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2015年度中国商人:“斗士”张士平
魏桥创业集团的铝业工厂拥有最先进的设备和最严苛的管理,它现在是这家公司的“印钞机”。摄影/沈祺徕
由于自己发出的电还有大量的盈余,张士平开始计划利用多余的电量进行电解铝。与此同时,张士平在经营自己的电厂期间,发现了电价的秘密。他通过植入自己的管理心得,使其电厂每度电的成本比国家电网低出了三分之一。
但张士平最初的计划其实是进入钢铁业。他雄心勃勃,计划在邹平建造两座中国最大的高炉,开辟一万亩土地建成一座年产800 万吨的炼钢厂。当时,中国的钢铁热正在喷涌兴起,一些亿万富豪从这个看上去灰头土脸的行业里相继诞生,这种局面就像是如今的互联网行业。
张士平的钢铁工厂正要拔地而起之时,他接到了时任山东省省长深夜打来的电话,意在劝说他放弃这个庞大的计划,即使张士平已经为此花掉了8,000 万元。当时,由于产能过剩的预期和环境压力,钢铁项目在国家一些监管部门面前已经失宠。“如果我真的想上,省长也劝不住我。”虽然手握市县两级地方政府的支持,但是张士平最终听从了省长的建议。他说:“他没有命令我,只是动员我。”如今看来,这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决定。这不光体现出了张士平的政治智慧,钢铁业此后陷入的困境难以想象,就连全球的钢铁霸主安赛乐米塔尔公司也举步维艰,中国的钢铁业也变成后来最为糟糕的行业。
2001 年,张士平的第一条25 万吨电解铝生产线投产。当时面对这个搅局者,铝行业对张士平提出了非议。当时一位巨头公司的老板甚至当面警告张士平:“你不可能成功。”但张士平的回答是:“我干过的事情都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据张士平说,其铝产业总规模现在已经达到了620 万吨,配套的电站发电量也已经接近1,500 万千瓦。一些行业协会和竞争对手将其优势总结为五个之最:技术最先进、最节能、最环保、用工最少、投资最低。其600千安的电解槽是世界上的唯一一条成功运行规模最大的电解铝生产线,这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降低了耗电量。张士平说,它排放废弃物的净化率达到了99.8%。更加重要的是,张士平用接近十年时间改造了铝产业的发展模式—他打通了整个铝的产业链,从上游原材料铝土矿石到氧化铝、电解铝,以及下游的铝材料加工;同时自建独立电网,彻底解决了能源问题。他将其称为“铝电网一体化”。另外,不难发现,张士平将这些工厂密集分布,极大地减少了内部的物流成本。他们甚至将冶炼出来的炙热铝水直接运往下游工厂,而其它公司的做法是将铝水冷却制成铝锭再运往下游,下游加工厂则需要再次将其融化才能够用于生产。这至少将为张士平在中间环节上节省每吨800 元的支出。在把生产成本做到最低的同时,其多年的经验带来新建项目的投资成本骤降,据张士平估计,他每投资1 万吨电解铝的成本只有其竞争对手的接近二分之一。
张士平将自己在纺织业积累的管理理念输送到了铝产业的各个环节。他严明纪律制度,痛恨腐败。他曾经因为发现煤炭采购环节出现问题,而一次性开除掉了20 个人。如今,其拥有一个700 人的检验团队,对每一车煤炭进行交叉对比检测,以保障煤炭质量。张士平称:“我们一直都是把一分钱当一块钱花。”魏桥有一个特殊的早会制度,每天早晨6 点半,该集团20 余人的高管团队会聚集在一间会议室里面对面交谈。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了数十年,从未间断。张士平的一名下属告诉我,老板一直在打造一个有执行力的管理团队。而张士平就得像指挥管弦乐队一样,了解每一名乐师和他们的方位,分辨出每一个错音,并且清楚其源自于何处。
在这样的早会上,张士平常常会谈及自己对于财富和人生价值的话题。他认为,人结束生命时带不走任何东西,而应该在有限的生命里创造出更大的社会价值。他甚至警告自己的高管说:“你们可以支配的财富只有你们的工资和奖金”,公司里的每一分财产都是用来创造税收和造福自己的十几万名员工的。
这也是张士平近年来最为重要的工作。他不用电脑,没有微信,但他的手机就是一个面向员工的投诉热线,他经常会收到来自于普通工人的短信。此外,他还在公司内设置了意见箱,供员工写信给他。张士平随即从办公桌里拿出一封员工来信给我看,表明自己没有说谎。他说:“很多对我来说是小事一桩,但到员工个人可能就是天大的事情。所以,必须管。”
张士平为自己数量庞大的员工提供了优厚的生活条件。无论员工来自于哪里,张士平承诺做到家有所居(每人都有房子住)、老有所养(每人都有养老保险)、病有所医(在公司自建的门诊享受低价医疗)、子女有学上(自建8座幼儿园,支持政府创办小学、中学)。张士平还说,房子会以极低的价格出售给工人,面积最小要达到90 平方米,必须有三居室。这样做的依据是,他鼓励员工把老人孩子接过来一起住,一家三代人进城安居于此。在邹平县,我的确看到了一排排高高低低的魏桥员工住宅楼,它们紧邻医院、学校和电影院。虽然在当地一个最为著名的网络论坛上,有该公司的员工抱怨自己并不能够被分配到一个刚刚建成的高层公寓里,但这对于当今中国数以亿计的产业工人来说,只能算作是幸福的烦恼。这是中国政府眼下最为看重的话题之一,但他们似乎还未找到行之有效的办法。魏桥创业集团的一名高管特别向我强调了这一点,他认为从个人角度而言,这是张士平所做的最重要的贡献。
这样的场景似乎让我们回到了从前,当时每个地方国有企业都像是一个完整的小社会。
从这个角度来看,魏桥创业集团就像是一家传统的国企。此外,加入中国共产党在魏桥仍然是一种荣誉和晋升的前提。其高级管理人员全部是党员,公司内部的党组织结构非常完整。
张士平告诉我,这与他有关系,他就是一名老共产党员。他认为选拔干部和入党在基本要求上是一致的—“比较正派”。张士平补充说,该集团每年只有200 个入党指标,这对于拥有十几万名员工的公司而言,入选党员是一件难事,被选中的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但是,张士平的公司和传统的国有企业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懂得如何赚钱。
张士平向我介绍起了自己的两位得力子女。他为张红霞(魏桥纺织董事长)在其员工里的崇高威望和即将作为党代表参加全省会议而感到骄傲,并且也为张波(中国宏桥董事长)受到业内同行的尊重和继承了他的吃苦耐劳而自豪。“他们根本不是富二代”,在张士平眼里,他们是和自己一起创业走来的同事。如今,两人各自已经独挑大梁,张士平逐渐退居幕后,不再细问生产经营。
我提出想见见张波。张士平掏出自己价值200 元人民币的三星手机拨通了电话。张波的办公室和张士平只有一街之隔,并且有着相同的格局和陈设,只是多了一台苹果电脑和巨型地球仪。
张士平的儿子张波已经身为魏桥创业集团旗下中国宏桥集团的董事长,独挑铝业大梁。他说:“我是张士平的儿子,但这也是最可怕的地方。”
当我正想向他打听如何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便建成矿山、运回矿石以及在遥远的非洲有何奇遇时,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那只是一件小事情—海外开矿最重要的是做到换位思考。而他眼下最关注的问题是如何利用更现代的制度和技术来改造自己的公司,让其手下能够充分展示出自己的才华。
张波的冷静令我惊讶。他说:“我是张士平的儿子,但这也是最可怕的地方。”他认为自己很难保证所有的决策都是对的,如果自己犯了错误而没有人提醒他,那将是一场灾难。张波在描述自己父亲时用了“尊敬和崇拜”这两个词,他回忆说,父亲从小家教很严,只要犯错,免不了挨打。
当我再次返回张士平的办公室时,他正要去参加一场内部篮球赛。旁边的人告诉我,张士平是三分球的高手。如今,他每天依然保持了极大的运动量。早晨4 点准时起床,围绕厂区慢跑一万米,接下来是半小时的游泳时间。随后他会第一个出现在早会的大厅里。午饭之后,张士平会打15 局乒乓球,从不午休。在每周一三五晚饭之后,张士平会参加跟年轻人直接较量的篮球赛。他所在的“和谐队”赢多输少,球场里的一名工人告诉我,张士平要是输了,总要想办法赢回来。
70 岁的张士平仍然像一名战士在战斗。30 年来,他曾经与市场较量、跟对手过招、与体制博弈,如今他还要与自己的年龄赛跑。张士平最大的忧虑是政府失去此前旺盛不息的发展欲望。而如今再次向他问及当年与国家电网的那场博弈,张士平称:“自建电网完全是被逼出来的。”我问他有何教训?他反驳我说,没有教训只有经验,那就是“沉默”。我追问那是否是他的商业生涯里最煎熬的时刻,他不以为然,并且说自己此生无悔。
张士平没有秘书,直至今天他依然独自出差。他说:“只要我自己拎得动行李,我就不用别人。等我拎不动了,也就是该休息了。”但是他现在完全没有退休的打算。张士平告诉我:“哪天公司不再发展了,我才会休息。”
我在张士平办公室进门处的桌子上发现了这位亿万富豪的零食—两根绿萝卜和一盘炒花生。这让我想起了午饭结束时的一幕:当时有人突然提议为那艘非洲开来的大船喝一杯,张士平不小心把一块送到嘴前的鱼肉掉在了桌上。他几乎没有思考,直接用手捡起来喂进嘴里,随即拿起酒杯,“来,干杯!”(财富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