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论气
“气”被设想成“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管子·心术上》),也就是说,它的宏大乃是无限大,它的精微乃是无限小,从而“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毫为小,待之成体”(《庄子·知北游》)。一切都是“气”所化生,所以一切都不出“气”之范围。
人之生命的来源、生命的存在及死亡均被看作是一种气化过程,这对原始儒家的人性论发生了深刻的影响。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春秋时期的血气观。《国语·周语》载鲁大夫展禽说:“若血气强固,将寿宠而没,虽寿而没,不为无殃。”寿宠,老寿而保宠也。没,终也。不为无殃,必以殃终之也。据学者考证,这是“血气”一词首次见于史籍。这里讲的故事是说,鲁国大臣夏父弗忌担任负责祭祀的宗伯一职,要将鲁僖公的享祀之位升于闵公之上。这是一种“逆祀”的行为,故鲁大夫展禽认为夏父弗忌必有殃。同时,展禽虽然这样想,但那主要是针对夏父弗忌的人事祸福而言,承认他的健康状况、寿命长短是由其血气决定的。
晏子说:“凡有血气,皆有争心”(《左传·昭公十年》),将人的争竞之心归之于血气。周定王在向晋国正卿随会讲礼时说:“夫戎、狄,冒没轻胈,贪而不让,其血气不治,若禽兽焉”(《国语·周语》),在这里,治血气成了人和禽兽的区别之所在。
调治血气由此成了原始儒家道德修养的基本功夫。孔子说:“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季氏》)。在这里,孔子展示了他对于人生发展阶段的一个基本概括:根据血气的盛衰演变,人在性情上表现出不同的偏好,道德修养上须因应这些偏好而有不同的对治方案;但是究其根底,人作为血气的存在这一点始终未变。
《论语》中还有多处提到气。曾子说:“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泰伯》)。使自己的容貌依礼而动,这样可以避免粗暴、放肆;使自己的脸色庄重严肃,这样就接近于诚信;使自己说话的言辞和语气谨慎得体,这样就可以避免粗野和背理。在这里,容貌、颜色与辞气,是人的血气呈现于外的三种表现,曾子视之为修身之三个关键环节。那么人应当如何调整自己的容貌、颜色与辞气呢?这就是孔子所说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
《左传·昭公九年》载膳宰(厨师)屠蒯言:“味以行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言以出令。”这是认为食物(五味)可以补充身体内的气,气又影响了人的意志,而意志又决定着言辞、政令,最终确定社会道德的好坏。《国语·周语下》记载周卿士单穆公的一段话,将这种关系讲得更为清楚:“口内味而耳内声,声味生气。气在口为言,在目为明。……若视听不和,而有震眩,则味入不精,不精则气佚,气佚则不和。于是乎有狂悖之言,有眩惑之明,……出令不信,刑政放纷,民无据依,不知所力,各有离心。”口喜味,耳听声,声味生成气。气在身体内流行、运动,影响人的视听、言论。如果视听不和,内心震动迷惑,又会影响到味的摄取,导致气的遗失和不和谐,于是产生“狂悖之言”、“眩惑之明”,并最终影响到社会政治的稳定。味和气之用大矣哉!
所以饮食非小事,孔子对于饮食很注意节制,“肉虽多,不使胜食气;惟酒无量,不及乱。”(《论语·乡党》)“食气”指五谷之气,“人食肉多,则食气为肉所胜,而或以伤人。”(焦循:《孟子正义》卷十三)孔子对于饮食也很讲究,甚至挑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鮐而颬,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论语·乡党》)之所以会如此,原因就在于饮食是周礼的一项重要内容,在当时被看作君子道德修养的体现,同时也因为“味以行气,气以实志”,饮食直接关乎人的意志活动。
重视对食物的节制,保持气在身体内的动态平衡,有其合理的一面,特别是对于养生而言。但过分夸大“味”、“气”对于“志”的影响,便会取消“志”的主动性,发展为道家一派自然无为、反对以心使气的思想(《老子五十五章》:“心使气曰强。”《庄子·人间世》:“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这恰恰是孔子反对和不能接受的。他提出的“三戒”实际包含着“以志帅气”的思想。以后孟子提出“夫志,气之帅也”(《孟子·公孙丑上》),荀子提出“治气养心之术,血气刚强,则柔之以调和。知虑渐深,则一之以易良。……凡治气养心之术,莫径由礼,莫要得师,莫神一好”(《荀子·修身》),均是对孔子“三戒”思想的进一步发展。(财富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