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时健:体制中的身份焦虑
隐居哀牢山十个年头时,褚时健又尝到成名滋味。这一次,他成了身价过亿的“橙王”。
如果以财富多少来衡量成功,85的褚时健算得上“当代英雄”。饶有意味的是,他置身体制之外,从容经营果园,仅用不到十年的时间,在一个最普通的领域获得上亿身价。而当当年他在体制内患得患失,最后用极端的方式攫取个人利益时,体制抛弃了他,还引来一场牢狱之灾。
时空变换,时代成就了今天的褚时健,而曾经的褚时健则触发了时代前行的机关。
在并不漫长的中国商业史上,有一串绵长的由国企厂长组成的“失意者名单”,他们的名字是:步鑫生、马胜利、周冠五、李经纬、郑俊怀、黄宏生……而褚时健则将这个名单划分为两个阶段。
若以失败原因而论,褚时健入狱可以看做一个分水岭。在他之前,80年代的国企“改革明星”步鑫生、马胜利们昙花一现;他之后,风光无限的明星企业家的郑俊怀、李经纬们各得其咎。
步鑫生、马胜利是“国企承包”时代的经营能手,他们迎合了国企整顿的形势,赢得政治的肯定,以“改革明星”的形象进入公众视野。当他们名声在外,开始被政治肯定和舆论赞誉包围,不禁犯了贪功求赏的大忌,盲目扩张,最终反将企业拖入泥潭,由“榜样”沦为反面典型。
1980年代,“政治正确”大于一切。体制为步鑫生们提供了施展身后的机会,也成为他们无法跨越的藩篱。他们在后期纷纷表现出迎合政治需要之嫌,却是作茧自缚,等到重新出山、二次创业,早已时过境迁,经营管理方式落伍,被更灵活、更敏锐的后来者无情取代。
李经纬、郑俊怀则代表着另一个类型。他们分别以各自的方式将经营不善的国营企业拉出困境,成为地方利税大户、全国知名企业,尔后开始不同程度地考虑自身利益,谋求管理层收购,因操作方式或时机掌握不当,触怒政治底线,戴上“分流国有资产”的帽子,最终锒铛入狱。
上世纪80年代是理想主义的年代,国企厂长亲近政治,以图获得某种眷顾。21世纪进入现实至上的年代,个人主义大行其道,在个人利益的推动下,企业家不惜铤而走险,触碰政策神经。
连接两端的90年代,则是企业家自我意识觉醒的十年。在辛劳半生之后,他们开始悄悄计算自己的得失。如褚时健对检察官坦陈心迹时所言:“我想,新总裁接任之后,我就得把签字权交出去了。我也辛苦了一辈子,不能就这样交签字权,我得为自己的将来想想,不能白苦。所以我决定私分了300 多万美元,还对身边的人说,够了!这辈子都吃不完了。”
一语道出万千国企高管心声,便是所谓的“59岁现象”,而褚时健第一次将其公开于众。
当时乃至以后,褚时健并非唯一经济犯罪的国企高管,但他名气之大,足以引起整个社会的瞩目。“褚时健事件”释放了国企管理者对薪酬分配不满的讯号,引发社会大讨论。事实上,高层对此已有所察觉,正在酝酿制度改革,“褚时健事件”恰好发生,在不经意间加速了这一进程。
褚时健获刑次年,接替他上任的红塔集团新总裁拿到百万年薪,也是在这年,国企高管年薪制进入决策视野,不久即启动试点推行。几乎与此同时,国企改制开始进行,尽管时至今日,难言改制成功,但不乏联想、TCL的成功案例,而李经纬、郑俊怀的前车之覆足以引起后人警觉。
以更宽阔的视野来看,三十年来,从步鑫生、马胜利到褚时健,再到郑俊怀、李经纬、黄宏生、倪润峰、陈久霖……时代变迁,个体与组织的矛盾冲突一如既往。在市场经济浪潮的冲击下,作为计划经济时代产物的国企高管对利益的追求,其实缘于体制内外穿插对比所生的身份焦虑,迫切渴望政治或物质肯定,一旦求之不得,反而激发了追求欲望。从这个角度讲,像褚时健那样挑战政策底线的事件从未停息,它们只是隐蔽起来,以另外的方式上演。
任何时候,好的制度都应激发生产力发展,而不应禁锢它。时下,国企高管年薪制备受诟病,以国有资本获得的垄断利润究竟如何分配,享有政治待遇的国企高管在市场格局如何定位,获罪高管复出后何以重回领导岗位?这些问题与国企本身的存在一样,尴尬,但无法回避。
2012年过完春节,记者去褚时健的果园采访他,他感慨地说,“现在国企太厉害了,反正总能赚到钱,反正花的也都是国家的钱。有的一把手,既不懂生产,也不懂市场,照样一年收入几百万。”问题是,如果褚时健出狱后像陈久霖那样回归国企,还能否如此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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