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蒂尔的逆反策略
这句话出自于一位一直都靠竞争发迹的人之口,十分不寻常。离我们聊天的地方仅仅10码远(约9.14米),摆着两副国际象棋的棋具。它们不是收藏家的雕琢繁复的装饰性藏品,而是大师级棋手所必须使用的斯汤顿(Staunton)棋盘,棋盘边上的计时器还在走时。
然而,贬低竞争是蒂尔新书的中心主题。他断言,“资本主义与竞争是对立的”,因为“在完全竞争条件下,所有的利润都竞争没了。”他劝告创业者寻求垄断,总结说:“所有快乐的公司各不相同:它们都是通过解决某一个特殊问题而获得一种垄断。所有失败的企业都是相同的:他们没能逃脱竞争。”
作为经常与蒂尔合作的投资者和朋友,安德森说他只同意蒂尔所说的“一半内容”。蒂尔批评竞争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安德森说:“你应该做一些没有人与你竞争的事情,他这点没错。但他错的地方是,如果是一个好的想法,肯定会有其他人去做。那该怎么办?你会放弃吗?这可不行,你应该去竞争。”
安德森充分肯定了蒂尔对硅谷文化的积极影响。他说:“在蒂尔身边,你很难不去想:‘我必须得再聪明点。’”他说道。“一谈到哲学、历史、政治和人类命运,蒂尔就让讨论的档次提升了很多。在他之前,没有多少人思考这些话题。人们只是在想:‘新一代的芯片出了吗?’”
1967年10月,蒂尔出生在联邦德国的法兰克福,他是一位有天才的“外来者”:父亲是一位工程师,因为工作需要而经常搬家—全家搬到美洲、再到非洲、又搬回来—这让蒂尔换过7所小学。1977年蒂尔10岁时,全家在洛杉矶湾区(Bay Area)扎下了根。
蒂尔6岁时开始下国际象棋,12岁时,他在全美13岁以下级别里排名第7位。(他直到30多岁时还在参加国际象棋锦标赛,至今仍然在网上玩5分钟一局的“闪电快棋”。)他的数学也很好,在读圣马特奥(San Mateo)的公立学校时,他在一次全加州的数学统考中名列第一。
高中时,蒂尔推崇总统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的乐观和反共产主义,里根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在所有事情上都找到了答案,而且都是正确的答案”。
1985年,他进入斯坦福大学读大一,这所学校正在抵制一个设立里根图书馆(Reagan Library)的机会。此外,它还在调整传统的“伟大著作”(Great Books)课程,准备包容当时方兴未艾的多元文化批评。蒂尔反对“政治正确”化,1987年,他与别人合办了《斯坦福评论》(Stanford Review)—一本兼具保守派和自由派观点的期刊—并且担任第一任总编。
在大学里,蒂尔被当时在斯坦福任教的法国人类学哲学家勒内·吉拉尔(René Girard)的学说深深吸引。吉拉尔写了很多文章,讨论他所谓的“模仿欲望”的概念,即我们的潜意识倾向于与邻居的意愿保持一致。在吉拉尔看来,模仿引发了竞争,竞争也引发了模仿。
蒂尔天生是一位逆反者,后来又做过对冲基金经理、创业者和风险投资家—这些岗位都要求具备杜绝从众心态、回避市场泡沫、抓住被人忽视的机遇的能力。在蒂尔看来,吉拉尔对于人类无意识模仿他人的强迫症的分析非常具有说服力。“对于多年来我寻求自己不同于他人的所有特质来说,这是一个强大的思考方式。”蒂尔说。
现在,蒂尔又找出了自己在大学时深受吉拉尔吸引的更加个性化的原因:他本人对周围人的无意识模仿。蒂尔被动地在大学毕业后念了斯坦福大学法学院(Stanford Law School),然后又去了位于纽约的苏利文克伦威尔律师事务所(Sullivan & Cromwell),担任一名年轻的非诉讼律师。到那里做这个职务,职业就快到尽头了。回想在律师事务所的时光,蒂尔说:“这是我人生中最不快乐的时期,它持续了七个月零三天。”在那里,他经历了一次“25岁危机”,对自己接受的高等教育产生了不信任。他说:“我喜欢法学院,但是我没能多问问自己,为什么要干这行。现在回想起来,是我当时太要强了。”
离开律师事务所后,蒂尔在瑞士信贷集团(Credit Suisse)下面的金融产品部(CS Financial Products)做一名衍生品交易员。他说,这个工作更对他的口味,但是它仍然有一种“受追踪的性质”,感觉不好。
1994年的圣诞节前后,蒂尔在看望西海岸的家人时,见到了自己的大学朋友里德·霍夫曼。尽管霍夫曼认为蒂尔在斯坦福时是“极端右翼分子”,而他自称那时是一位社会主义者,两人还是成为了密友,在争论哲学、道德和政治问题时都很看高对方的智识。
霍夫曼曾经立志当一位哲学教授,著书立说,成为一名公共知识分子,然而后来他改变了自己的计划。他在一次采访中说:“归纳一下公知能对创造媒体受众做些什么,你会发现也就是书籍和散文而已。我发现,你是可以创办一家拥有公知影响的软件公司的。”他解释说,这些公司还有“商业模式的优点”,有利于一个人“做一些经济上的事情”,也就是赚钱。
蒂尔回忆这次会面:“我们考虑了各种各样能创办的科技公司,我们感到,这里正在发生重要的事情,我们就应该在这里尝试做一点什么。”他说的这里就是指硅谷。1996年年初,蒂尔做出了重大转变,离开纽约来到门洛帕克(Menlo Park)。他从亲朋好友那里筹得100万美元,开办了自己的对冲基金蒂尔资本公司(Thiel Capital)。一年后,蒂尔遇到了当时21岁的卢克·诺塞克(Luke Nosek)。诺塞克刚刚离开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University of Illinois at Urbana-Champaign,UIUC),追随马克·安德森的脚步来到硅谷。他希望推出一个网页日历,向蒂尔咨询有关融资的事情。令他惊讶的是,蒂尔提出从自己的基金里面给他投资10万美元,并且真的投钱了。
这家公司后来倒闭,诺塞克因为亏掉了蒂尔的钱而充满内疚。“我想:‘天啊,我的朋友。他给我投资了。’”
诺塞克的朋友、另一位UIUC的程序员马克斯·列夫钦(Max Levchin),请诺塞克把自己介绍给蒂尔,以推销自己的做加密业务的Fieldlink公司的创意。诺塞克此时仍然不好意思跟蒂尔说话,所以列夫钦绕过了他。一次,蒂尔到斯坦福发表讲话,列夫钦在讲话之后跟他接上了头。蒂尔喜欢他的创意,并且提出成为联合创始人。接着,他和列夫钦又邀请诺塞克加盟。
诺塞克说:“这就是蒂尔了不起的地方,他看重友谊,这永恒的东西。我曾经想:‘唉,我曾经把事情搞砸了。’但是他觉得没有关系。他不喜欢这样,他也生气,但是他觉得没有关系。”Fieldlink数次改变业务方向,名字也换了两次,最后成为了贝宝。在挑选团队成员时,蒂尔和列夫钦只招入他们俩当中至少有一位对其非常了解的人。蒂尔说服里德·霍夫曼担任董事,还挖来了戴维·萨克斯担任首席运营官。萨克斯曾经在蒂尔之后担任了几年的《斯坦福评论》的总编。
萨克斯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蒂尔从来不是一位过问细节的运营人员。但是他有一种技巧,能找出所有重大的战略问题,并且找准方向。”他回忆说,2000年3月,贝宝正在进行一轮1亿美元的融资。大多数人被互联网泡沫冲昏了头,坚持不发标,非要等待更加优惠的条件。萨克斯继续说道:“蒂尔催着大伙儿把这轮融资完成了。几天后市场崩溃,要是我们当时多等一周,公司就完了。”2002年,eBay以15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贝宝,蒂尔拿到了大约5,500万美元。他开始筹划自己的第二次创业,包括三个子计划:重开对冲基金,成为一位风险投资家,以及创办一家新的估值上10亿美元的公司。2003年,正当准备第二幕创业大戏之时,蒂尔遭遇了一件尴尬事。他告诉一些朋友和同事,自己是同性恋。消息迅速传开。蒂尔带着几分恼怒说:“在当今社会里,一些人仍然觉得这是一件特别重大也特别有趣的事情。”
一些批评人士指出,蒂尔公开自己的同性恋身份暴露了他早年某些著作的虚伪。在办《斯坦福评论》期间,他一直对“身份政治”持高度的怀疑态度。1995年,他和萨克斯出版了一本名叫《多元性谜团》(Diversity Myth)的书。他们在书中称,在校园里,“那些抱怨压迫的人通常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压迫。”书中有一段文字令人不安,他们为一位法律系的学生朋友辩护。这位学生在1992年到一位同性恋学生的宿舍外面高喊反同性恋的言论,以抗议校园演讲规定。事后无论在正式场合,还是在私下里,这位法律系的学生都受到了近乎众口一词的斥责。两位作者认为,与他的冒犯相比,这样的斥责过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