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东方老国的城市,在建筑上,如果完全失掉自己的艺术特性,在文化表现及观瞻方面都是大可痛心的。”千城一面,或许是梁思成先生最惧怕的痛。
不幸的是,千城一面,恐怕已经成真。庆幸的是,建筑师们一直没有放弃追寻个体的差异之美,给建筑赋予灵性。
在2019世界结构大奖近期公布的12个主要奖项中,中国占据5席:
高耸或细长结构奖:北京中信大厦
行人天桥奖:山东潭溪山玻璃山水人行天桥
小型项目奖(建筑造价低于300万英镑):山东小米醋博物馆
建造创新奖:澳门莫菲斯酒店
结构艺术奖(建筑结构):青岛世界博览城
1968年起,世界结构大奖对全球范围内基础设施以及建筑项目的结构设计进行表彰,挑选出卓越的兼具创意、美感、可持续性和价值的项目。
该奖由英国皇家结构工程师协会组织发起,50多年的历史中,包括悉尼歌剧院、法国巴黎蓬皮杜中心、英国威尔士塞文桥等伟大的结构设计都曾获得相应的结构奖项。
高耸或细长结构奖:北京中信大厦(中国尊)
之所以叫尊,是因为这一建筑的设计灵感来源于中国古代青铜礼器 “樽”。口宽座宽、中间收腰,没错,就是中国尊本尊。
在北京CBD附近活动的人,大概已经习惯了以中国尊为参照物而描述自己的方位。因为不论是在CBD、朝阳区、乃至整个京城,中国尊都是最高点。作为北京唯一一座百层大楼,空气好时你会发现,即使跨越半个北京城,竟仍可以看到中国尊的塔尖。
结构大奖组委会将中国尊评价为“当代建筑的优雅表达”,大量的黄金空间加上稳健的基础结构。缓缓上升、弯曲的轮廓使建筑充满了现代又不失典雅的张力。
行人天桥奖:山东潭溪山玻璃山水人行天桥
对,就是微博上产出大量表情包、恐高人士站上去抖三抖的那种高空玻璃桥。
而这座桥可能要比其他玻璃桥更使人腿软。普通拉索桥是通过双侧拉索施力以保持平衡,而潭溪山玻璃桥仅有单侧拉索,被称作“无背索”结构。而像这种弧形桥体、拉索悬空在外的,更是世界首例。
由于崖壁空间狭小,智慧的匠人先以平移的方式将桥体、拱梁两部分平置于山体相应位置。通过旋转的方式,使桥体带动拱梁直至拉锁绷紧,最后再整体翻个身,就达到了最终预设的效果。
该桥于2017年竣工,作为潭溪山景区的观景游览娱乐设施,已接待了众多想要“一览众山小”、不怕被吓出表情包的勇者。
小型项目奖:山东小米醋博物馆
从远处看,小米醋博物馆是一个土窑色的方形建筑,像一块巨型方砖。它原本是一个颇具90年代气息的三层小白楼,前身是山东华王酿造有限公司的旧厂区。
和传统建筑 “修旧如旧”的理念不同,王村小米醋博物馆是在赋予其新样貌的同时,在质感上多花了些精巧心思。
建筑外部的纹理设计很像地质学上的断层剖面,这使整个建筑犹如破土而出。有意思的是,这还是一块摔“掉碴”的方砖:它的檐口是残破的,设计师称之为“敲边”,是故意留下的“痕迹”。
建筑创新奖:澳门莫菲斯酒店
从外观来看,这个建筑就很“梦幻”,也很“扎哈”:
本来中规中矩的立方体中部被挖成“8”字镂空造型,暴露在外的网状结构攀附在楼体表面。镂空的设计以玉璧为灵感,大胆前卫,造型独特。而扒掉繁复的外壳,该建筑实则是两个圆柱形塔楼作为核心结构,并由中央廊桥连接而成。
进入建筑内部,宛如掉进了蜘蛛精的盘丝洞。错综复杂的白色网状内突结构,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力。站在35米挑高的大堂中央,抬头即可清楚窥探到底部镂空的廊桥设计,而乘坐两侧的通顶观光梯,还能一探“盘丝洞”的“腹内”全貌。
作为全球首座采用自由形态外骨骼结构建造的摩天大楼,该建筑共耗用28000吨钢材,是埃菲尔铁塔耗铁量的4倍 ;48000平方米的玻璃幕墙,足以裱120000幅《蒙娜丽莎的微笑》。
莫菲斯酒店将用作综合度假村新濠天地的三期,同时也会成为澳门的新地标。
结构艺术奖:青岛世界博览城
“开车换取景地,还要跑上一天”,这是一位摄影师对这座280个足球场大的博览城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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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中国当代的神级建筑,这个建筑必须有姓名。
被称为“大裤衩”的中央电视台总部大楼于2007年12月24日被美国《时代》周刊杂志评选为2007年世界十大建筑奇迹之一;2013年11月7日获世界高层都市建筑学会“2013年度全球最佳高层建筑奖” ;2014年4月入围十大当代建筑之一。是不是拿奖拿到手软?
今年,《财富》曾和“大裤衩”的设计师奥雷·舍人(Ole Scheeren)进行对话,他讲述了他是怎样在保证功能性的同时,从更多维度赋予每座建筑独一无二的体验性与情绪性。
这个人让建筑讲故事
几年前的一次演讲中,一位德国建筑设计师在台上提起了一条已被业界广泛认可并长期遵循的著名设计原则:Form follows Function(形式服从于功能)——即在任何设计作品中,功能性及商业价值都应是首要被考虑因素。“这是一个伟大宣言,但同时也是危险的紧箍咒。”他接着说,“因为它宣判了建筑设计即将走向功利且备受约束的局面。”
这位建筑师名叫奥雷·舍人,中国北京的CCTV总部大楼的设计师。
“把建筑物想象成一个充满故事的空间,才能想象出它可以为人们创造怎样的体验。”奥雷解释道。在保证功能性的同时,他试图从更多维度赋予每座建筑独一无二的体验性与情绪性。
以下是奥雷与我们分享的部分观点,以及他部分作品背后的故事:
《财富》:在过去近三十年里,“分散主义”思潮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中国城市规划。更为分散的城市设计或许将使中心城市的部分难题得到缓解,比如日益严重的交通阻塞。作为建筑师,你如何看待这种趋势?
奥雷:从某些方面来说,城市多样性令我兴奋。尽管中国的城市建筑多元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可以看到,(北京)中心商务区有很多规划仍然是基于美国的老模型,我认为现在是时候考虑重构建筑系统了,比如如何更好地把工作和娱乐、生活结合在一起。
每一座城市都是一个高度多样化且相互联系的复杂系统,我们无法以单一计划全面满足它的各方需求,因为城市的功能性体现在许多不同的层面上。在进行城市设计前,我们首先必须真正了解这座城市。
我认为,中国有且要有比新加坡更大的城市多样性,因为它不仅具有更庞大的规模、人口基数,还拥有更多民族、文化品类。所以我相信,并不存在一种单一的城市模型可以同时适用于这个国家的每座城市,但我们可以透过历史、通过心理学去为不同的地域制定独特的未来规划。
《财富》:中国的城市建设近年来出现了一种新趋势。比如我们可以看到,部分中国国内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正在远赴乡村地区,雇佣最好的建筑师去为中国升级那些最偏远的地区,使当地能够成为文化旅游的目的地,以形成一种可持续的经济效益。你如何评价这种驱动力?你是否已经成为了其中一员?
奥雷: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它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催化剂或发动机,驱动一个动态发展。对于建筑师和城市规划者来说,现在的确不仅需要关注“超级中心”,还要同时关注周边地区及偏远乡村,并反向学习它们是如何保持自己的美感和价值的。
但是我想,另一个关键点在于,如果想达成真正意义上经济和环境的可持续发展,未来可能还需要超越旅游的层面——在多方面实现自给自足,而不仅仅是依赖外界。我们应该向外建立更多层次,以一种不完全依赖的方式创造地方经济。
目前来看,你们已经有了一个聪明的起点,与此同时,也永远不要忘记这个出发点——经济是基础却不是终点,我们要为当地的居民创造美,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应该是为了人们的生活。
《财富》:作为建筑师,你遵循的设计原则是什么?对于你而言,建筑的哪一个方面最重要?
奥雷:很重要的一点是,如今我不得不重新思考公共生活,思考一座建筑对人类生活方式的影响。在今天的大环境下,高密度的活动发生在由一栋栋摩天大楼组成的小城市里,彼此独立,大量建筑物只顾追求经济利益,却忽视了它们对于内部人类活动空间以及城市大环境的影响。在这样的情况下,建筑无法将其内部的人类行为活动联系起来,却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人们彼此排斥、断开联系。
我认为,我们既要关注建筑学的责任,也要关注建筑学的价值观,因为建筑本身对社会负有责任。我要考虑的是构建一个系统,不仅仅是满足建筑物的功能性,更要同时关注公众需求,改善人们的生活、工作方式。这不只是生态学的问题,也是心理学的问题。
当然,此外我们也必须了解如何管理成本,建造一座经济上可行的建筑,并通过自己的想象力为建筑赋能,为所有参与项目的人、投资者、开发商等创造巨大的经济利益。从我们以往的项目中你可以看到,我们创造出了高于经济成本数倍的附加价值,这对于整座城市、整体公共环境都是巨大的成功。
《财富》:在科技迅速发展的时代背景下,未来建筑将走向何方?
奥雷:一些技术将影响建筑的建造方式以及建造格局,因为技术将影响人们的行为方式、生活方式、互动方式,并让人们重新思考他们需要什么和想要什么。当越来越智能的机器代替人类完成越来越多的工作,拥有了更多时间的人类会逐渐对环境产生不同的期望,这将是一个充满戏剧性的变化。
所以,人们起初对于建筑物纯粹的功能性理解将发生巨大转变,我们必须考虑如何为人们创建具备新品质的环境。空间是我们活动与联系的支配方之一,以前我们只需要有一张办工桌、一个接待处;但逐渐的,一切都将变得更具沟通性、开放性和协作性。
《财富》:你收获的最佳人生建议是什么?
奥雷:学会从不同的视角看问题。只有避免用防御性的心态对待质疑与争论,才能体会到事物背后更多的意义与价值。
奥雷谈CCTV总部大楼设计
奥雷:首先,对于我而言,这一项目仍然是中国能力及愿景的证明,我看到了这个国家向前发展的能力和意愿,这也使事情发生了许多根本性的变化。
当2002年我第一次来到北京的时候,城市规划委员会向我展示一张蓝图:雨林般的上百栋高楼大厦将会出现在市中心的商务区。但当时在蓝图之外,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栋大楼,所以我们必须要在一个毫无概念的前提下做设计。
当然,高楼大厦是垂直的——它是个死板的层次结构,但是我在思考,我们的建筑物是否可以实现一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它是否可以摆脱层次结构体系,可否构建出一种“合作”而非隔离的系统?于是,我们将一个垂直的楼体打了个弯,形成了一个首尾相连的环状物——我们的想法是,把电视制作的所有概念融到单一结构里面,将新闻、节目制作、广播、研究、培训、管理等全部融合到可以互相联系的环形里,打造一个人们可以相互交流与合作的空间。
突然间你会感到建筑物不再只是由建筑材料堆砌而成的物体,而更像是一种有机体、生命体,一种包含着各个器官的循环系统。
先后有400位工程人员与建筑师,合作了将近10年完成这件作品。473,000平方米的建筑面积使它成为全世界最大的建筑物之一,里面容纳了约1万人——这样的规模超出了我们对传统建筑物的理解。我曾要求团队的一些成员停下来,坐下来,剪出1万张的小贴纸,把它们粘在一个这座建筑模型上,试图挑战自己对这一庞大数字本身的理解。我们为这栋建筑内的人创造出假想的角色,然后追踪他们在这栋大楼里一整天的生活动态,他们会在哪里碰面?他们会遇到哪些事情?我们通过这样的体会方式,以一种类似于循环系统的环形建筑来串联每样东西——使访客与员工都能在这个联合体里面,体验其中所有独特的功能。(财富中文网)
(《这个人让建筑讲故事》2019年4月17日发表于财富中文网,作者杜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