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54年的布朗诉教育委员会案之后,六岁女童鲁比·布里奇斯于1960年走进路易斯安那小学,成为首位进入全白人学校就读的黑人学生。然而人们很快就发现,仅把不同种族的学生放在同一栋建筑物里并不会终止美国学校教育中的种族隔离。布里奇斯有好几天在一间空教室里学习,其他白人学生则抵制学校。在整个学年中,联邦法警必须陪伴布里奇斯进入学校建筑,以保护她不受每天聚集在外叫嚣恫吓并且口出种族歧视恶言的愤怒暴民的骚扰。
在凯洛格学院的管理与组织学教授妮科尔·斯蒂芬斯看来,布里奇斯的故事充分显示出某些组织对多元化依然采用的看待方式的一个盲点。“我认为许多学校与工作场所将重点放在根据种族、社会经济地位、性别等等条件把人送进来并提高多元化的理念。”斯蒂芬斯说。“但是把人送进来之后的情况却很少受到关注。”
在一项近期研究中,斯蒂芬斯与合作伙伴试图通过探索美国大学的学生之间的真实互动来弥补这一空白。他们想知道:校园内多元化的学生群体是否真的会导致人们与来自不同社会阶层和种族或族裔背景的人互动?当这些跨族群的互动发生时,它们是否真的为学生带来了实质益处,例如形成一种更强烈的归属感或是提高学业成绩?
斯蒂芬斯与曾经领导此项研究的凯洛格学院前博士后学生、现任教于普林斯顿大学的丽贝卡·M·凯里、南加利福尼亚大学的萨拉·S·M·汤森,以及斯坦福大学的马里亚姆·G·哈米达尼等人合组成一个研究团队。他们共同招募大学生,让他们详细描述自己的日常社交互动以及从这些互动里得到的感受。
这些数据显示,仅仅有一个多元化校园本身不足以促进跨社会群体之间的互动,但这也不全然是坏事。在那些来自弱势背景的学生当中,比如少数族裔和社会阶层较低的学生,多元化互动经验比较多的学生报告说更具包容性,也因此在学业上表现更好。
当我们与自己不同的人互动时,会发生什么?
在考虑多元化群体之间的互动时,了解社会科学最常观察到的一种现象很重要,这种现象就是同质性。这个概念是人们倾向于更喜欢与自己类似的人,并且与之交往更频繁。
“相似性让人感到自在。”斯蒂芬斯解释道。“感觉轻松自然。有其他人知道你的背景,而且对如何成为一个好人或是如何成为一名学生有共同的假设,这种感觉很棒。”
同质性有助于解释为什么跨越阶级或种族界限的交流往往相对较不常见,以及为什么这样的互动经常会产生不自在、压力和焦虑的感觉。
但是,尽管这些互动目前可能很困难,不过它们也具有帮助促进了解和产生共情的独特潜力。数十年的研究已经证明,群体间的接触,即人们与来自不同社会群体的人进行有意义的互动,是“减少偏见的金科玉律。”斯蒂芬斯表示。
那么,人们会在多大程度上抵抗同质性的力量,而这种互动具有的正面长期影响又是否足以使眼下面临的不自在体验感到值得呢?
斯蒂芬斯和她的同事们知道现代大学是研究这些问题的天然实验室,毕竟各大学为了让弱势群体的学生入学已经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在一个高度隔离的国家中,例如美国,大学是人们有机会跨越社会阶层界线,进行有意义且实质互动的少数几个地方之一。”她说。
研究人员在北美洲的两所大学里招募了552名学生进行一系列每日调查,参加者列出自己在过去24小时中“最有意义的”互动,以及他们在每个互动里观察到的对方性别、种族和社会阶层。(社会阶层基于观察互动对象的父母收入和教育水平来衡量。)学生也记下自己对每次互动感到的压力、威胁和满足程度,以及互动当天自己是否对校园有归属感。
学生们被要求在他们的第一个学期中完成八次这项每日调查任务。然后,研究人员将每一个互动归类为同种族或跨种族,以及同阶级或跨阶级。(比如,如果一名来自中产阶级背景的亚洲学生记录自己和她认为是较低收入的黑人同学交谈,这个互动就归类为跨种族和跨阶级。)
这些调查汇整后共包含11,460个互动,供研究人员进行分析。
在学年结束时,学生填写了另外一份调查,该调查主要是询问他们对自己所在大学的包容性与归属感的感受。学生被要求指出他们对各种说法的同意程度,例如“[这所大学]是一个适合像我这样的学生来的地方。”
多元化不会带来多元化互动
研究人员首先根据校园和本研究中的学生人口组成来计算由于纯粹的偶然性发生的跨阶级与跨种族互动频率。比如,如果一所大学里的有色人种学生占比43%,那么这所大学里平均每名白人学生就预计有43%的时间参与跨种族互动。对每一种群体使用类似的计算方式,研究人员得以算出预计偶然发生的跨阶级和跨种族互动的整体比例。然后,研究人员将这些假设数字与学生报告的跨阶级和跨种族互动的实际比例进行比较。
总的来说,研究人员发现与偶然应该发生的互动相比,实际发生的跨阶级互动少了15%,跨种族的互动少了27%。
在跨阶级互动方面,来自较低阶级以及工薪阶级背景的学生比来自中产及较高阶级背景的学生更可能进行跨阶级互动。
在与其他种族的学生互动方面,某些群体特别可能和与自己相似的人种来往。黑人、原住民和拉美裔学生(在本研究中被归为一组)报告说与白人或亚洲同学互动的时间不到三分之一,尽管白人和亚洲学生人数占这些大学的学生总数的73%。虽然相比于偶然发生的互动,白人学生和亚洲学生一样更可能去找相同种族的学生互动,但这种倾向不像黑人、原住民和拉美裔学生那么极端。
总体而言,研究结果显示“即使这类互动可能发生,人们也没有充分利用这种多元化。”斯蒂芬斯说道。
与先前的研究一致,学生在与其他阶级和种族的学生互动后,所产生的共情感比和相同阶级和相同种族的人互动低。他们也倾向于认为这些互动不如与同阶级和同种族的人互动那样顺利。
但即使总的来说学生避免进行许多跨阶级和跨种族的互动,这些不自在的交流似乎也为弱势背景的学生带来了真实益处。
来自较低阶级背景的学生,以及黑人、原住民和拉美裔学生中,参与更多跨群体互动的学生往往在学年结束时获得较高的平均学业成绩。(即使将学生过去的学业成绩这项条件控制不变,这个结果依然成立,这表明不是学习较好的学生更愿意与多元化群体来往。)同样,这些学生也报告感受到了更大的归属感。
另一方面,跨群体互动似乎对来自中产或上层阶级背景或白人或亚洲学生的学业经验或成绩没有影响。不过,研究人员认为这些学生也从这些互动中获益,但获益的方式不在本研究的衡量范畴内(例如对多元化的欣赏或思维复杂性)。
感到被包容如何带来学业成功
为什么多元化互动会为来自弱势背景的学生带来裨益,对较上层的学生却没有这种效果?研究人员提出几种可能的解释。
首先,研究数据显示,这些互动让来自弱势背景的学生对校园更有归属感。“如果你来自一个家庭中成员没有人上过大学的背景,而且你不熟悉高等教育的中上阶层氛围,那么当你进入这样的环境时,觉得自己像外人是很正常的。”斯蒂芬斯表示。数十年来的研究表明,这些感觉会使学生感到不自在而且压力大,因而妨碍学业表现。所以,当来自弱势背景的学生感到更有归属感时,他们的成绩自然就会提高。
这些互动还可能给来自弱势背景的学生一个获取“文化资本”的机会,也就是了解“潜规则”,这些没有写出的规则往往是决定谁成功谁失败的关键。
“比如,你可以学习如何与教授互动,如何在课堂上提问,如何寻找成功所需要的资源。”斯蒂芬斯解释道。“这些是你能够从文化内部人士学到的事情,他们将归属感视为理所当然。这些人的父母从他们三岁起就教育他们如何利用资源以及如何影响形势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因此,向这些人学习可能非常有利。”
不过,低比例的自发性跨文化互动表明,如果没有鞭策,学生们就不大可能主动与其他社会群体来往。
斯蒂芬斯建议大学校方在宿舍或课堂项目中将学生随机分组,不要让他们自行选择室友或项目伙伴,以此抵消同质性的吸引力。(事实上,她正在进行一个纵向干预计划,来评估分配大学学生与来自不同阶级背景的人进行有意义的互动的潜在益处。)
斯蒂芬斯说:“我们需要思考如何刻意创建制度,以确保人们确实与不同类的人进行互动,并且可能从这些差异处中受益。”(财富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