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端午琐记
又是一年端午到。其实都还没到的时候,家里已经堆了一些酒店送的粽子,口味有点让人啼笑皆非,包鲍鱼的已经是稀松平常,有天打开一盒赫然竟写着“奶酪粽”,如此中西合璧,让我这么宽容的味觉都瞬间产生功能性失调。
幸好大部分我在香港遇到的节令粽子还是比较归于传统的,所不同的只是打奢侈牌还是亲民牌罢了。做粽子的不仅有传统的中式饼铺,就算是西饼屋们也蜂拥而上卖粽子。美心的粽子已经成了完整的产品系列,找了香港食评家李纯恩代言,主推地道的地方风味,从南到北、从咸到甜、从糯到碱,无所不包。某一天经过陈豪代言的圣安娜,张开的臂膀下赫然写着”端阳极品粽“几个大字,那个”粽“字怎么看都像从古代穿越来的,而”端阳“,自然也是”端午“了。
午时为阳辰,所以端午也称为“端阳”。自然端午的别称其实有很多,比如五月节、浴兰节、女儿节、诗人节等等,不一而足,足以说明端午节的起源纷纭,就连诗人作诗也是各取所需。唐朝的诗里有云“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这是为屈原鸣不平了,不过清朝的诗里也说“樱桃桑葚与菖蒲,更买雄黄酒一壶。门外高悬黄纸贴,却疑帐主怕灵符”,这就是纯粹民俗挂帅了。
这个已经流传了两千多年的民俗习惯,现在比较统一的认知大概就是龙舟竞渡搭配吃粽子,刚巧这两样东西也都和投了汨罗江的爱国诗人屈原挂上了钩,这种纪念方式也就变得更加顺理成章。不过其实根据闻一多在《端午考》里的说法,端午的起源还要追溯到屈原之前的吴越民族图腾祭,当然这一点通常会被选择性忽略。一起被忽略的还有许多各地流传的不同风俗,比如挂钟馗像、躲午、悬挂菖蒲、吃时令水果、佩戴香囊、备牲醴、比武、喝雄黄等等。在香港城区里,端午这个节日,除了放假,大概简化成了各个商家使劲浑身解数的粽子营销了,尽管香港确实有一项并不常见的端午民俗——大澳渔村的神祗游涌。
大澳的神祗游涌经常会被混淆为龙舟竞渡,然而它并没有太多竞赛的意味,更像一种宗教祭祀。靠海吃海,以海为生的渔民对海洋有更多的敬畏,所以大小节庆都要大张旗鼓地孝敬神明。虽然进渔村的游客可能会带着猎奇的心理好奇地张望,但这个延续了百多年的传统某种程度上是非常严肃而恭谨的,比如请神的时间是需要计算的,而从哪一座庙里接神的顺序也应该是有讲究的。
请神这件事,由村里的三大传统渔业行会,——扒艇行、鲜鱼行和合心堂主持操办。记得我第一次到渔村的时候,在村子里瞎转悠,看到某座蓝色屋子外挂着一块合写着三个行会名字的招牌,当时并不知道是什么,现在想来,可能是三个行会的联合办公指挥部了吧,毕竟大澳虽然不大,也有四座庙——杨侯古庙、新村天后庙、关帝庙、洪圣庙,说起来都和道教有关系,但也不能坏了规矩。
这四座庙里,名气最大的应该是天后庙。天后也就是妈祖,在中国东南沿海一带多有供奉,台湾人年年都要跑到福建湄洲请示的也就是这尊林默娘娘,当然台湾的妈祖脸面是有肤色分别的,据说有黑、红、金、白等,不过脸色苍白的娘娘都是近年从大陆请过去的,通常情况下镇妖除煞要出动黑面娘娘,喜庆祥瑞就是红面娘娘登台了。虽然这神的信仰是同根一脉,但之所以台湾一开始不流行白面娘娘,台湾学者的考证之一,是说请神漂洋过海的时候不断供奉于是熏成了黑人妆。
能熏得黑,证明香火旺盛,是好事。传统的祭祀文化中熏香拜祭是不可避免的。香港红磡有座观音庙,典型的岭南建筑,很小的一进,周围早被各种摩天大楼给包裹得密不透风,远远看去就像一小块玩具积木,但即便如此,周围仍然有整整一条街的香纸铺依附着它顽强地存在,销量最好的就是各种香和叠成形状的金纸。所以在大澳这条复杂的村中水道里,凡是游涌的龙船经过的地方,居民一定会焚香、烧纸、化衣、撒水饭,繁简由人,但基本的规矩是跑不了的。
有时候看香港的一些民俗传统,会感慨香港或许应该是对宗教最为宽容的城市了,从各个教派来的大小神明都能在这弹丸之地上济济一堂,就算教众不多也自得其乐。我便是在香港这样的宽容教育下知道了锡克庙。第一次见到这个建筑的时候觉得人生观被颠覆了,白莲花似的“星尊者协会”就在蓝天白云下冷冷地嘲笑着我这自称爱好印度研究却对印度旁遮普一无所知的伪文艺青年。
教育的结果,是让我接受了“存在即合理”。那么好吧,既然大澳的神祗游涌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气势合理地存在着,有想看到不一样龙船面貌的人,大可以在农历五月初五这一天奔去大屿山凑个热闹、沾点神气。
本文作者周瑷玛,财富中文网特约撰稿人,英国威斯敏斯特大学翻译硕士,香港城市大学研究社会学,聊生活聊社会,也聊美食聊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