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去年以来广义货币供给M2的显著增加,人们时常会听到中国的印钞机“连轴转”、“发出轰鸣”、“开的冒烟了”等等说法,似乎现金正如漫天雪片飘降而来,但是实体经济的感受反而是“没钱了”,其中差别违反直觉。货币供给增长并不一定意味着大家都有钱,反而有可能是一种经济紧缩、资产抛售的结果,认识到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在弄清楚钱是怎么变没的之前,我们先看看钱是怎么来的。
货币并不是机器印出来的,而是产生于银行负债
截至今年5月,广义货币供给M2的总额为282万亿,其中真正由印钞造币公司的机器印刷出来的实物现金约为11万亿,这其中又有约10.5万亿在市场上流通,另外0.5万亿现金由银行库存存放,用于满足居民和企业的提现需求。折算下来,平均每个人手中真正持有的实物纸钞不超过8000元。
现金之外的另外270多万亿货币,实际上只存在于金融机构的账面上,比如公司销售入账、居民工资入账等等,并不需要转移和持有现金,只要在对应账户上计为银行的负债就可以了。可以说,货币供给主要就是金融机构的账面数字。
货币银行学的课本上也正是这样解释的,居民或者企业在A银行的存款会形成A银行的负债,当A银行把存款贷给其他居民或者企业时,这些贷款就形成了A银行的资产,其他居民和企业取得贷款之后,又会存入B银行,从而形成了B银行的负债。这样,将所有银行的负债加总,再加上流通中的现金,就构成了广义货币供给。
当然,银行的总资产和总负债要匹配,央行还规定不能将所有的存款都出借,只能出借其中的90%,剩下的10%就会计入央行的负债成为存款准备金。当央行执行降准操作的时候,金融机构可用于借贷的货币规模就扩大了,从而扩大了货币供给。除此之外,银行还可以向央行借钱,比如央行的公开市场操作、MLF(俗称麻辣粉)投放,实际上都是央行把货币借给银行,也就是所谓投放基础货币。
银行负债扩张的背后,是经济和交易的扩张
当企业借钱用于生产时,经济是扩张的,货币也自然是扩张的。
假设最初社会上只有印钞机印刷出来的200元实物现金,为一位居民所持有,这位居民将其中的100元存入银行,此时一个面包厂为了购买设备而借走了90元,面包厂的存款账户上就增加了90元,而设备生产商为了制造设备又向银行借贷了80元,那么设备制造商的存款账户上也增加了80元。这样,经过最初存款的借贷之后,货币供给便由原来的200元变为了370元,而市场则上增加了面包厂、设备供应商和各个企业的雇员,雇员又会购买面包,最终形成货币的循环。
当居民借钱用于支出时,交易是扩张的,货币也自然是扩张的。
以二手房交易为例,假设A居民想要从B居民手中买下一套200元的房子,A居民只有100元存款,B居民没有存款,那么A居民便从银行贷款100元,连同自己的存款一起付给B居民,B居民将200元房款存入银行。这样,经过货币资金的循环之后,货币供给由原来的100元变成了200元,市场上虽然没有新增的财富,但是资产的交易也带来货币扩张。
以上这些分析,只是考虑了银行的存贷业务,而银行与其他金融机构以及其他金融机构之间,有时候会买卖债券等金融资产或者资管产品,这也会产生货币供给。比如一家理财公司从一家基金公司购买了资管产品,基金公司将获得的资金存入银行,这样也产生了可用于再次出借的资金,但如果金融机构之间一直这样买卖金融资产,而没有将资金投入到实体经济,就出现了所谓资金空转的现象。
为何经济和交易收缩,货币供给却大幅扩张?
前面的分析说明了,随着经济和交易的扩张,货币供给也随之扩张,并且起到了匹配实体与货币的金融中介作用。从去年到今年5月,新增加的广义货币供给有40万亿,创下了历史新高,但是同期的季度经济增速却始终处在5%之下,期间还出现了0.4%、2.9%这样的超低增长,经济主体更是普遍感觉“没有钱”,这又是为何呢?
经济基本面显著变差了,居民失业、工资下降、企业利润收缩甚至亏损,都导致市场主体收入减少、现金流紧张。在钱没了的压力下,居民会减少消费、企业会减少投资,并且抛售股票、房产等其他资产,转换为现金或者储蓄以求安稳,这会带来储蓄的快速增加,而储蓄正是银行的负债,也是形成货币供给的主要来源。
2022年,居民新增储蓄17.8万亿,比常态水平多出8万亿左右的新增量,今年1至5月,居民新增储蓄达到9.2万亿,已经接近正常年份全年的新增储蓄规模。从去年初到今年5月,居民大概新增了10万亿的超额储蓄。此外,企业部门的储蓄自2020年以来也较高,相比2019年的正常水平要累计多出4至5万亿。
另一方面,在现金流受损、收入减少的状况下,居民和企业变得谨慎和保守,理论上来讲他们会减少借贷,而减少借贷本身会降低货币供应。比如前面例子中的面包厂因无法经营、不再贷款,那么后续供应商和雇员的存款就无法形成,再比如前面例子中的二手房交易量下降,购房人不再购房,那么也就无法形成卖房而来的存款。
但是,在钱没了的情况下,有两类市场主体会增加借贷和负债,如果要问起增加的这么多货币去了哪里,这就是答案。
第一类是逆经济周期的主体,比如承担基建项目的国有企业,以及承担融资功能的城投公司,这些主体在其他主体没钱的时候加大力度融资和投资,从去年至今年5月,包括专项债、政策性开发性金融工具、新增银行信贷等借款在内,投入基建的增量资金估计也有10万亿上下。第二类是投机型的主体,比如收入下降而不愿意降低消费的个人、现金流紧张而不想收缩业务的公司,再比如经营不善靠贷款维系的僵尸企业,这类主体在经济良性扩张的环境里面临融资困难,但在其他主体减少信贷而储蓄大量增长时,反而更有机会获得信贷。
事情的全貌
如此梳理一遍,事情的全貌也就大体清楚了。首先是经济变差,普通居民和企业感受到了收入降低和现金流紧张的压力,因此开始降低消费和交易支出,并且将其他资产转为现金或者储蓄,这部分超额储蓄便形成了超额货币供给。进一步的,这些超额货币供给,并没有回流到实体经济自身,而是流向了逆周期部门和投机型部门。但这两类部门负债所带来的货币供给增长,总体上来看是不健康的。因为对于前者来说,新增的资金被大量用于偿还原有债务,并且越来越在本部门内部自我循环,并伴随着债务压力的攀升;对于后者来说,新增的资金可能最终变为沉没的成本,也难以产生新增的社会财富。最终,我们一边看到了所谓冒了烟的印钞机,另一边却是没钱的市场主体,也只有尽快打破这种货币与金融层面的落差,宏观经济才能重回正轨。(财富中文网)
作者张林为财富中文网专栏作家,评级机构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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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