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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与势

艺与势

胡泳 2019-09-19
《说文新附》解“勢”为“盛力,权也,从力,埶声”,说明“勢”在于力,“勢”进一步发展出权力、权势、势力的意思。

“埶”象人伸出双手栽种草木之形,“埶”即“”字初文,《说文解字》:“埶,种也。……《诗》曰我埶黍稷。”从字形演变来看,“”当是“埶”的后起字。

“勢”也是“埶”的后起字,汉以前又多以“埶”表“勢”。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说文》无勢字,盖古用埶为之。”陈玉强指认,大约汉初之时,“勢”字才出现,“埶”字下加“力”字,说明植物生长的势头。《说文》释“力”:“筋也。象人筋之形。”又释“筋”:“肉之力也。从肉力,从竹。竹,物之多筋者。”据此,“埶”下增添象征植物多筋的“力”字,正与植物生长的势头相关(《“势”本义及其在中古时期的审美演化》,《文化与诗学》,2016年第1期)。

“埶”(音shì),后世常与音zhí的“执”字相混,“执”字繁体为“執”,简化字中執与埶两字合而为一。裘锡圭在2002年发表《古文献中读为“设”的“埶”及其与“執”互讹之例》一文,指出传世的汉以前古籍和出土简帛文献中,有不少当读为“设”的“埶”字;而且在古籍中有些这样的“埶”字已经被误读为“”或讹作形近的“執”字(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东方文化》1998年36卷1、2号合刊,39~45页。裘锡圭按此刊实际出版年份为2002年)。

裘锡圭在此文中说,现有的先秦文字资料,似乎只用“埶”而不用“设”来表示“设置”之“设”这个词。《说文·三上·言部》:“设,施陈也。“埶”是“”的初文,其本义是种植树木、谷物。施陈物品与种植树木、谷物这两件事,似有相类之处,“设”也许就是由“埶”派生的一个词。也就是说,“设”可能就是“埶”的引伸义。

《淮南子》的《兵略》和《修务》都有“设施”之。《淮南子·修务训》:“且夫精神滑淖纤微,倏忽变化,与物推移,云蒸风行,在所设施。”滑淖,犹畅和。纤微,细微。人的精神畅和细微,能够迅速变化,随着外物而推移,就像云腾风行一样,你想怎样运用就能怎样运用。《淮南子·兵略训》:“易则用车,险则用骑,涉水多弓,隘则用弩,昼则多旌,夜则多火,晦冥多鼓,此善为设施者也。”这里的设施,显然是规划施行之意。

而《淮南子》两见“勢施”之文:“今有六尺之席,卧而越之,下材弗难;植而肫之,上材弗易。勢施异也。”(《说林训》)现有六尺宽的席子,平铺在地上,一般的人越过它并不困难;但如果将席子竖立起来,就是弹跳力出众的人要跨越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是因为席子摆放的态势不一样。“轮圆舆方,辕从衡横,勢施便也。”(《泰族训》)车轮是圆的,车厢是方的,车辕是直的,车衡则是横的:形状不同但均出于使用的方便。裘先生指出,“勢施”很难讲通,这说明,到后来,古书中有的应该读为“设”的“埶”字,已经被误改成了“勢”(裘锡圭:《简帛古籍的用字方法是校读传世先秦秦汉古籍的重要根据》,《两岸古籍整理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

《老子》简帛古本中,“勢”字没有出现过,王弼本《道德经》中有“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但帛书本作:“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刑之而器成之。”古代“形”、“刑”通用,这里最存疑的是把“器成之”改成了“勢成之”。

其中的“勢”不好理解,而且似乎是动用了孙子兵家和韩非子法家的概念。相较之下,帛书之“器成之”在内容上具体,在意思上连贯,显然比“勢成之”更确。

楚简《老子》丙组4至5号(今本第三十五章):“埶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坪(平)大”。裘锡圭认为首句当读为“设”(今人常读为“执”)。他引魏启鹏《楚简〈老子〉柬释》已经指出的《国语·齐语》言,西周时代“设象以为民纪”,“西周旧制的‘设象’,犹是陈列形之于文字的政教法令,以为万民所观所诵,《老子》书中的‘大象’则升华为无形无声的大道之象”,肯定“‘埶大象’当是《老子》原文”(《中国出土古文献十讲》第215~216页,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

可见,老子中并无“勢”的概念,孔子也不用(《论语》全文无此字),而《孙子兵法》倒是大量使用“埶”这个字(《孙子兵法》六千言,出现“埶”字十余次),不过后世都改成了“勢”。如通行本所载的一句名言“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汉简本作“兵无成埶,无恒刑”,以“兵”字为两“无”之主语,言兵既无成势,又无常形。李零在《兵以诈立:我读〈孙子〉》一书中说,英文中,与埶字关系最密切的词,主要是plant(种植)、set up(设置)和disposition(部署)(《兵以诈立:我读〈孙子〉》,中华书局,2011年,第168页)。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除了“”的含义(种植),“埶”的另一义指设置和部署,引申为因事制宜、随时变化。

这里的“埶”,渐具后来的新字“勢”中所有的形势、气势、态势、趋势等含义,应是“禾苗长势旺盛”一义的自然而然的结果。由于形势、态势等必然伴有力量和能量的变化,所以《说文新附》解“勢”为“盛力,权也,从力,埶声”,说明“勢”在于力,“勢”进一步发展出权力、权势、势力的意思。

法家最早使用“勢”的上述含义,作为法家思想的重要源泉的《管子》中,不乏对“勢”的论述。战国末期的《韩非子》更是把“勢”提炼出来作为一个重要概念,与法、术结成法家的三位一体。而韩非子的思想源头之一是慎到的“乘勢”,认为国君治理国家,是凭借“权勢”。(财富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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