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银行家的陨落

    纽约梅隆银行对于他来说是最糟糕不过的搭档。2010年该行营业收入149亿美元，在当年《财富》美国500强榜单中排名第165位——商业银行类排名第12位。但它是一个非常保守的遵循守旧路线的金融机构，专注于平淡无奇的业务，看重传统、谦虚和忠诚。它在资产管理业务方面处于领先地位，但它最负盛名的业务是资产服务（全球排名第一）——一种面向投资基金和金融机构提供的簿记、融券及后台服务业务。这种业务毫无刺激可言，完全不符合凯利的风格。

    凯利下台的原因，主要不是纽约银行的财务业绩问题，虽说它的业绩一般，但还不至于达到毁灭性的程度。这主要是一个经典的老板与董事会关系不和的故事。即便在恳求董事会保留工作之后，凯利仍然对接受董事会的指令感到愤怒。他继续我行我素，一次又一次地在未经咨询董事会的情况下做出决定——从寻求搬迁总部大楼到突然裁员计划。而董事们对于12月份那个致命的一周所发生的的事情也一直耿耿于怀，在他们看来，这种事情属于不忠行为。

    罗伯特·凯利出生在加拿大，在位于新斯科舍省首府、风景如画的大西洋港口城市哈利法克斯长大，他父亲是当地一名税务会计师。加拿大人喜欢把新斯科舍省比作美国中西部地区：两个地方都有鼓励友善和心直口快的文化——朋友说，凯利也具有这两种性格，在很多人看来是一种令人不快的直白。从位于哈利法克斯的圣玛丽大学毕业并取得会计学位之后，凯利进入毕马威会计师事务所（KPMG）工作，并很快发现了一种赢得客户的方法。1979年，他是首批台式电脑——Radio Shack 公司的托什-80机（Radio Shack TRS-80）购买者之一。他学会了电脑编程，并向小企业展示如何通过电子记账节省大量资金。

    1981年，凯利加入加拿大多伦多道明银行（Toronto-Dominion Bank）IT部门。不久之后，他迁往伦敦，并编写了一套能够迅速为利息和货币衍生品估价的先进程序，此时恰逢欧洲兴起这种衍生品之际。这让多伦多道明银行的交易员获得了很大的优势，并给公司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利润。1992年，36岁的凯利成为首席财务官。“鲍勃有很强的分析能力，是个了不起的推销员，他甚至把业务当作乐趣。”凯利在多伦多道明银行的旧同事、现任丰业资本（Scotia Capital）联席首席执行官的斯蒂芬·麦克唐纳（Stephen McDonald）回忆说。“很明显，他是首席执行官的热门候选人之一，他也希望得到这份工作。”但是，在多伦多道明银行收购加拿大信托金融公司（Canada Trust Financial）并提名其首席执行官爱德蒙·克拉克（Edmund Clark）为接班人之后，凯利失去了晋升首席执行官的机会。

    2000年，凯利加入位于夏洛特市的第一联合银行（First Union）——不久改名为美联银行（Wachovia）——担任首席财务官。经过多年迅速扩张，第一联合银行当时正在进行痛苦的业务重组，它在东北部收购阔州银行（CoreStates Bank）和资金商店公司（Money Store）的交易后来证明是非常草率的决定。凯利引进了一种严格自律的方式来评估哪些企业和收购交易能够带来最好的回报，以此确保银行将资金用于这些领域。在2000~2006年初他担任首席财务官期间，美联银行总共给股东带来了92%的回报，大大超过银行业的整体指数和标准普尔500指数。2004和2005年，《机构投资者》（Institutional Investor）的调查分析师连续两年将凯利评为最优秀的美国大型银行首席财务官。

    凯利故事中最令人不解的地方之一是，一个在美联银行如此受到好评的领导人，短短几年后怎么会在纽约梅隆银行引起同事及董事会如此的不快？回过头来看，同样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在美联银行这样一个有着与其唐突风格格格不入的优雅文化的公司中，凯利居然能够做得如此出众。“这是一个文明的南方地区，那不是鲍勃的风格。”曾在凯利手下担任财务主管的托马斯·伍尔兹（Thomas Wurtz）说。“鲍勃为人诚实、直率。”凯利经常跟首席执行官肯·汤姆森（Ken Thompson）发生争执，汤姆森希望把美联银行打造成资本市场上的一支重要力量，但凯利不喜欢这一业务。“我不这么认为，”他会在会议上对自己的上司说，表现出在该行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抵制情绪。“鲍勃绝不属于那种上流社会的风格。”美联银行前财务高管格里高利·汤姆森（Gregory Thompson）说。“他不会咄咄逼人，但他也会固执己见。”

    跟凯利在美联银行共事过的人都认为他务实，有滑稽的一面，令人着迷。“鲍勃笑起来非常爽朗，整个大厅都能听见。”前法律总顾问马克·特里诺尔（Mark Treanor）回忆说。他的同事们迄今仍对凯利高超的抽象素描能力惊叹不知。会议上，他经常在其他高管谈论贷款准备金或者外汇对冲时，用钢笔在一个大记事本上给这些人画漫画，然后向他们展示其“尊荣”。

    有一年，凯利在自己的家中举办圣诞晚会，邀请了一位专业漫画家给客人画像。在晚会临近结束时，凯利转过画架，迅速给漫画家画了一幅素描，简直可以跟专业画家的作品相媲美。“乱画画似乎能让他的思想更加自由地发挥，从而不会被纯粹的逻辑所束缚。”格里高利·汤姆逊说，他把凯利描述成一个“3D思想家”。凯利是个历史迷，他的办公室里挂着温斯顿·丘吉尔和奥维利·怀特（Orville Wright，飞机发明人怀特兄弟之一——译注）的照片，以及他从eBay网站购得的1800年出版的第7版亚当·斯密《国富论》（The Weath of Nations）。

    凯利渴望四处露脸。例如，他喜欢在呼叫中心用诙谐的语言向雇员们解释美联银行的经营战略。但是，据美联银行的老雇员说，凯利还希望成为该行对外的头面人物，并对由肯·汤姆森而非鲍勃·凯利承担银行与华尔街的主要沟通工作感到恼火。凯利的一位朋友——他认为凯利是个超棒的银行家——解释说，对不同的听众来说，凯利可能是个令人着迷的人，也可能是个令人恼火的人。“鲍勃喜欢成为整个房间里最聪明的人。”他说。“他发表自己的见解，好像这些见解绝妙新颖。崇拜他的人喜欢他这么做。他们会感觉在这样一个聪明人身边发表自己的见解是件很幸运的事。但对于那些“不喜欢他”的人或者持不同见解的人，这位朋友说，他会表现得令人讨厌、霸气，甚至有时有些粗鲁。

    因为跟汤姆森年龄相仿，凯利继任美联银行首席执行官希望渺茫。但他也不乏追求者。2006年，梅隆金融公司（Mellon Financial）董事会认定凯利正是他们所需的能改变公司命运的人。当时，这家孱弱的金融机构正受到来自股东激进主义对冲基金的强大压力。梅隆银行董事会上力挺凯利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强硬的前公用事业高管梵沙克。2006年2月，凯利被宣布为梅隆银行首席执行官。

    没过多久，凯利就开始采取一个改变银行命运的大动作。12月初，就在担任首席执行官10个月之后，他宣布与纽约银行（Bank of New York）合并。他认为两家银行的合并能带来巨大的商业利益。纽约银行拥有强大的资产服务业务，但在资产管理方面很弱。梅隆银行正好相反：它拥有强大的投资业务，但在托管业务方面却很弱。见过凯利的一些纽约银行董事担心他属于那种“过于自我”的人，会没完没了地谈论自己的成就。最终，两家董事会还是决定由纽约银行首席执行官托马斯·伦伊（Thomas Renyi）继续担任董事长，卸去首席执行官职务，由凯利接任。凯利开始负责经营一家达到原梅隆银行三倍规模的金融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