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要发生的事故”

    这些努力当然都是徒劳。在燃烧了36个小时之后，深水地平线号于4月22日上午10点22分沉没。唐熙华走进BP在休斯敦的总部，正好赶上坏消息：马孔多一号油井在喷原油。

    这是一个BP及其首席执行官毫无准备的问题。没有人曾经试过封闭海底下面一英里外溢的油井，也没人在一个有24小时新闻循环报道的世界应对过这样的环境危机。在休斯敦，唐熙华担负起了堵漏行动和公关两方面的责任。

    回顾BP公司87天的堵漏工作，你很难说出它做错了什么——它拼命封住油井，阻止石油上岸，清洗污秽的海滩，承诺赔偿经济损失。由于BP持有马孔多的租约，美国法律要求它支付全部清理费用。但是，唐熙华从没有想过拿埃克森瓦尔德兹号事件后通过的一项赔偿封顶法案当保护伞。那项法案将赔偿上限定在7,500万美元。事实上，与它在美国司法系统内曾经支付的赔偿相比，BP打算拿出比这多得多的钱，以快得多的速度，向数量大得多的人赔付。如今，BP预计要为这场灾难支付400亿美元——是埃克森在阿拉斯加事件上支付额的10倍。

    另一方面，BP的公关战略是它自身的一大灾难。战略掩盖了BP的应对措施，为它增加了数十亿美元的费用，让唐熙华丢了工作，甚至危及这家石油巨头的生存。

    唐熙华在油井爆炸后不久问同事：“我们到底做了什么，碰上这种事？”这样的评论完全体现了他的看法：BP没有做过任何错事。唐熙华低估石油外溢的规模和严重性，也淡化了BP的作为。他说：“这不是我们的事故。”他归咎于越洋公司和钻井防喷器“史无前例的”故障。

    BP不断带给人们危机很快结束的预期，不到5周拐点出现，BP的顶部封杀/垃圾弹（top kill/junk shot）失败。唐熙华曾预计，这种方法有60%~70%的成功率。一位公司高管说，这传达了一条很明确的信息：“不要相信BP，他们不知道自己他妈的在干什么！”

    唐熙华令事情雪上加霜，他公开表示沮丧，让自己背上了恶名。他在美国待了数周。他和家人收到了死亡威胁。他的妻子在他出国的时候做了一次手术。（他妻子曾加入Facebook上一个叫“解雇唐熙华”的组群。）他把大量时间花在带领记者参观被淤泥污染的海滩上，记者要求知道破坏了这么多辛劳工作的美国人的生活，他心里会是什么滋味。他在路易斯安那州威尼斯市对记者说：“我们感到难过。我们为给他们的生活造成这么大的破坏感到难过。”他又听上去有点恼火地说：“要知道，没人比我更不愿出这种事。我想回到从前的生活。”

    到6月份，抗议已经迅速演变成全国性的震怒。奥巴马总统对全国广播公司（NBC）说：“他正寻求建议，找出‘该踢谁的屁股。’”国会开始起草禁止BP使用美国海域的议案。公司股价大跌48%，910亿美元市值被抹掉。

    这一切造成了BP现任首席执行官鲍勃·达德利所说的“濒死”体验。从前，公司能用短期票据换来100亿美元，满足它的资金需求。而现在，它已经被拒在隔夜拆借市场的大门之外。贸易伙伴躲着公司，流动性危机初现。唐熙华说，他带领财务团队以新的银行贷款额度支持，才使BP免受冲击。他还说：“如果不采取果断措施，就要出大问题。”

    6月16日，唐熙华带领一支BP代表团接受白宫的传唤，结果被媒体广泛报导为公司的投降仪式。公司将建立一个200亿美元的托管基金，用于支付索赔。为了保留现金，公司将在2010年余下时间里停止季度分红。

    事实上，BP得到了它急需的东西——有限的初步赔付。当然，数额肯定是巨大的，但对一个在2010年第一季度赚了60亿美元的公司来说，仍在可控的范围内。奥巴马也承诺不再做扰动市场的攻击，而是告诉世界：“BP是一家强大而且可靠的公司。让它保持强大和可靠完全符合我们的利益。”唐熙华说：“我们需要政界冷静下来。我们需要世上最强大的政府停止向我们攻击。”

    第二天，唐熙华现身国会的一个分委员会，立法人员轮番斥责他。然后，他飞回家中休息，这是最后一个公关灾难。他被拍到出席怀特岛的一次游艇竞赛，和他的儿子在没有石油外溢的英国海域上航行。白宫首席顾问拉姆·艾玛努埃尔（Rahm Emanuel）讽刺说：“他又回到从前的生活了。”

“整个行业的系统性过失”

    BP最终在7月15日阻止了外溢，3周后用水泥永久封闭了马孔多油井。此时，对BP信任度已经极低，它不得不多花20亿美元，在关闭油井顶部之后，再将油井底部封死。与此同时，唐熙华成了历史。BP任命密西西比人鲍勃·达德利为公司第一任美国首席执行官，10月1日生效。

    在其他调查进展缓慢之时，BP迅速拿出了自己的判断。在其于去年秋天发布的192页报告中，公司承认有监管过失，但主要归咎于它的承包商，尤其是越洋和哈利伯顿。BP认为，发生灾难与广受批评的油井设计并无关系，而是水泥工作有缺陷，令气体从油井底部进入，负压力测试出错，钻台工作人员没有对出麻烦的迹象采取对策，防喷器失灵，等等。BP的结论是，深水地平线号是一次行业事故，是该行业所有公司的教训，而不是对BP自身实践的一次指控。

    事实上，任何公平的问责都会把BP放在责任人名单的首位。它的承包商犯了关键错误，但BP在几乎每一步所做的决定都增加了风险，并且显示出它缺乏监管和运营纪律。所有过失都发生在工艺程序上，而这些程序为公司节省了时间和资金。正如总统委员会指出，BP的纪录显示“它的管理安全措施只在于工人个人的职业安全，而不是工艺安全。这些事故和后来的分析表明，公司没有一贯和可靠的风险管理程序，因而无法实现其公开的安全承诺。”

    不能认为BP是个案。近10年来，近海开采骇人事故不断——火灾、井喷、外溢，还有各种险情，其中在墨西哥湾发生过20起。总统委员会评价说：“马孔多井喷可以归结到BP、哈利伯顿、越洋犯下的一系列错误。这些错误显示风险管理存在系统性缺失，令人对整个行业的安全文化产生疑虑。”

    如今，墨西哥湾重新对经营者开放。海难基本清理完毕，大多数捕鱼海域不再是禁区。石油已经从景观中消失，这主要得益于墨西哥湾温暖的自然生态环境。海水里的细菌很快消化掉了石油。但还不能确定会有什么持续的环境上的影响。不久前，环境组织奥得邦协会（Audubon Society）在一份报告中将这种情况称为“美国最大的非受控科学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