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美国的电视和广播里的征兵广告扑天盖地，一队队精壮男子背着降落伞从阿帕奇直升机中跃下，涉过溪流，穿越旷野，背景音是马克·艾沙姆《强军》中的号角声。但这种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

今天的美军采取了另一种征兵策略——做父母的思想工作。

最近，美军投放了一系列征兵广告，背景是战争期间，年迈的父母试图说服他们的孩子不要参军。

在一则广告《火线小队》中，儿子持枪冲入异国他乡的一座建筑，他的母亲则跟在他身后。

在儿子准备踹开门射击前，母亲问儿子：“你真的想经历这些吗？”

2018年，美军未能完成当年的征兵目标，这还是2005年（也就是伊拉克战事最激烈的时候）以来的头一遭。因此，美军转换了宣传思路，推出了这一系列新的征兵广告。

美军表示，从着眼大局考虑，未来几年将把征兵目标下调50%。

虽然美军的征兵成绩不佳，但与此同时，美国国会刚向五角大楼批了一笔7000亿美元的军费预算，这也是美军历史上最大的一笔军费。这说明，征兵难并不是一个光靠钱就能解决的问题。

2018年，美军的征兵目标是76500人（较上年8万人的目标已经有所下调），但最终只征到了7万人左右。发现征兵困难后，美军立即在征兵工作上额外投入了2亿美元，但这笔钱也并未起到什么效果。

对于征兵难的现象，批评人士给出了很多理由，比如低失业率、经济上行等等，不过美国国防部则认为，这主要是由于当代美国青年的服务精神在弱化。

美国国防部的代表指出，现在，美国的媒体市场已经过度饱和了，军队很难吸引到年轻人的注意。

愿意留在军队的年轻人的比例也在下降。美国陆军征兵司令部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在征兵适龄人口中，大约只有1%左右的青年真正愿意参军。而即便他们真的想要参军，也只有不到30%的美国青年可以满足军队的体能测试标准，其他的则会因为疾病和肥胖等问题而被刷下去。

2018年，美军放弃接收了7600名不符合当前体测标准的新兵。另外，大约2%的新兵在征兵综合能力测试中的得分在10分到31分之间。

缓慢下滑

自从1973年美国放弃义务兵役性质的选征兵制以来，美国青年对参军的兴趣就在逐年下滑，直至现在跌入低谷。这一代的美国适龄参军青年，也是第一代父母都没有被义务征召过的青年，因此自然对军队缺乏情感。

美国陆军预备役军官兼创新研究员詹姆斯·龙上校指出，越战结束后，美国开始从选征兵制转向职业军队建设，在这个过程中，美国参与军事的人口比例便开始逐年下降。

现在，军队必须指望青年自己做出参军的选择。

他说：“我们在过去几十年里看到了一个大的趋势，如果父母或亲人中有一个军人，那么他跟随上一代的脚步的可能性是很高的。这一代的青年正在变得越来越重要，但由于他们的上一代也没有从军经历，所以参军对他们已经没有了广泛的吸引力。”

美国国防部联合宣传市场研究中心（JAMRS）的主任凯瑟琳·希兰德认为，年轻人当然是了解参军的风险的——比如负伤、创伤后应激障碍和长期在外驻扎等等。但是他们并未意识到军队能够带给他们的价值取向和利益。

所以最重要的是让他们愿意去倾听和了解。“我们发现，将这些信息提供给年轻人群体，确实会造成一定影响。”

因此，美军才决定从父母的角度入手。

在20世纪90年代，大约有40%的年轻人的父母曾经在军队里服役。现在这个数字已经下降到了15%。“我们不再与军事有这种亲密的联系了。”

JAMRS最近收集的数据表明，只有32%的母亲和39%的父亲会建议子女从军。如果这个家族没有参军史的话，这个概率还要再低得多。

美国五角大楼也表示，父母对子女的影响是很大的，通过广告来教育父母参军的重要性，对于将来的征兵工作至关重要。

美国国防部征兵政策主任斯蒂芬妮·米勒指出，如果没有正确的信息引导，父母对子女参军一事往往感到惊讶和担心，而且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通常，他们甚至会直接拒绝就此进行对话。

希兰德发问道：“如果我们不能扭转现在的这种趋势，这种与市场的脱节，那么等今天的年轻人也成了父母，他们的父母成了祖父母，又会是什么样子？下一代的年轻人要想真正了解从军的所有好处，又该咨询谁的意见？”

不过，在下一代的潜在兵源出生之前，这一代的年轻人不愿参军的倾向，就很有可能造成极大隐患。

从爱好上入手

根据五角大楼提供的数据，在本世纪前10年，美国大约90%的家庭都有固定电话，现在这个数字已经下降到40%左右。而像固定电话一样，电视机也已经成了“老古董”。现在只有50%的年轻人会看传统的电视节目。

这就意味着传统的电话推销和电视广告已经不足以吸引年轻人的注意力。意识到这点后，美军也相应地调整了征兵策略。

米勒说：“现在，市场推广变得越来越难，市场越来越饱和，所以现在年轻人在哪里，我们就要去哪里。我们正在加大虚拟征兵的力度，而且我们加大了在社交媒体平台上的投入，人们可以在聊天室里与征兵人员进行实时互动。”

为了改变年轻人对军队的认知，美军还专门聘请了一些社交媒体上的“大V”来造势。比如美国海军陆战队最近就邀请了很多YouTube上的“网红”来参加新兵训练营，并且将他们的经历拍成视频。美国海军也不甘人后，他们同样请来了一票网红登上军舰跟水兵一起做任务，看看谁在某些工作上表现得最好，差不多就是一个军事版的真人秀节目。

综合健身竞赛和电竞项目也是吸引年轻人参军的一个好方法。美国的陆军和海军都成立了自己的电竞团队。

“你可以看到，我们把重点从NASCAR赛车运动逐渐转向综合健身和极限运动。在这些领域，有越来越多满足军队征兵标准的人参与了进来。”

但是这些领域的投资回报率尚不明角，美国国防部还在分析最新的数据。

希兰德表示，通常征兵官在参加这些活动时，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甚至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但他们更关注这些活动带来的长期影响。

她表示：“我们正在做的，是要以更广泛、更长远的方式影响市场，以解决征兵工作和年轻人脱节的问题。有可能明天我们还摸不到门径，但明年就不一样了。”

效率问题

不过，这种长线布局并不能缓解短期兵源不足的困境，美军目前的征兵工作仍然十分费力。

一名新兵从开始到完成申请，平均需要4到6个月时间。之后他们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才会被送到部队接受基础训练。

美国天主教大学政治研究中心的军事研究员吉尔·巴斯多乐说：“有个人从事征兵工作已经三年了，他认识那个地区的所有高中的人。每年他大概会见到100个孩子，其中只有25个会给他回电话。在这25个人之中，只有8个是真正想参军的。然后他会逐个考察，最终只招到了4个新兵。而在这个过程中，你投入了大量的资源。”

可以看出，征募和保留兵员是一项成本极高的工作。

美国战略预算评估中心的一项研究显示，目前，美国国防部的全部预算有60%用于人力资源相关支出，以实际价值计算，这些成本比2001年上涨了一半左右。该中心还发现，如果人力成本继续以同样的速度上涨，到2039年，它就会吃掉五角大楼的全部预算。

巴恩多乐认为：“‘全志愿兵’这个说法是不恰当的。现在不是1898年的‘狂野骑士’时代了，当时人们之所以志愿参战，纯粹是出于爱国主义。而现在的征兵工作是在一个高度竞争的就业市场上进行的。你当然可以砸钱进去，但我们在很多地方仍然存在漏洞。”

在美国，征兵官是可以拿到“签约奖金”的，这笔钱最高可以达到4万美元。

目前，美国大约有10900名拿薪水的征兵官。莱奇认为，这些征兵官“应该在部队里负责训练和领导士兵。目前这种方法的成本太高了，而且会严重影响军队的战备和战力。”

平均来看，每名征兵官每7周才能招到一个新兵。莱奇认为，这种体制效率十分低下，而且成本过于高昂。

是否应该改革全志愿兵制度？

莱奇认为，全志愿兵模式并不适合美国的实际情况。

他认为，最终，美国国防部将不得不恢复选征兵制度。“我们说美军是一支‘全志愿兵’部队，但我们砸了大量的钱来吸引人们加入。”

2018年，美军在征兵工作中支付的入伍奖金达到4亿美元，2019年的数字也相差不多。莱奇认为，既然征兵还需要花这么多钱，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我们是一支‘全志愿兵’部队，为什么还要花钱请人当志愿者呢？”

在莱希看来，全志愿兵部队会降低新兵的质量和数量，尤其是在当代年轻人参军倾向下降的情况下。

他说：“我们要面对现实，那些在大学里能拿到国家奖学金的学生肯定可以成为出色的情报分析师或网军战士，但他们是不会考虑参军的。大学里出色的运动人才虽然肯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步兵，但他们也不会考虑参军。所以目前的情况是，大家都对参军不感兴趣，所以我们只能剥削社会经济的底层。”

美国国防部的数据显示，在美军新招募的兵员中，来自年收入在40116美元至51363美元之间的家庭的新兵最多，达到22.5%。只有14.3%的新兵来自年收入超过84195美元的家庭。

大约43%的男兵和56%的女兵是拉美裔或属于其他少数族裔，远高于其他社会职业中的比例。

巴恩多乐也支持美国恢复选征兵制。“在志愿役制度下，你就必须参与市场竞争。如果是在一个军队地位崇高的国家，这样做效果是很强大的。但我们不是那样的国家，所以现在军队和就业市场的关系是不健康的，甚至是有害的。”

莱希表示，美国的全志愿兵部队自1973年以来只打赢了一场战争（海湾战争），而美国的选征兵部队只打输了一场战争（越南战争）。

他问道：“赢家在哪里？”

零工经济

另一个或许更可行的方法，是改变军队的征兵方式。美国陆军预备役军官兼创新研究员詹姆斯·龙上校认为，与其纯粹关注人数，还不如更有针对性地征募人才。

他表示：“从满足个别战略目标上看，征募到10000个步枪兵，或许还不如征募到10个真正优秀的黑客有效。”

随着战争的技术环境愈发复杂，战场愈发假想化，军方更加难以从科技公司和相关行业征募到它真正需要的人才，因为它们能以更低的风险为人才提供更高的回报。

詹姆斯·龙建议，与其采取这种单一的征兵模式，国防部还不如加强预备役建设，或者扩大对普通公民的征用。

他说：“在征兵问题上，需要做出一些深层次的、基础性的、哲学性的转变，而这些转变可能并没有以我们今天所需要的速度在发生。”他认为，未来的军事可能有点像现在所谓的“零工经济”。

他表示：“现在大家可能关注的是‘我们需要一个方案’，但是未来，我希望大家可以更关注普通人能够如何为国防做贡献。有些人有充分的技能，他们既想帮助国防建设，但又想继续开公司，或者在私营部门就业，如果我们打破了奉献国防事业的壁垒，就有可能会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目前，美国军方正在积极采纳相关的部分创新举措。比如军方已经成立了一个国防创新委员会，其成员包括Alphabet公司的埃里克·施密特、LinkedIn公司的里德·霍夫曼等科技行业领袖。该委员会主要负责向国防部长提供人工智能、机器学习以及如何征募和保留高精尖人才等方面的建议。

美国国防部也建立了一些试点项目，比如向高技术人才提供两到三年的短期入伍合同。

但这并不表明军方已经准备完全改变它的征兵模式。

米勒指出，军方在给出这些短期合同的同时，“也希望他们一旦进入军营，发现了参军的种种好处之后，能够更愿意接受一份长期合同。”（财富中文网）

译者：隋远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