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为什么不依不饶

    中国当红脱口秀《今晚80后》节目组9月份来纽约访问时，曾经在哥伦比亚大学做了一个研讨会，从编导到主持人无不抱怨节目难做，单是中国的审查制度就已经让这类节目每天如履薄冰。虽说节目中玩笑开得已经很小心，编导叶峰还是坦承自己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写检查。

    脱口秀这种源于欧美、在笑骂中针砭时弊的娱乐形式要嫁接到中国还真是不宜，不能取笑庙堂之上那些原本正经得有些滑稽的严肃话题，只能去笑话琐碎生活中那些原本令人心酸的压力、挫折和叹息，连笑都显得失了重，空落落的漂浮在空气里。

    不过即使在言论开放的美国，脱口秀也并不是就能随心所欲的有一说一。电视台有联邦通讯署（FCC）看着，主持人有电视台看着，玩笑开过了头招来官方审查、民间抗议、广告商撤单的事也并不稀奇。所以屏幕上看上去肆无忌惮的开怀大笑，其实也不过是在精心考量之后一丝不苟的安排，只不过不同文化中开玩笑的底线有所不同，才让我们在雾里看花中生出艳羡。

    调侃名人、调侃弱势群体、调侃灾难受害人都可能擦枪走火惹上麻烦，拿跟种族沾边的任何事搞笑就更得是如履薄冰。2008年美国选出了第一个黑人总统奥巴马，一贯热衷拿政客开涮的脱口秀主持人们有小半年的时间都小心翼翼避开这个话题，生怕哪句话拿捏不准惹上“种族歧视”之嫌引火烧身。万有一失时主持人在节目里公开道歉息事宁人是常有的事，这一招老牌主持人大卫•莱特曼、杰•雷诺都曾用过无数次，前者曾公开对前副总统候选人萨拉•佩琳，地产大王唐•川普等名人说“sorry”，后者也曾因为调侃一个99分店买来的劣质芭比娃娃得了“脱发症”而向所有脱发症患者道歉。

    但这次轮到当红新秀吉米•坎摩尔时，这招却不灵了。

    坎摩尔在他的《吉米鸡毛秀》里惹的祸，现在全中国恐怕无人不知了。一个六岁的孩子在节目里和其他孩子讨论如何解决美国国债问题时，说了句“杀光中国人”，把中国人惹怒了。抗议声四起之后，坎摩尔先是在节目里道歉，后来又身穿写着中文“和”字的T恤走出演播室，直接面对抗议者道歉。但还是有身在美国的华人不吃这套举着大旗继续示威，非要电视台开除坎摩尔。

    要照中国人传统的“见好就收”的思维，这种不依不饶的死缠烂打已经几近无理了，毕竟坎摩尔走出直播室当面道歉的做法在脱口秀主持人的“道歉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但如果放在“美式思维”里检视，在维权这件事上“过”的结果总会好过“不及”，这一点生活在美国的很多其他族裔都比华人开悟早得多，而美国华人在过去的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历史中已经差不多成了反面教材。

    90岁的纽约市立大学退休教授李瑞芳曾跟我讲过她小时候警察到唐人街挨家挨户查证件的情形，说警察一来很多正在做工的华人扔下手里的活就跑，有的躲在货仓里，有的躲在柜台下面，连她这个本地出生的美籍孩子都会吓出一身汗。那是排华法案大行其道的时代，长着一张华人脸几乎就是“原罪”，没有身份证的华人就更是“罪上加罪”。国会直到去年才正式就排华法案道歉，这时距当年法案通过已经有130年了。

    排华法案是美国历史上唯一一个针对特定种族而通过的联邦禁令，这也许并非偶然。华人沉默隐忍的集体性格让这个族群承受了太多的困难，即使在排华法案已成历史的今天，隐性“排华”仍然随处可见。政府发放的服务经费，落到华人社区的比例不足华人人口在全市比例的十分之一。在旧金山、纽约这样的大城市，专门针对华人下手的罪案此起彼伏。连犯罪分子都知道打劫华人最安全，因为他们通常只会自认倒霉不大会去报警反击。

    这与一些维权经验丰富、声音响亮的族群的境遇形成了鲜明对比。在《吉米鸡毛秀》对中国人出言不逊的同时，纽约有两个黑人顾客先后对媒体投诉，说在高档商场Barney’s购物后被警察怀疑使用假储蓄卡而拘押，虽说很快真相大白，但两人仍然觉得受到了侮辱。这条消息马上登上主要媒体的显著位置，之后是商场总裁出面道歉，并聘请人权专家帮助完善内部政策，避免类似事件发生，这个过程前后只用了三天。而“杀光中国人”节目一播出，就有华人在白宫请愿网上提出抗议，但消息登上主流媒体和坎摩尔在节目中道歉都是12天以后的事。

    宫崎骏说“内心强大，才能道歉，但必须更强大，才能原谅。”但面对“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现实，光靠强大的内心是活不下去的。中国人这次或许显得有些得理不饶人，但长久沉默中的爆发有时候是顾不得火候的。其实谁都知道电视台不可能为一个过头玩笑开除主持人，但让美国主流意识到中国人不再是沉默的族群还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