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的隐密力量

    但霍洛维茨真正学习管理是在Loudcloud公司。美国在线（AOL）在1998年收购网景后不久，安德森便按捺不住，开始与霍洛维茨及另外两位网景的老员工蒂姆·豪斯（Tim Howes）、李仁锡（In Sik Rhee，音）一起讨论创业的思路。这些人形成的想法在当时看来相当激进：在互联网上为企业远程管理IT和网站运营。这些创始人将公司命名为Loudcloud，由在网景公司被公认为是最佳产品经理的霍洛维茨担任首席执行官。这家云计算的先驱企业于1999年成立，不到一年半员工就增长至600人。它在2001年年初的首次公开募股本该成为一项巅峰成就，可惜遭遇惨败。互联网世界崩溃，同时摧毁了Loudcloud的许多用户。公司的现金快烧光了，霍洛维茨让它上市实属无奈，这是它仅有的融资渠道，不上市就无法活到第二天。

    情况在不断恶化。在上市后的第一季度，公司远未达到营业收入预期。接下来是裁员——之后还裁员过多次——和股价暴跌。就在霍洛维茨快能喘口气的时候，“9·11”恐怖袭击又让经济血上加霜，Loudcloud的前景也变得更加黯淡。它最大的竞争对手Exodus破产，霍洛维茨相信Loudcloud也要步其后尘。就在他夜不能寐，为员工和投资者操心时，他想到了一个疯狂的点子：卖掉Loudcloud的大部分业务，围绕软件重建公司，更名为Opsware，让客户的大量云计算业务实现自动化。

    最终，霍洛维茨设法与电子数据系统公司（EDS）达成一项协议，以6,300万美元卖掉了Loudcloud的业务。作为协议的一部分，Loudcloud的150名员工转投EDS，140名员工被裁，只有80人保留下来。根据Loudcloud董事、“教练”坎贝尔的建议，霍洛维茨取消了原计划前往纽约市（New York City）宣布交易的行程，亲自找每一位留下来的员工谈话，把情况告诉他们。为了进行这一秘密会晤，他在圣克鲁斯（Santa Cruz）附近的一家汽车旅馆租下了40个房间，以刻板但务实的话语解释了Opsware计划。结果除两人离去外，余下的78人留在了Opsware，直到5年后公司被卖给了惠普。（在卖掉Opsware后的14个月里，霍洛维茨管理着惠普软件业务的一个有3,000人的部门。）坎贝尔说：“硅谷里没有人像他那样经历过这么多的濒死体验。每次，他都小心评估他必须要做的事。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安德森－霍洛维茨公司的成立主要基于一个前提：没有首次创业者擅长做首席执行官。有的机构鼓励新创企业引进有经验的经理来解决这个问题——用硅谷的行话来说，叫“成长监管”——安德森和霍洛维茨却认为，他们（尤其是本）应该教创业者如何当首席执行官。后来，公司的高管合伙人增加至8人，都曾经当过创始人或首席执行官，拥有相关的运营经验和网络。公司的员工人数也迅速膨胀至将近100人，远远超过一般的风投公司，很多人是Opsware的老员工。公司接下来计划成为“提供完整服务”的投资者。

    很多风投机构都在营销、传播等方面提供帮助，但安德森－霍洛维茨公司做这些工作的力度要大出好几个等级。拿招聘来说，很多风投拥有帮助被投资企业的内部招募人，而霍洛维茨认为，这些公司必须学会自己充实人手。安德森说：“本说，我们必须翻转这种模式。公司一定要善于招人。”为此，安德森—霍洛维茨公司拥有一个12人以上的招聘团队，他们利用公司的庞大关系网，苦心制作了一个包括合格的工程师、产品经理和其他专业人员所组成的数据库。公司会对目标人选进行广泛的评估，确保其合格后，才会将其纳入数据库中。因此。当新创企业从这个数据库中寻找潜在候选人时，锁定率很高。到目前为止，数据库里已经有6,000多人。公司的目标是制作一个强大的人才网络，让创业者感到“在2014年，如果你的身后没有这个人才引擎，你就无法在硅谷创办公司。”安德森说道。尽管老牌的风险资本家对该机构的外宣和影响力颇有微词，但他们当中很多正在仿效它的作法，聘用高调的传播经理、设计师或工程师，为创业者提供一条龙服务。

    与他的合伙人一样，霍洛维茨相信，软件正在颠覆一个又一个的行业。他说：“软件正在吞噬整个世界。”他聚焦于开拓软件行业，签下了Nicira（颠覆网络化的软件）、Usermind（将销售、营销和服务统一起来的软件）等交易，他也大力倡导数字货币比特币（Bitcoin），为各类酷公司提供资金支持并担任它们的董事，比如摄像头制造商Lytro；扬声器和活动跟踪器生产商Jawbone；还有让音乐人和用户给说唱乐歌词和其他内容添加注解的Rap Genius网站；以及社交网站Foursquare。

    现在判断公司的绩效还是为时太早，但它已经取得了几项重大胜利，比如推特的首次公募和Skype、Nicira的出售。Nicira在霍洛维茨提供投资的半年后就以12亿美元的价格被卖掉了。或许更重要的是，安德森－霍洛维茨公司已经成为数十位创业者最想要的投资人。

    霍洛维茨喜欢用组合方式提出他的管理建议。一开始，他会讲一些有关管理不当和苦恼的自我贬损的俏皮话，说的时候面带人们熟悉的笑容，再加上一两声轻笑。但很快，笑容就消失了，他会变得极其严肃。他的眉头轻皱，眼睛大睁，神情极为专注，甚至接近于狰狞。他会慢慢地、深思熟虑地述说，就好像你不听就对不起他。一家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的新创企业Anki公司的联合创始人和首席执行官鲍里斯·索夫曼（Boris Sofman）说：“开办一家公司并不是多么风光的事。你需要处理好所有的困难的细节工作。本有能力让这些工作变得生动。”要处理好这些细节，没有清晰的思路和坚定不动摇的决心是不行的。有一次，西雅图的一家企业定制软件公司Usermind的首席执行官米歇尔·菲斯特（Michel Feaster）在董事会上对霍洛维茨说，75%的潜在客户喜欢她的产品路线图，但是她并没有听到鼓励。菲斯特记得霍洛维茨回答说：“你进入这个市场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早。”菲斯特说，她立即加快了她的招聘和产品开发计划。

    从外表上看，霍洛维茨好沉思，举止矜持，甚至温文尔雅。但安德森却将他的性格与那些来自于仙童（Fairchild）、英特尔（Intel）等芯片制造先驱企业、差不多是创立了硅谷的人们相比。“他强硬得像钉子。”安德森说。企业者们说，当他们遇到危机或是棘手的谈判时，他们希望霍洛维茨与他们在一起。当Jawbone公司的UP运动追踪器在2011年发布后的数周内就开始无故关机时，霍洛维茨帮助首席执行官侯赛因·拉赫曼寻找危机的解决办法。拉赫曼记得霍洛维茨问：“如果经济上不是问题，你会怎么做？”不到24小时，拉赫曼就做出了决定。他向客户发出了一封公开致歉信，即便有些客户的产品未出现问题，他也一并给他们提供全额退款。拉赫曼在给客户的公开信中写道，Jawbone对产品极有信心，“允许用户免费试用”。“本没有具体教我们怎么做。”拉赫曼说。“本也许觉得，你应该向某个方向走，但他总是让你自己做出结论。”

    在不久前的一个周六晚上，霍洛维茨正穿着牛仔裤、运动鞋和一件突袭者队的长袖球衫跳舞。与其说是跳舞，其实更像是在蹦蹦跳跳。喇叭里放着坎耶·韦斯特的“黑色平头”（Black Skinhead）。这不是大多数技术人士在会场上看到的那个举止得体、善于言辞的霍洛维茨的形象。不过又说回来，他正和朋友们一起放松，地点是在他的阿瑟顿公寓后面的一座大型健身馆里。空间布置得像一个巨人居住的洞穴：一张舒适的长沙发，一排椅子，摆在一个足有路边广告牌大的高清晰电视屏前面，还有一套音响系统。用安德森—霍洛维茨公司的合伙人杰夫·乔丹（Jeff Jordan）的话说：“你能从奥克兰听到它的声音。”客人们已经吃完了霍洛维茨和他的小舅子卡图·乔丹（Cartheu Jordan）在前一天晚上精心准备的烤肉排。[两人很重视烤肉。去年，他们去堪萨斯城（Kansas City）待了一周，参加世界最大的美国皇家杯（American Royal）烤肉比赛。]霍洛维茨等人跳着舞，随着曲调摆口型。和以往一样，这次聚会各色人等都有——有关系亲密的家人，安德森—霍洛维茨公司的员工，他高中时的朋友，一两位说唱乐歌手，他支持过的创业者。[有些常客一直被霍洛维茨“收养”，费利西娅经常拉他们去参加位于旧金山的格莱德纪念教堂（Glide Memorial Church）的活动。她在那里给城市的无家可归者做午餐。]

    霍洛维茨从小深受美国黑人文化影响。他生于伦敦，但长在伯克利。他的母亲埃莉萨（Elissa）是一名护士。父亲戴维·霍洛维茨（David Horowitz）原是公开的所谓新左派党（New Left）成员，后来成了超级保守派的活动家。[他成立了争取学术自由学生组织（Students for Academic Freedom），该组织的目标是打击学术界的“左倾教条”。后来，他还经营一家保守派智库戴维·霍洛维茨自由中心（David Horowitz Freedom Center）。]在他的意识形态出现逆转之前，老霍洛维茨是黑豹党（Black Panther Party，美国黑人社团——译注）创始人休伊·牛顿（Huey Newton）的亲密朋友，在20年纪70年代经常到他家拜访。在成长的年代，本·霍洛维茨经常到相隔三户人家的最好朋友的家里玩。这位朋友是一个黑人孩子。他说：“我完全成为他们家的一分子。”他是伯克利高中（Berkeley High）橄榄球队里唯一选修学校最难的数学课程的运动员。他在书里写道：“我可以在多种社交圈里走动，与世界观各不相同的孩子们出去玩。”通过美国犹太人世界服务组织（American Jewish World Service），他利用那本书的收入来帮助女性。霍洛维茨年轻时与这家慈善机构的关系特别密切。与公司的其他合伙人一样，霍洛维茨也承诺，生前至少捐出一半财富。[霍洛维茨不愿披露他的财富净值，但可以肯定，他拥有数千万美元。仅他在把Opsware卖给惠普时所持的股份就价值8,800万美元。]

    还在上学时的一个夏天里，他在一个高中橄榄球队队友的多人约会上认识了费利西娅·威利（Felicia Wiley），一位在康普顿（Compton）长大的南加利福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女学生。两人的婚姻已持续了将近25年。在计算机科学硕士毕业后，霍洛维茨搬到了硅谷，为当时最热门的科技公司Silicon Graphics打工。他在那里的导师是肯尼思·科尔曼（Kenneth Coleman）。科尔曼是硅谷最知名的黑人高管之一，如今担任安德森—霍洛维茨公司的特别顾问。霍洛维茨接着为一家运气不好的新创企业工作了一段时间，然后加盟莲花开发公司（Lotus Development），1995年开始在网景工作。

    霍洛维茨对嘻哈音乐的了解似乎不亚于坚定的“死亡头”（Deadhead，指感恩而死乐队的粉丝——译注）对感恩而死乐队（Grateful Dead）的了解：他几乎能背诵每首歌的每一句歌词，并且根据歌词的意思诌出两句诗来。在大学时的一个夏天里，霍洛维茨和他的两个哥儿们录制一张说唱专辑，曲目只能在卡带上听。（令人惊奇的是，在霍洛维茨家里，你看不到能播放卡带的技术装备。）专辑的外套上并没有说明歌手的真正身份，不过，在经过了一夜狂欢后，霍洛维茨会告诉你，他是一支名叫“Tic-Toc”乐队的成员。

    但说唱乐在是Loudcloud的艰难时期才成为他的商业秀的常规组成部分的。有一天，Loudcloud的律师进来告诉他，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和高盛集团（Goldman Sachs）放弃了对公司的跟踪研究。这两家投行帮助它上了市，并曾承诺不放弃对它的研究。霍洛维茨脱口而出：“我和你有什么不同/你说的好听/但你不照你说的做。”在不知情的人的听来，那是说唱歌手德瑞医生（Dr. Dre）的一首歌里的歌词（这是用黑人的口气在说银行家，不是针对律师）。自那时起，带着嘻哈腔调的措辞就成了他的博客的一大特色。他的博客吸引了将近1,000万名读者。博文里全是拉基姆（Rakim）、Jay Z、德雷克（Drake）等众多歌手的名言，而博文的题目往往是“创业者为什么失败”、“招聘销售人员”、“给忠实于你的朋友降职”或是“从内部提拔”。纳西尔·本·奥卢·达拉·琼斯（Nasir bin Olu Dara Jones，也就是说唱歌手Nas）说：“他跟我讲嘻哈的知识，而我对嘻哈了解很多。”

    在过去几年，霍洛维茨在默默地为黑人打开出路，黑人在硅谷的人数不多。由他资助的机构有Code: 2040，该组织帮助黑人和拉丁裔美国人争取在技术行业的机会；NewMe，黑人创业家的加速器。他和Kaiser Permanente的首席执行官伯纳德·泰森（Bernard Tyson）合作，开展高管领导力理事会（Executive Leadership Council）计划，帮助更多的黑人进入企业的董事会。“当出现多元化时，他做了该做的事情。”哈佛大学教授和W.E.B.·杜波依斯非洲与非裔美国人研究学院（W.E.B. Du Bois Institute for African and African American Research）主任小亨利·路易斯·盖茨（Henry Louis Gates Jr.）说道。最重要的，他搭起了沟通的桥梁，让各种族的年轻创业者与著名经理建立关系，他还将他的说唱乐明星朋友介绍给科技俊杰。泰森说：“亲自做烧烤，让Kaiser Permanente的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坐在一位说唱乐歌手旁边进行深度交流，或者还能坐在硅谷最大牌的偶像旁边。这就是他。”

    霍洛维茨说，当听到别人夸他将各行各业的人联系在一起时，他会感到别扭。他表示：“对我而言，这不算是使命，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我非常善于帮助别人发掘他们潜力并加以利用。”他又说，还有一个情况：在一个人才稀缺的时代，这对安德森-霍洛维茨公司来说是件好事。美国黑人是“非常有价值的人力资源，但不知什么原因，没有人去发掘。”霍洛维茨说道。安德森—霍洛维茨公司的高管看起来和其他机构区别不大：以白人男性为主的一群人。但是公司通过提供资金和指导，帮助了一批黑人企业家，它的受益者用近乎热爱的口气谈论霍洛维茨。企业家奈特·琼斯（Nait Jones）说，霍洛维茨不仅给他的公司AgLocal（一个将餐厅和农场对接的市场）投资，还呵护他，为他打开人脉关系。琼斯在一篇博文中写道：“本和他的同事的工作是在创造真正的多元化，将各种族的人带入与科学和技术相关的领域。”

    对于琼斯和科技界内外越来越多的创业者而说，霍洛维茨不仅是创办了安德森—霍洛维茨公司的“另一个人”；他还是主角。在不久前的一次新创企业大会上，霍洛维茨发表了主旨演讲，数百名年轻的创业者像欢迎摇滚明星那样欢迎他。微笑着的霍洛维茨显得志得意满。人们不禁会想，他想当投资人和顾问的原因之一，是当他投资的一家新创企业出现混乱之时，他就会出来伸出援手，可他绝不会是拳击场上那个被暴打的人。（财富中文网）

    译者：天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