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参加总统竞选4个月前的某一天,希拉里·克林顿在纽约市中心一间会议室与十多位世界顶级经济学家和左倾政策制定者共度了一段午餐时间。这个由劳拉空间通信公司前CEO伯纳德·施瓦茨召集的团体可谓星光闪耀,其中包括美联储前主席保罗·沃尔克和前副主席阿兰·布林德,以及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约瑟夫·斯蒂格利茨。他们有一个明确的任务:帮助这位很可能斩获党内提名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制定一项旨在加快美国经济复苏的战略。但解决方案并不明显。彼时,这种复苏已延续了5年之久,尽管站稳了脚跟,但它也暴露出一些根本性的缺陷。公司利润和股市再次飙升,但工资仍然停滞,由此加剧了普遍的沮丧和不满:见证好日子重现的,只是那些位居金字塔顶端的富裕人群。
经过一番商议,这些重量级顾问一致认为,下一位美国总统应该重点关注这样几项举措:斥巨资振兴日益老化的基础设施;加强联邦政府对研发的支持力度;减少中小企业面临的繁文缛节;鼓励企业开展职工技能培训。这些建议均侧重于推动经济增长。同样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并没有着力强调财富再分配,也就是所谓的“公平”议题。希拉里似乎被说服了。“很明显,她非常倾向于创造一个基于投资和增长的经济。”施瓦茨说。
但如果说希拉里的本能把她推向一个对市场友好的计划,选民们则使劲地把她拽向另一个方向。两党的初选迅速揭示了普通民众对建制派,以及以共识为导向的经济处方的极度厌恶感。共和党选民抛弃了一大批资深的政治家,转而青睐以局外人自居的唐纳德·特朗普。作为希拉里的主要初选对手,参议员伯尼·桑德斯的经济主张备受追捧。这位来自佛蒙特州的社会主义者承诺实施一项大规模的财富转移计划。堪称建制派典范的希拉里,面临着被卡在一条迅速蒸发的中间派路线的危险。然而,她很早就展现了自己对这种变革呼声的适应力。去年夏天,希拉里在一篇致力于经济议题的演讲中呼吁美国构建一个“兼具增长和公平的经济。”她说,“增长和公平缺一不可。”这篇演讲将其经济顾问团队商定的增长建议,与一些自由派优先议题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后者包括大幅提升最低工资标准、扩大儿童保育服务,让工人分享企业利润,等等。她还对企业的短期主义进行了广泛批评。希拉里声称,许多美国公司经常以牺牲长期价值为代价,换取快速回报。
从那时起,希拉里就一直小心翼翼地行走在一条细微而且曲折的经济路线上。这位以务实的进步主义者自居的总统候选人呼吁重写经济规则,同时也不忘颂扬一些久经考验的渐进式经济理念。在接受党内提名的演讲中,希拉里承诺对“华尔街,公司和超级富豪”征税。她宣称,“那些已经从我们国家获得如此多收益的美国公司应该秉承爱国的精神,回馈国家。许多公司这样做了,但还有太多公司没有做到这一点。”然而,她的亲商业支持者更加关注另一段话:“就任总统后,我的主要使命是为美国本土创造更多机会,更多好工作。”
希拉里有时会发表对商界不利的言论
“在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当伯尼·桑德斯就坐在台下时,希拉里并没有提及收入不平等,或者拆卸美国现行的经济体系。她重点强调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增加收入。这是典型的中间派经济学。”中左派智库Third Way总裁乔纳森·考恩如是评价希拉里的这篇演讲。
就在希拉里和特朗普的竞选日趋激烈之际,许多公司领袖和其他选民都在问同样的问题:哪一位候选人当选对企业更有利?坦率地说,鉴于长达四分之一世纪以来,希拉里一直生活在聚光灯下,商界领袖对她的了解胜过近代史上其他任何一位总统候选人。
然而,这场选举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颠覆了人们的预期。现如今,局外人很难判断两位候选人的真实想法,尤其是以不透明著称的希拉里。《财富》杂志为此采访了数十位行业领袖、政治观察家和经济学家,以期探究希拉里当选究竟对美国企业和经济意味着什么。这项调查的结论是,尽管希拉里不断调整政策主张,以彰显其貌似坚定的左翼立场,但这位民主党候选人仍然坚信企业是经济繁荣的基石。
在这场大选中,许多通常为共和党候选人提供竞选资金的行业,纷纷转投希拉里阵营。这种一边倒的捐赠或许显示出公司领袖们希望谁赢得大选,以及他们认为谁将成为赢家。但希拉里从工商界获得的巨大支持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许多为希拉里背书的CEO和共和党名流,最初是担心特朗普赢得大选,但希拉里的经济政策随后让他们产生共鸣。“我认为她真的喜欢企业。”惠普企业CEO梅格·惠特曼这样说道。“她理解我们所扮演的角色。一般来说,她偏向于看到认为我们是解决方案的一部分,而不是问题的一部分。”
大选日即将来临。如果希拉里获胜,在她宣誓就职之前,她将开始为新政府进行多项重要的人事任命。左派认为,此举将考验她致力于变革的决心。在他们看来,如果希拉里选择了太多来自华尔街的人士,那就意味着她将抛弃自由派事业。随后,她必须得小心翼翼地引领一场围绕《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展开的辩论。在担任国务卿期间,她曾帮助启动这份由12个国家参与的贸易协议,但在竞选途中,面对汹涌澎湃的反自由贸易浪潮,希拉里不得不采取反对立场。此外,据知情人士透露,入主白宫后,希拉里将雷厉风行,促成各种立法,涉及的议题包括她的税收和开支计划,移民政策改革,以及一项扩大社会福利的计划。就这方面而言,商界领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尽管希拉里以左派面目示人,她将是一位明智的运营者,甚至有可能成为一位商界真正的盟友。
据内部人士透露,上任伊始,希拉里首先将敦促国会批准一项旨在修复美国摇摇欲坠的基础设施的大规模投资计划。她已经将美国道路、桥梁,机场和铁路的失修状况称作“全国紧急状态”。根据外交关系委员会的数据,美国基础设施质量的全球排名从2002年的第5位下降至去年的第16位。希拉里呼吁在5年内为这一领域投资2750亿美元,其中大部分支出将直接用于交通和其他项目,另外250亿美元将充实一家基础设施银行的资本金,该银行将为私营建筑商提供贷款和担保。修复破碎的道路和桥梁只是部分目标;这项基建开支也将提供建筑类工作,并推动经济更快增长。
民众在抗议TPP
然而,共和党绝对不会自动地支持一项高达12位数的支出计划。为了获得反对者的支持,希拉里已经暗示她愿意在公司税法的简化方面做出让步。她的老同事,纽约州参议员查克·舒默早在今年春天就开始与共和党就这一揽子交易进行谈判。
这项交易的具体细节尚属未知。但作为该计划的中心环节,新政府将以一项优惠税率作为诱饵,迫使美国公司囤积在海外的2万亿美元利润返回国内。仅凭这项税收收入,就足以为基建开支买单。然而,政策制定者不能停顿在此处。为了防止各类规模的企业“暴动”,他们还必须解决税法魔方的其余部分。没有海外利润的大企业将要求企业所得税税率全面下调。以个人身份纳税的小企业也将要求政府减免自己的税负。
即使希拉里能够设法满足所有这些相互竞争的商业利益,位居该交易核心的免税政策注定将引起自由派的不满。他们几乎肯定会认为,这种向少数富可敌国的跨国公司“大馈赠”的做法是不可接受的。美国劳工联盟AFL-CIO政策主管戴蒙·西尔弗斯指出,只要终结这些公司延迟支付离岸收入应纳税额的能力,就可以筹集逾5000亿美元,“为我们的基建计划买单。”
尽管希拉里还没有说明她将如何应对重新修订公司税法的要求,但她已经明确表示,她希望税法兼具“胡萝卜”和“大棒”的功能。例如,在奖励方面,她支持对那些雇用学徒并与工人分享利润的企业实施税收抵免。她建议对五年以上的小企业股东取消资本利得税。在打压方面,她将迫使那些将公司总部迁至海外的公司就其海外收入支付一笔“退出税”,以打击税收倒置现象。她还呼吁堵上那种允许跨国公司将利润转移到低税率管辖区的税法漏洞。
在华尔街改革方面,这位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已经提出一项旨在严格控制她曾经在参议院代表的金融行业的改革计划。其愿望清单包括,加固“沃尔克规则”——该规则旨在禁止大银行用纳税人存款进行风险投资;对私人股权投资公司和对冲基金提出新的报告要求;起诉行为不端的公司高管。
在初选期间,左派攻击希拉里似乎更有兴趣保护高盛集团的营收额,而不是公共利益。但她的华尔街议程已经赢得了改革倡导者的赞许。非营利性机构Better Markets公司总裁丹尼斯·凯莱赫指出,她正在努力恢复衍生品交易条款,这充分说明她致力于改造华尔街的决心。“她似乎打算以非常激进的方式监管大银行和影子银行系统。”他说。
尽管如此,华尔街人士仍然不断出钱资助希拉里的竞选活动。一个解释是,不同于特朗普,金融家们至少可以期待希拉里成为一位不会搅乱市场的坚定领导者。“市场真的惩罚不可预测性。”米高梅国际酒店集团CEO吉姆·莫林说。“不可预测性令人不安,它会造成巨大的估值差距。”另一位接近希拉里竞选团队的业界人士表示,“她理解资本市场的重要性和我们所做工作的重要性。”
华尔街认为,特朗普可能给金融市场带来混乱。
与此同时,还有一件事令工商界感到愤怒和沮丧,那就是过度监管。在他任职的前七年里,奥巴马总统创纪录地发布了392项具有重大经济影响的规则。为了赢得工商界(更不用说共和党人了)的信任,希拉里必须在监管政策方面表现出一定的克制力。在8月份,她暗示自己可能会这样做——在一定程度上。希拉里当时呼吁放宽社区银行和信用社的规则,以提高小企业的可用资本。
进步主义者在这方面分外警惕。一些左派团体正在悉心地监督希拉里的政治任命。据统计,新总统需要填充多达4000个机构和部门职位。这些左派团体的战斗口号是:“人事即政策。”意思是说,如果下届政府招募的监管官员恰恰出自他们将要监督的部门,即使最好的改革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命运。但知情人士表示,希拉里不可能屈服于这种压力:她最终将招募一批她青睐的官员。
在担任国务卿期间,希拉里成为奥巴马政府在推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方面的主要倡导者之一。这项宏大的贸易协议旨在将占全球经济活动40%的太平洋沿岸市场紧紧地交织在一起。除了为美国出口商创造新机会之外,该协议还试图遏制中国在自家后院的影响力。希拉里在2014年出版的著作《艰难的抉择》中写道,“TPP将连接整个亚洲和美洲的市场,降低贸易壁垒,同时提高劳工、环境和知识产权标准。”此外,她还将其称为“加强美国在亚洲地位的战略举措”。
这种热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去年10月份,随着竭力反对TPP的初选对手桑德斯强势崛起,希拉里宣布,这份协议的最终版本不符合她的标准,她也开始持反对立场。她在8月份宣称,“无论是现在,选举结束后,还是就任总统之后,我都将反对TPP。”但支持她的商界领袖并不相信。“她骨子里是一位国际主义者。”支持贸易的新民主党人联盟主席罗恩·金德这样说道。惠普企业CEO惠特曼补充说,“也许她会尝试着重启TPP谈判,以解决一些她认为不完美的地方。我不认为她从根本上反对自由贸易。”
要致力于经济增长,希拉里就不能反对自由贸易;但作为一位希望赢得一场由反全球化主导的总统大选的候选人,她不得不反对自由贸易。对于那些有商业意识的选民来说,一个终极问题是,希拉里能否平衡这两种考量,并获得成功。(财富中文网)
译者:Kev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