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纽约,小人物,来看看他们的2018年
听过了硅谷新贵荣归故里的故事,我们把视线从圣路易斯热闹的教堂移向车水马龙的纽约街头。
大都会滋养了平凡人的英雄梦想,更承载了他们疲惫奔波的日常生活。2018年12月,艾瑞克·詹金斯和摄影师安德烈·瓦格纳合作,记录下几个纽约故事。不过这一次,主人公不是行业巨头,也非商业领袖,是一群在大洋彼岸,和我们一样努力生活的普通人。
采访札记:
这是与摄影师安德烈·瓦格纳合作的摄影随笔系列的三次采访之一。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最令人难忘的《财富》杂志选题之一,因为它超出了《财富》杂志传统上专注于大企业的选题领域,但仍然将重点放在经济和工业上。这些采访坦率地窥探了努力奋斗的纽约人的日常生活,安德烈精彩的照片让故事栩栩如生。我想很多人在《财富》杂志上看到这个故事都会感到惊讶,但也会充满感恩,我想也正因为如此,它是一篇出色的报道。
——艾瑞克·詹金斯(Aric Jenkins),专职作家
大纽约,小人物,来看看他们的2018年
近年来,有些迹象显示美国经济在增长,全国失业率已经跌至49年来的最低点,就业率连续98个月增长,创连续增长最长记录。代表中产阶级收入的家庭收入中位值三年来持续增加。
然而在这种大好形势下,美国人口最多的纽约市出现了一种怪现象:入不敷出的家庭所占比例和过去几乎持平,既没有上升也没有下降。不单纽约市有这种变化趋势,全美皆是如此。
大多数美国的劳动者并非中产阶级。按照经济理论专家定下的标准,美国有6500万劳动者属于“服务阶层”,几乎占劳动大军的一半。服务阶层收入低,需要的职业技能水平也低,主要从事日常重复、以服务为基础的工作,包括零售业工作者、餐饮与酒店业员工、儿童保健助理和助手、客服代表,以及其他一些文书和行政方面的职位。
大部分从事这些工作的人的收入天然较少,而且长远来看薪资增幅很低,甚至可能没有增长。这也是为何纽约市之类的城市的失业率在下降,入不敷出的人却没有减少。智库美国经济政策研究所的一份报告发现,1997年以来美国生产率增长了77%,劳动者的时薪却只涨了12%。
为了探究劳动者面临的问题,《财富》杂志采访了三位从事服务行业的全职员工,他们都在纽约打拼,努力为家人的未来积累经济保障。他们谈及自己日常生活中面对的挑战、过去的经历如何影响当前的生活,以及希望通过职业发展和教育程度提升获得怎样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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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米克·钦,37岁
职业:医疗报账师及Uber共享汽车司机
年收入:4.2万美元
已为人母,有两个儿子,一个4岁,一个8岁。
家住曼哈顿区的公屋。
“每个工作日的白天,我要应对病人、哭泣的孩子和怒气冲冲满肚火气的父母。晚上和周末还要送一些醉汉和疯子回家。如果没有收入,就住不了现在的房子,我活不下来。”
“好多次我们逛商店的时候,孩子们看到东西想买,我都说现在不能买。我自己也没法买,因为我要给孩子买衣服,上学穿的新运动鞋,还有托儿所的费用,根本没法给自己添置东西。我做了很多牺牲。买日常杂物也不容易……没有任何政府援助。有点钱的时候,我就带孩子去连锁餐厅BJ’s吃饭,最近几个月都没去过了。我们去店里买的也是最基本的日用品和零食。以前孩子们喜欢去食品柜拿一堆零食吃,现在他们常问:‘我能不能吃点零食?’我只能回答:‘没有零食,吃根香蕉就睡觉吧。’有时满足他们也很简单。他们喜欢看视频网站Netflix的节目。但是Netflix的账单该付了。他们提醒我:‘妈妈,Netflix不能看了。’我就会回答:‘等我拿到薪水吧,我的银行卡上已经没有余钱了。’”
“大概三年前,我们几乎要无家可归。当时我和孩子的父亲出了问题,还面临家庭暴力。我只能带孩子逃到一处家庭暴力避难所。我们在那待了快一年。小家伙想去朋友家里睡,但是不行,因为每晚我们都要全家人报到。我总是告诉自己,只要有了自己的住处就不会再那么惨。”
“我们本来在一个家庭暴力避难所,他们把我们挪来挪去。我的小儿子一开始被送去了第一个避难所街区里的托儿所。后来他们让我们从城市一头搬到另一头,从东纽约搬来布鲁克林区的贝史蒂。现在要送小儿子去日间照料中心就得先坐巴士,再乘火车,最后转一道巴士;然后再返回来坐火车和巴士送大儿子去曼哈顿的学校。小儿子已经习惯每天早上5点30分起床。有一次我们送小儿子去学校的时候,大儿子还睡眼朦胧,一不小心踏空从地铁的楼梯上摔了下去。我对自己说:‘一定要带他们离开避难所,还要买辆车。’所以,当理想的公寓出现的时候,我拼劲全力争取到了。离开避难所之前我拼命工作,除了睡觉都在工作,后来在离开避难所前买到了一辆车。”
“我总是告诉自己,我们不能再回到那里。我们要省钱,比如孩子这周就没办法买玩具或者没有零食吃,因为还得付房租。我只能提醒孩子们:还记得之前住在避难所有多惨吗?”
“我在主动找别的工作。现在这份工作已经干了七年了。以前每年还涨工资,可过去两年没再涨。孩子越来越大,我的开支增加了,收入却还是老样子。我喜欢现在的工作,但我想找一份不必再兼职当Uber司机的工作,最好能朝九晚五舒舒服服上班。因为兼职开车也有代价。”
“兼职的话,我周末就没法照顾孩子。周末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白天我都要睡觉,因为整晚都在开车。他们只好来回跑,晚上去父亲那里,早上再回到我这儿来。而他们想跟我一起做点什么的时候,我都在睡觉。醒来之后要给他们做饭洗澡,把他们带到爸爸那儿。所以特别辛苦。”
“有时,我们想坐下来一起看电影,比如这周末,我跟他们说:‘就这样吧,我们懒一回,一起看场电影。’后来我们去看了。之前他们几乎从没机会跟我一起看电影,我觉得失去了很多陪伴孩子的时间。”
“我一直在找各种工作,收入高的低的都有,不光是医疗领域。我申请过纽约公共交通管理机构大都会运输署的,还有邮局的工作。我在找机会做卫生检验。开环卫垃圾车都行,我不介意!只要长期收入能增加到理想的水平,我就愿意做。我想找一份收入更高的工作,只打一份工就好,然后等生活安定下来,送两个孩子去全日制学校,我自己可以回学校学点什么。如果我在公司找到薪资优厚的工作,行业又有发展空间,就不回学校学习。我可能会留在公司努力发展。但眼下我做的工作没有让我成长,也没有发展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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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兹·阿雷拉诺,39岁
职业:西奈山医疗系统秘书
年收入:3.4万美元
已为人母,有两个儿子,一个3岁,一个11岁。
家住布朗克斯区。
“我每天早上5点30分起床,把孩子收拾妥当,先送一个儿子去曼哈顿的弗里德里希·道格拉斯社区托儿中心,再送另一个儿子去附近街区的学校。然后,我坐一趟免费的小公交去上班,每天都如此。”
“日子很难过,收入不够付房租和养孩子。确实太不容易了。这就是我住在布朗克斯区的原因,因为住城里根本不可能。我负担不起。布朗克斯的开销也在变高。我住的社区不错,因为认识房东太太,她对我很好,所以房租没有市场水平高。要不然,我在这也住不起,可能还得和我妈妈一起住。”
“我觉得自己是中产阶级,但我感觉可以过得更好,现在也只是还行。孩子该有的也都有了。我也在尽力养他们。最难负担的是房租。我和同事一天到晚聊的都是租金、电费、育儿,养孩子有多不容易。我们没挣多少钱,薪水又没涨多少,只有3%。医院就是这样,每年只涨这么点。医院老板没换以前,有四年根本没涨工资。我不是工会的,所以每次发工资还要多上交200美元。我希望能攒钱买套房子,但几乎不可能。我很着急。感觉赚的钱刚好够负担开销,别的没了。没有闲钱做任何事。”
“我在布鲁克林区的纽约城市大学国王区社区学院上过一年大学,可是没有念完。我当时决定暂时休息下,然后再也没回去。上大学很不容易,因为很多功课很难。我母亲不会说英语,父亲是个文盲。很多事都靠我自学,所以我才去念大学,这对我来说有点挑战,我没能坚持,还是放弃了。现在我年纪大了,回想起来就会觉得,当时应该坚持读完的。”
“医院提供了一些学习班。我报名上了一个初级领导力的实习班,因为我想以后当主管或者经理。我想找机会发展,现在没法成长。当秘书没有发展空间,我已经当了八年,够久了,在这家医院干了18年。培训有机会提升表达能力,改进工作方式,争取当上领导或主管。通过实习,我可以了解医院里不同的部门,增加一些知识。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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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布朗三世,35岁
职业:记录管理员兼运动训练师
年收入:2.1万美元
已为人父,有一个7岁的儿子。
家住曼哈顿区公屋。
“我教孩子拳击,也教他们打篮球。我在大学打过篮球,经验丰富,还在初中和高中当过教练。一方面可以赚点钱,很多孩子都需要指导提高水平。我通过教儿子练习当教练。他七岁了。为了把篮球打得更好,我吃了很多苦,获得了很多经验,也结识过很多了不起的业内人士。但我发现,拳击是只要很主动就能靠自己达到巅峰的运动。除了教导儿子自律和集中精力,他四岁的时候我就让他接触拳击,接受一些训练,当然,费用特别贵。所以每周有一半时间我让他接受职业训练,另外一半时间我学以致用,用向教练学来的内容自己训练他。”
“我从来没有通过面试找到工作,我从来没通过面试,实在太难了。简历上写着,我成年以后做过六份工作,可能其中五份都是通过朋友或者他人介绍的。我也想在网上求职,然后通过面试找到工作,但很困难。我也向一些专业人士递过简历,通过招聘网站发过简历。但似乎就是行不通。我认为,从另一角度看,问题不在于求职者知道什么,而在于求职者是谁。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简历脱颖而出。我做了三种简历,根据不同职业投不同的简历。我就是不知道,要达到什么条件才能让人力资源或者主管经理面试我。”
“没错,我现在就挣2.1万美元,但是我没有觉得穷。算是有股自尊,不愿意承认过得艰难。因为我还在养儿子,他从来没有缺衣少食,他身上有衣服,我身上也有衣服。而且靠着人脉,我出国玩过三次。在纽约生活很苦,因为物价太高。我不想抱怨生活艰难或者哭穷,我有我的自尊,说不出口。”
“但现实确实让人害怕,我经常忍不住这么想。如果没有收入,付不起房租,在这里很难过上想要的生活。注意过训练收费么?我记得以前才1.25美元,还有些人记得有过0.75美元的时候。现在已经失控了,什么都在涨,可我的工资没涨过。很可怕的是,我看到自己的时候在想,还有人比我还惨十倍。从财务上说,我大概比中产阶级要差大概1000倍。”
“我27岁时就发现,负债会影响人工作。假如你信誉不好,很多公司都不会请你,因为他们觉得,信用不好的人可能会做一些有损诚信的事。在我看来,申请学生贷款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因为根本没做错任何事。你只是为了上大学,从来没被抓过,一直都是守法公民。现在还得还贷款,但你却没有钱还。即使找到一份工作,赚不少钱,还是会背上心理负担,提醒自己要保住工作。就算明天找到挣8万美元的工作,还有5万美元债要还。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摆脱债务?我觉得这不公平。所以,我选择拖延还债。这看起来不负责任,但我宁可欠这些资产几十亿美元的银行,也要努力养活家人。这是很艰难的抉择。我宁可不还钱,也不要为了还债饿死。”(财富中文网)
译者:Pessy
审校: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