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许多科技行业外的职场人士一样，爱德华·付在第一次听说有新创企业主要开展滑板车租赁这种普通业务，却获得了风险投资时，他是持怀疑的态度。但其中一家公司Bird，为他提供了一次前往该公司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圣莫尼卡总部面试的机会。付从未去过这座城市，所以他很好奇，想去了解这家公司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付曾经担任过公司律师，他获得了计算机科学学位。他对《财富》杂志表示：“我决定在去面试的途中，应该骑一下这种滑板车。在一个气候宜人的夏天，骑行在圣莫尼卡的街头，这是一种非凡的体验。它真得是具有颠覆性的产品。”

他被深深吸引。

有许多人与付一样。2018年，无论是圣莫尼卡还是美国得克萨斯州达拉斯的城市居民和游客，都被一种新现象所吸引，它就是“无桩”电动滑板车。Uber和Lyft的前高管特拉维斯·范德赞登成立了Bird滑板车公司，沿着气候温和的太平洋海岸地区投放了10辆消费者级别的车辆。几个月后，世界各地开始冒出大量竞争对手。

消费者可以使用手机的GPS功能迅速定位两轮滑板车，通过手机的应用程序就能够启动，而且骑行结束后可以停放在任何地点，这令人们赞叹不已。Bird所宣传的不再拥堵的街道和更环保的出行方式，是另外一个亮点。或许最重要的是，骑滑板车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Bird宣称，在公司成立后的八个月内，已经完成了100多万次行程，而且这些行程通常是发生在其没有获得政府明确批准的城市。无论如何，几个月后，风险投资者对Bird估值10亿美元，创下当时公司市值增长最快的纪录。“滑板车届的Uber”变成了独角兽公司。

到2019年，Bird融资数亿美元，估值接近30亿美元。Bird最终将在300多个城市部署10万多辆滑板车，因此它的热度毋庸置疑。

但很可惜，它失去荣耀光环的过程同样引人注目。

2021年11月，Bird通过一家特殊目的收购公司（Special Purpose Acquisition Company）在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New York Stock Exchange）上市，但随着股价暴跌和业务崩溃，其在不到两年后便退市。这家滑板车新创企业不仅没有改变全世界的交通体系和创造巨额财富，截至2023年9月，公司还造成了高达16亿美元的损失。2023年12月，Bird申请破产保护，并寻找买家。Bird的末日尚未到来，但可能已经相去不远。

作为科技领域的下一个大热门，Bird为什么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

与对任何破产（或濒临破产）的公司事后的分析一样，不同的人从不同的立场，能够指出在Bird发展过程中产生重要影响的事件，这些事件可以让创业者、员工、投资者甚至地方政府官员得到教训。

但Bird的兴衰过程，还让我们看到了硅谷备受推崇且经常被模仿的策略中非常重要的一面。它提醒我们，著名的共享经济商业模式不仅催生了Uber和爱彼迎（Airbnb）等新行业巨头，并让它们大获成功，它还吸引了无数怀揣类似梦想的新创企业，这些公司都有各自不同的复杂情况，导致它们最终走向截然不同的结局。

最初，Bird具备了在未来的共享经济中大获成功的所有特征。特拉维斯·范德赞登不仅有在Uber工作的经历，他甚至与著名的Uber联合创始人特拉维斯·卡拉尼克的名字相同。

Bird在其招股说明书里称：“范德赞登在美国威斯康辛州阿普尔顿长大，他从小就坐着妈妈开的公共汽车出行，因此他立志要解决成百上千万公共交通乘客‘第一英里和最后一英里’的挑战。”

虽然Uber用了两年时间（并且从豪华轿车改为更经济的共享汽车）才获得成功，但Bird的滑板车一问世就获得了消费者的青睐。投资者几乎无法抵抗它的吸引力。

圣莫尼卡著名的风险投资家马克·苏斯特尔在2018年的一篇博客中写道：“我在6楼办公室打电话的时候会看着窗外，每2分钟至3分钟就会看到5辆Bird滑板车经过我的办公室。”苏斯特尔写道，最后他骑着滑板车前去Bird的办公室，并“恳请特拉维斯接受我们的投资”。

硅谷重量级投资机构红杉资本（Sequoia Capital）和大卫·萨克斯的投资公司Craft Ventures以及其他热切的投资者也投资了Bird，该公司在前两年的风投融资中共融资7亿美元。（萨克斯的发言人和红杉资本均拒绝置评。范德赞登并未回复本文的采访请求。Bird的发言人以破产程序为由，拒绝了对公司临时首席执行官的采访请求。）

Bird最初采用了Uber、爱彼迎和其他共享经济明星公司的激进增长策略，在已经开展业务之后再寻求不满的地方官员的宽恕。范德赞登曾经在2018年说过：“在法律不禁止的地方，我们就会进入。”

但各个城市已经有应对Uber的经验，因此它们做好了准备。与Uber以汽车为基础的服务不同，当滑板车被官方认定违法时，很容易就会被大规模扣押。与滑板车有关的骑行事故和死亡也令地方政府的官员感到担忧。Substack的时事通讯栏目Oversharing的作者阿里·格里斯沃尔德指出，Bird“严重的判断失误”在于，它以为能够像Uber那样，成功地动员用户对抗城市发布的禁令。Bird后来改变了做法，并对地方和州政府官员选择了更配合的态度，但该公司有时候无法协调在做良好市民与其固有的增长至上的理念之间的矛盾。

例如，在美国华盛顿特区，尽管当地政府规定的最高时速为10英里（约16.09千米），但该公司把滑板车设定为最快时速12英里（约19.31千米）或13英里（约20.92千米）。有前员工称，公司高管认为政府规定的速度是一种糟糕的骑行体验。为了逐步提高盈利能力，该新创企业偶尔会不遵守协议规定，向城市街道投放更多的滑板车。

Bird的一名前员工告诉《财富》杂志：“市政府可能不满，威胁撤销对我们的许可，然后公司就会改变立场，而[Bird的高管]会想，要竭尽所能维持运营。公司会做出各种承诺，然后他们又开始担心公司的盈利能力，周而复始。这种恶性循环每年都会发生几次。”

所有人都兴奋地预测Bird有望成为另外一个Uber，但这家公司与它的榜样有一个重要的区别：Uber主要是一家软件公司，需要使用其他人的汽车，而Bird则基本上是一家硬件公司，它必须投入大量资金拥有自己的车队。

Bird在城市里投放的电动滑板车需要自行购买、充电和维修（一项分析认为，Bird早期采购的滑板车的平均寿命不到30天）。Bird开始自行设计和生产滑板车，并组建了具有航空航天和汽车行业从业经验的内部研发团队。Bird的投资者苏斯特尔对《财富》杂志表示，范德赞登“热衷于”车辆设计和创造“比特斯拉（Tesla）汽车更适合短途出行的”绿色出行方式，但这增加了公司的运营成本。

为了维持先行者优势，Bird投入巨资在全球和美国运送滑板车。Bird的一位前高管说：“2018年，我们在航空运输方面投入的资金令人震惊。”

Bird希望自行生产滑板车以产生规模经济效益，但存在问题的设计选择至少部分抵消了这种效益。与许多竞争对手不同，Bird没有为滑板车采用可更换电池。Bird滑板车电量耗光之后，需要由工人找回车辆，并更换为已经完成充电的滑板车。Bird的一名高管在2020年发布的一篇博客里指出，可更换电池可能存在危险，而且不可持续，但Bird的前可持续主管梅琳达·汉森告诉《财富》杂志，该公司对可更换电池的抵触“毫无道理”。

这家公司的一位前高管表示，由于每天需要从马路上回收无法使用的Bird滑板车，该公司实际上是“买两辆滑板车才可以实现一次行程”。

最初，Bird招聘合同工维护滑板车，后来公司把工作外包给了“车队管理商”，这种模式类似于特许经营，但有利有弊。Bird能够建议车队管理商在城市的某个地点投放更多的滑板车，但却无法强制他们这样做。虽然Bird降低了固定成本，却放弃了公司运营过程中一些重要方面的控制权。

到2022年，Bird的经济状况依旧糟糕，其增长主要来自生产更多的滑板车以开拓更多的市场。新冠疫情导致出行骤减，Bird不得不裁员数百人，疫情之后公司的情况有所好转。但Bird每辆滑板车平均每天只有约一名客户骑行，相比之下，在新冠疫情之前每天约有三人骑行。Bird的净损失从2021年的2.15亿美元，到2022年增加了67%，达到3.59亿美元，而营收仅增长了28%。

几年前，Bird或许可以说服投资者，让他们相信仍然有绝佳的市场机会，值得为之冒险。但随着利率和通胀上涨，一家需要大量烧钱的复杂的公司，不再是有吸引力的投资对象，尤其是通过特殊目的收购公司方式上市的公司，因为这种上市方式会让许多投资者将其与低质量或有缺陷的公司关联在一起。苏斯特尔称，Bird陷入了“上市公司的死亡螺旋”：随着股价下跌，公司很难找到灵活的融资选择，而且当员工看不到股价上涨的希望时，公司也很难留住员工。

2023年1月，Bird从Bird Canada获得一笔3,000万美元的注资。几个月前，Bird刚刚警告投资者，它高度质疑其自身继续经营的能力。Bird Canada是一家独立的电动滑板车公司，其在几年前授权了Bird的名称和技术。Bird Canada控制了公司董事会，并组建了领导团队，当时已经辞任首席执行官但仍旧担任董事会主席的Bird创始人范德赞登，彻底离开了他创建的公司。不到一年后，Bird从纽约证券交易所退市，其美国业务申请破产。

事后人们很容易会想，如果在Bird发展的初期没有发生新冠疫情，或者城市真正重视和支持汽车的替代选择，结果会如何？

Bird的前可持续发展主管汉森表示：“美国的大多数城市很少会尝试建设基础设施，或者以其他方式承担风险。在某些情况下，公司实际上需要向城市付费，这感觉像是为取得许可需要达到的要求，但这种做法在财务上永远都不可行。”在一些城市，激烈竞争导致所有的公司都难以实现盈利。有些城市严格限制滑板车的数量，导致车辆投放密度低，服务价格高，滑板车基本变成了旅游景点，而不是Bird为实现长期成功所需要的通勤选择。

布拉德利·图斯克认为，一些投资者向Bird施加了太大的压力要求其进行扩张：“这是一则很好的警示故事，讲述了过去两年出问题的创业公司。”图斯克是一位政治战略家，曾经为Uber和Bird提供与监管问题有关的咨询，还是Bird的早期投资者，曾经在A轮融资中出资100万美元。

Bird的一些竞争对手依然在持续运营。Bird在美国的主要竞争对手Lime，最近暗示将进行首次公开募股，尽管它以前也曾经这样暗示过。在欧洲，Bird仍旧在通过一家子公司继续运营，这家子公司不属于破产的一部分，但有两家大公司宣布合并，组建欧洲最大的电动滑板车公司。

其他许多公司已经倒闭，或者被低价收购。即使Bird最终失败，参与该新创企业传奇故事的人们依旧抱有希望，他们仍然相信清洁的短途城市出行方式最终会流行起来。

投资者苏斯特尔说：“虽然我们没有实现这个理想，但我们希望有人能够做到。”（财富中文网）

译者：Bi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