。”

加尔佩林注意到，米莱的经济政策正在导致尿布和牛肉等日常用品的价格飙升。MercadoLibre也由此受到冲击。但他表示，对这种价格波动早已习以为常。毕竟，MercadoLibre自2005年以来就一直在委内瑞拉做生意。

加尔佩林坦言，艰难岁月似乎就在不远的前方，但这反倒唤起了他在创业之初为MercadoLibre擘画的愿景：为那些依靠非正式工资生活、无法随时获得商品的顾客提供服务。“我们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帮助拉丁美洲最弱势的人群。”加尔佩林说，“让我忧心忡忡的，不是我的公司，而是这个国家的命运。”

译者：任文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