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跨国公司已经将中国市场视为创新的重要来源。在中国市场开拓新的战略和模式,需要跨国公司更充分地利用中国的资源、人才和市场优势。同时,愈发复杂的国际环境也对所有企业提出了新的发展命题。当前跨国公司在中国的创新面临哪些挑战和机遇?如何更好地促进中外企业的合作和创新发展?
2023年11月9日,在上海举办的《财富》中国500强峰会上,《财富》亚洲编辑高名历(Nicholas Gordon)与博世(中国)投资有限公司执行副总裁、博世中国董事李晓虹,科思创全球高级副总裁、科思创中国区总裁雷焕丽,霍尼韦尔智能建筑科技集团副总裁兼大中华区总经理陈延,保时捷创新办公室负责人曾念怡就这些问题展开了对话。
以下为经过编辑的对话实录。
高名历:第一个问题,科思创如何为其业务发展挖掘中国的人才和创新能力?
雷焕丽:最近,我们有很多创新成果在进博会展出,这些创新成果是科思创跟公司价值链的伙伴一起来做的。谈到人才,一定是所有价值链的伙伴都对创新感兴趣。
基于中国“双碳”目标的解决方案,我想谈两个有价值的点。
一是超低能耗建筑的解决方案。目前,超低能耗的墙壁在市面上只有一个解决方案,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但是去年进博会,我们跟价值链伙伴一块合作,诞生了新的想法,在政府的主导下,我们竟然把这个产品拿出来了,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在中国的创新例证,有速度和质量,而且有合作的意愿。二是超低能耗的窗。如果在墙和窗的超低能耗上解决问题,可能会在很大程度上解决建筑碳排放的问题。
不得不说,中国的创新是非常快的,创新活力是非常吸引人的。科思创的CEO说,他非常感动,这些创新在中国有这样的速度和质量,在其他市场可能没有办法做到,因为我们的创新人才沿着价值链分布非常广。
科思创作为材料供应商,材料要应用于各个行业,就需要与各个行业价值链的伙伴一起创新。
高名历:陈延总,也请您谈谈建筑方面的一些创新,我知道霍尼韦尔在这方面长期深耕,霍尼韦尔如何利用好中国的人才和创新,又希望在中国提出怎样的解决方案呢?
陈延:霍尼韦尔在三个大的趋势上投资很大:自动化、航空未来以及能源转型,这些都是我们未来战略的主要方向。
我代表的是霍尼韦尔智能建筑科技集团。就像雷总提到的,在进博会上,霍尼韦尔也发布了一系列新的解决方案。霍尼韦尔把“东方服务东方”作为一个重要的战略,这个战略已经贯彻了有20余年时间。
现在,霍尼韦尔大部分产品和解决方案都是由本地研发和制造的。“双碳”也是我们未来的主要方向,过去一两年,除了霍尼韦尔自己在做创新,我们也在和客户、供应商以及其他生态合作伙伴共同创新。比如,我们为瑞安新天地超过20个商业站点提供综合智能能源管理的平台,帮助整个集团在跨中国的多地域、多站点来实现降低能耗和碳排放,达到了很好的效果。
霍尼韦尔会持续推进本地的研发和创新。过去几年,我们在武汉成立了新兴市场的运营中心和创新中心,针对新兴市场的一些具体区间会推出专注的解决方案,也有专门的团队来推动其创新以及商业化。
高名历:我知道博世在中国有自己的孵化系统,您能否分享一两个新产品的例子或其中的理念?这些创新是如何孵化的?
李晓虹:因为我们是谈本土创新,在谈博世孵化器之前,先给大家介绍两方面的数据。
首先是中国的数据,根据世界知识产权组织最新发布的2023全球创新指数,中国跃升了23名,位列全球第12名,虽然还没有进入前十名,但相对于上一年的提升是巨大的。
再给大家一个博世的数据。博世作为把创新刻在DNA里的一家公司,我们大概每年的知识产权IP数据在5000件以上。在我加入博世之前,我们在2010年之前大概每年十几件;到2012年,达到了每年100件;到2022年,博世的知识产权申请数量已经超过了每年500件,占全球知识产权申请数的10%。
通过这两方面数据,大家可以看到中国以及博世(中国)的本土创新。
博世有一个很特别的支持创新的机制。有一句英文是structure-enabled strategy(架构赋能战略),如果说创新是个战略,要有相应的机制来支持创新。我们有8间孵化器叫“grow”,主要聚焦于模式创新,影响现有的产品和技术到新的市场及应用当中。还有一种叫“connectory”,它是聚焦于AIoT的孵化器,全部加起来,博世在全球大概有12个孵化器。在上海的漕河泾是博世的第四间孵化器。
给大家分享一些例子。
在博世的AE事业部中有一个业务叫做E-Bike,这是博世第一个独角兽,11年间从0到1,从内部非常成功地孵化出来,E-Bike现在估值51亿欧元。
在上海,博世推出了搭载传感器的儿童成长系列产品,双职工的父母可以观察婴儿在婴儿床中的睡眠情况,根据传感器把它变成一个护理台,进行护理和陪伴。随着婴儿成长起来,婴儿床可以演变成一个学习桌。
另外,我们在新加坡做了一个人工智能相关的业务,马上就要脱离博世,进入大的市场去竞争,已经找到了合作伙伴,具体是做什么呢?我们在新加坡的这个孵化器研究的是虾的行为,通过传感器帮助提升养殖过程。
高名历:汽车行业的发展是中国创新的标志性成果之一。保时捷设计公司首席设计师迈克尔·莫尔最近评价中国电动汽车公司称,这些公司没有传统,优势在于这将使公司的决策者更加开放。曾念怡女士,您作为保时捷中国创新办公室的负责人,如何帮助保时捷在中国市场的竞争保持优势?
曾念怡:保时捷中国创新办公室在5年前成立,隶属于CEO办公室。我们的定位是推动全球的保时捷总部,在中国更快速地提取客户的需求,推出适合本地市场的产品与服务。我们常常将自己称作从0-10的创新引擎。为什么我们的工作如此重要,但是有那么多艰难?因为我们目前在中国市场看得到的所有保时捷的产品,绝大部分是在德国斯图加特总部设计、研发、生产。如何把中国客户的需求带到保时捷的德国管理层中,是我们的首要任务,这是我们工作的第一个模块。
一开始,我们的工作并不是启动任何创新项目,而是帮助进行思维模式的转变。中国保时捷客户的平均年龄比欧美要年轻20岁,我们有接近一半的女性车主,包括中国的客户特别具有数字化创新的需求,这些中国市场特有的客户需求,是需要所有在总部的工程师,所有负责中国市场战略的同事都需要深刻理解的。
以去年来讲,保时捷总部投入中国市场支持创新的资源已经提升了接近90%。借助这些资源我们得以顺利推动第二个工作:孵化与打造带有中国市场特色的创新项目。因为我们在这里的主要职能其实是负责市场与销售。
如何最有效、最快地选择并孵化优质的中国创新项目我们也花了很多心思。我们在客户体验和虚拟世界领域做了很多亮点项目。我们推动了一个智能型企业,从大数据到工业4.0等技术,也给我们的客户包括接近150家的经销商网络中,带来很多有实际效益的创新项目。
高名历:陈延总,我们经常谈论通过创新来解决中国市场的问题,您谈到了本地的创新,霍尼韦尔也有一些全球创新。怎样帮助中国的人才和专业知识向全球流动?
陈延:我们在推进本地化“东方服务东方”的战略,在研发创新方面投入了很大的力量,研发和创新的团队会专注于本地市场的创新和研发来满足本地市场的需求,同时我们的创新团队又是全球创新团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中国的创新团队本身就是全球创新团队的一个重要的基地。
过去的十几年到二十年间,我们在持续推动本地的创新,起初我们可能更多地追随、拷贝霍尼韦尔在全球的一些产品做本地化,来满足本地化的要求。最近十年间,随着中国的快速、高质量发展,我们越来越多地看到了中国本土引领世界的趋势,有很多创新都是由中国团队创造的思路和想法,使之变成真正的产品和解决方案,最后推向市场。
过去几年,我们看到了越来越多中国的创新和制造,服务于其他区域和国家,为我们全球的业务,为全球的“双碳”、绿色发展做出了更多的贡献。
高名历:中国市场也给跨国公司带来了重大挑战。其中存在许多差异,法律不同,客户不同,竞争环境也不同。如何看待来自中国创新的回报和面临的风险?
雷焕丽:在中国过去这几十年,特别是过去20年的高速发展中,科思创把全球最大的一体化的生产基地放在上海,全球最有活力的创新中心在上海,把全球一个重要的事业部的总部放在上海,全球的工艺技术创新的中心在上海。科思创在上海,或者说在中国,真的是从投资、研发、经营、管理到生产。
我们目前怎么看中国市场?我们都知道,在中国为中国、为全世界,在很多领域里面都是如此,有很多商业模式创新可以输出,我相信所有的跨国公司都面临同样的问题:怎么输出。科思创CEO这几天在上海,他说所看到的东西中有些已经需要从中国输出到其他地方,我们从中国市场中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从外部来讲,我觉得有很多挑战,但是中国在高质量发展和创新方面,有很多东西对跨国公司来说是绝对的机会,我们需要抛开杂音,这是考验智慧的时刻。
高名历:曾念怡女士,您提到中国市场的客户和欧洲市场的客户存在差异。我们之前讨论过您尝试使用的一些新营销技巧。关于保时捷进军虚拟世界领域,您是否可以谈谈这个想法从何而来,以及保时捷如何尝试使用这些新的营销技巧和新技术向新的中国消费者推销品牌?
曾念怡:在我们梳理如何启动创新项目的时候,有一个很有利的出发点,就是中国市场的客户有不同的特征,有和德国等欧美客户不同的需求。但是当我们面对本地,特别是Z世代的客户对品牌的期待时,如何在虚拟世界中,有一个具有品牌象征性的对象去跟他们沟通时,我发现其中第一个难点并非来自总部,而是本地市场部的同事,他们觉得这个东西太超前。我们思考,怎么把保时捷的设计DNA赋予一个虚拟偶像,一个从身高、星座、爱好,包括整个生平故事都代表保时捷的形象,我们希望有一个具体的象征性人物,可以在虚拟空间里面让所有的粉丝跟我们的跑车互动。
同时,我们也在思考怎么推动更多的生态系统合作伙伴来支持我们?我们做了两件事情,一是联系了我们的风投部门,他们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也做了一个战略投资,进入了这家跟我们合作的初创公司,这样又从另一个角度在保时捷世界中带火了这个话题。二是我们对客户进行实际的调研。今年2月份,我们在微博推出了虚拟偶像Liva。当时我们希望通过运营能够达到5万粉丝。做了6周的营销以后,这个账号得到了超过6倍粉丝的关注。这些成果我们收集起来,使我们更容易地推动满足本地客户对保时捷虚拟世界需求的创新结果。
高名历:我觉得人才是创新的一个重要部分,你需要有创造力的人,需要他们发挥技能和才能。李晓红女士,请问博世中国是如何找到并吸引这些人才的?
李晓红:作为在座唯一一位负责HR工作的,我觉得没有人才就没有创新。今年4月的上海车展震惊了整个欧洲和北美的汽车行业。我们从低成本到高科技创新的跨越,让全球汽车界非常震惊。
讲两点,对内和对外。
博世对内最大的创新来自数字化和电气化,在吸引人才、留住人才方面做了很多。从一家硬件驱动的公司,突然要吸引数字化和电气化的人才,我们原本没有这样的品牌营销。从2019年起,我们在中国和全球都致力于打造博世是软件人才的家园、AIoT人才的家园,这是我们的一个雇主品牌,要让在博世的软件工程师、数字工程师感到不孤独。
博世刚刚结束了数字嘉年华的活动。大家知道“1024”,这个数字对所有数字化的人才有特殊的意义,我们不仅在10月24日一天,而是整个10月,已经做了五届博世数字嘉年华。现在,软件人才在博世更有像家一样的感觉。
对外,我们的HR团队申请了一个产品的知识产权,这个产品叫独角兽探测仪,中文名字还没有注册下来。我们对人才伙伴(people partner)进行创新,帮助所有创新中心和新企业,有如中国的古训,“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人和,所有事情都不会取得成功。
这款产品我们做过考察,全世界没有一款产品聚焦于初创团队创新中“人和”的方面。该产品还在免费使用阶段,目前大概有700多个案例,我们要到1024,要达到更多。所以在座的各位,你们公司的初创团队,创新创业团队,我们都可以提供免费使用。
这是博世对内和对外打造创新人才方面一些实践。
高名历:无论从国家层面还是地区层面,中国政府如何鼓励跨国公司关注中国的创新?
雷焕丽:作为跨国公司,我们经常会谈到市场准入和监管的问题,有时候有些市场可能没办法涉猎。举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我们都知道绿电,这是每家公司现在都追求的一个重要任务。科思创全球最大的一体化生产基地在上海,到现在为止,40%的电是绿电。其中与政府的支持有关。博世2035年要实现气候中性和净零排放的目标,就需要绿电,需要政府从政策上给予支持。所以从国家发改委到上海的NDLC,都在帮助我们打造这样训练的平台,让风能或者其他绿色的电可以走到企业。尽管现在还是比较难,但是我们看到政府有决心和行动。
第二个例子,从地方政府的角度来讲,我们也有很多从中受益的地方。比如我刚才提到的低能耗建筑,一般来说,如果不是国有开发商,不会愿意去做行业的“灯塔”。但是我们所在的上海浦东区政府是非常支持的。去年我们展示出理念,浦东区政府牵头将国有开发商和我们的客户,把价值链伙伴集中在一起,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提出了解决方案。我觉得这就是很好的一个市场准入实践。
我们的总部、生产和创新中心需要各类人才,政府在人才方面也给予我们很多支持,所以从这个角度,我觉得我们还是要跟政府去谈,在沟通的过程中你才知道我们是“国际队”,可以寻求支持。
陈延:在政府支持方面,我们也感受到了政府的很多推进。在这次进博会上,我们和浦东的几个头部地产企业签订了战略协议,其中,我们与陆家嘴集团、外高桥集团一起合作,在星展银行、深蓝国际大厦,打造智能化节能降耗的示范项目。
我觉得创新不仅是一家企业自己在闭门造车,实际上很多创新来源于实践和应用。在当下双碳和绿色转型的大局下,有很多应用还是比较新的课题,怎样能够真正推出契合市场的解决方案,我们要和他们一起配合来完成。
高名历:本次圆桌讨论中一家美国公司、三家欧洲公司。我想问问曾念怡女士,您如何与欧洲同事协调,告诉他们在中国有各种各样的创新应运而生?
曾念怡:我觉得很多时候可能是具备了认知,但是其他系统上的设计还没到位,还没能真正赋能我们所有的同事,特别是中层在总部工作的同事,让他们得到相应的鼓励,愿意去冒险做出尝试。做创新需要有实践的机会,需要有一点容纳风险的心态,很多时候如果我们本地与德国的同事同时去共创的话,我相信在中国市场达成效果会更快。
李晓虹:我再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我们三家都是德国公司,业务在德国、欧洲或者全世界。大家已经意识到、看到、体验到,我们所有客人过来,从机场到酒店,不再用我们的车去接他们,让他们用蔚来、小鹏等,去试中国的车。但是因为现在去风险化的情况,其实是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在工作层面,就是在一个全球化的公司里面都有一些摩擦。
今年7月份,我在德国斯图加特,跟博世动力总成事业部的总裁合办了一场“Hello China”活动。我们本来想邀请200到400多人。重要目的之一是让不同工作层级的同事理解中国,看到中国的能量,和中国对博世全球的贡献,而不是一种对抗关系。(财富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