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集团仍不明白 - 财富中文网

1947 年创办现代集团（Hyundai）的郑周永今年已 83岁高龄，却仍然用铁腕手段统治着他的帝国──它创办之初是一家建筑公司，现已成为全世界最大的联合企业之一。即便在儒教盛行的亚洲国家，也没有什么企业的领导人像他这样拥有近乎绝对的权力。身为农民的儿子，郑周永利用借来的资本大胆创业，成为亿万富翁，他被誉为富有传奇色彩的企业家。郑周永现今的头衔是荣誉董事长，但在韩国他被普遍称为“国王董事长”。虽然郑周永每天上午只在汉城现代集团那朴实无华的总部呆一个小时左右，但一位家族成员坚持说“他的话就是法律”。郑最近在礼节性地参观刚刚兼并的起亚汽车公司──该公司因汽车生产能力过剩而陷入困境──时宣称：“我们将把起亚的规模扩大一倍。”忠心耿耿的经理们说，郑周永荒唐的讲话只是为了给雇员们鼓劲，但他似乎常常脱离实际。汉城一位经验丰富的投资银行家说：“这家韩国最大的集团由一个可能意识不到经济环境已发生变化的 83 岁老人来管理是非常危险的。”

郑周永的家族采邑庄严而傲慢地与世隔绝着。他那各自管理集团部分业务的五个儿子和一个侄子很少与外界接触。他 50 岁的儿子郑梦宪是新泽西州蒂内克的费尔利•迪金森大学工商管理学硕士，目前担任负责国际业务的两位董事长之一──但现代集团一位高级经理说，他“太害羞，不能见外国人”。

郑周永今年春天行使自己的君主特权，出人意料地改组了现代汽车公司（Hyundai Motor）的高级管理层。国王董事长解除了他弟弟郑世永的职务。自从现代汽车公司 32 年前创办以来，71 岁的郑世永就一直经营该公司，而且正精心培养他唯一的儿子担任接班人。在宣布离职的记者招待会上，郑世永泪流满面地告诉《财富》杂志的记者：“不存在家族仇恨。我哥哥让我离任，我听从他的意愿。”郑周永把全世界第九大汽车公司（就生产能力而言）的经营权交给了 63 岁的大儿子郑梦九。当作者为写这篇文章提出采访郑梦九时，他拒绝了，据一位助手说：“他对汽车行业还没有足够的了解。”

郑周永帝王式的风格在过去可能对他很有用，但现在呢？作为主宰韩国经济的最大的家族联合企业，现代集团号称能生产一切东西，从计算机“芯片到船只”。但在利润方面并非如此。这家联合大企业是由 45 家公司组成的大杂烩。现代集团去年总收入为 719 亿美元，亏损 3.265 亿美元，1997 年的利润也仅为 3,780 万美元。汉城怡富证券公司（Jardine Fleming Securities）研究部主任史蒂夫•马文（Steve Marvin）说，现代集团是韩国“草率而妄自尊大地追求市场份额和单纯的企业规模，不顾投资收益”的最突出的例子。

如果事实上现代集团的命运不是与韩国的命运密不可分的话，这一切只不过是企业大型化的研究案例。韩国总统金大中说：“改革联合大企业是经济复苏和竞争力得以恢复的关键。”但这家联合大企业目前的状况对国家而言不是好兆头。多年来，现代集团背负了巨额债务──上一次计算为 660 亿美元──占韩国国内生产总值的 20%。

穆迪氏投资服务公司（Moody's Investors Service）警告说，像现代集团这样摊子铺得太大的联合企业“使韩国的银行不断面临风险”──韩国的银行已经得到 520 亿美元的紧急援助，但坏帐超过 1,080 亿美元。韩国经济在去年收缩 5.8% 以后重新出现增长，但庞大的公司债务使持续的经济复苏面临威胁。金融家乔治•索罗斯驻汉城投资处的负责人尤金•尹（Eugene Yun）说：“现代集团的财务结构在恶化，将来可能成为韩国经济的致命弱点。”

解决办法很简单：金大中总统力主提高财务透明度，更加尊重股东权利，出售足够的资产和缩小企业规模，以达到盈利的目的。但是能否做到这一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现代集团仍然如饥似渴地一心想扩张。3 月份，现代汽车公司用近 10 亿美元买下了破产的起亚汽车公司，尽管两家公司的开工情况都远远低于每年 300 万辆汽车的联合生产能力。5 月份，现代电子公司（Hyundai Electronics）完成了对竞争对手 LG 半导体公司（LG Semiconductor）存储器芯片部门的收购，耗资 21 亿美元。在这项不稳定的商品业务中，两家公司都在亏损。现代集团还进行了另一项高风险的赌博，在朝鲜的一个旅游胜地投资 13 亿美元。

郑周永是如何做到这些的呢？这个家族联合企业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它竭力讨好政府，积极支持汉城与朝鲜和平接触的政策。但还有另一个原因：郑氏家族控制的企业规模太大，一旦失败任何人都担当不起。

但金大中总统正进一步施加压力。5 月底，他为进一步对联合大企业施压而改组了内阁。他甚至扬言，如果五大联合企业──现代、大宇（Daewoo）、三星（Samsung）、LG 和 SK 集团──仍然拒绝改革，政府将停止对它们的信贷和家族对企业管理层的控制。这些企业立即许诺（第无数次）放弃非核心业务，降低负债比率，提供透明的财务报告，并尊重少数股东的权利。

政府金融监督委员会主席、为金大中总统监督联合大企业的李宪宰说，让现代集团和其他几家联合大企业改变恣意放纵的做法“就好像修起围栏来驯服野马”。55 岁的李宪宰是个说话温和的经济学家，由于以前曾担任大宇集团的行政人员，所以了解这些联合企业的内幕，他后来成为韩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委员。李宪宰说，不管什么时候一家联合大企业涉足一项新业务，其他企业大会觉得也必须跟着做，“就像女人买鞋一样。”李宪宰耐心地把这些联合大企业赶入他的围栏，挥舞着权力的鞭子制止银行贷款。（政府控制着大多数银行。）但他没有把鞭子狠狠地抽在现代的背上，虽然现代集团最近有一系列扩张的举措。李宪宰解释说：“它们正努力缩减。这是个时间问题。现代目前正增加资产，但以后会放弃其他资产。”他的话语中带着惊人的宽容。

政府确实正鼓励疲弱而负债累累的公司勉强合并在一起，以避免突然出现大量裁员。政府的想法是两家企业合并能逐渐消除过剩的生产能力──就像软着陆一样。但该计划还要求联合企大业把注意力集中在核心业务上，卖掉其他所有业务。因此，当现代集团最初买进起亚公司和 LG 半导体公司时，政府很高兴。尽管现代集团作了承诺，却尚未清除任何核心业务。因此，这家联合大企业没有缩小规模、专攻核心业务、也没有提高盈利能力，它的规模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债务也更加繁重。汉城沃伯格─狄龙─里德公司（Warburg Dillon Read）研究部主任理查德•塞缪尔森（Richard Samuelson）说：“政府把工厂合理化改革和解雇工人的责任转给了现代集团。”问题在于，现代集团会遵遁到底吗？

正如现代集团所说，集团已经在筹划彻底削减其业务。58 岁的集团改组委员会主席、郑氏家族以外的高级经理朴世勇说：“我们将彻底改变现代的面貌。”实际上，该巨型企业打算分成五个小型联合企业，各自专攻一个行业：汽车、电子、造船、建筑和金融服务。这意味着郑周永效力于现代集团的五个儿子都可以继承他的业务。（另一个儿子，47 岁的郑梦准获得了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是韩国国会当选议员──而且显然向往有一天能竞选总统。）

朴世勇还说，“经常干预公司管理细节”的家族成员将把所有权力交给专业管理人员。但汉城没有什么人相信这会很快成为现实。郑周永和他的儿子们拥有集团约 15% 的股份，但打算卖掉他们在次要公司的股份并在汽车和电子等核心业务中投资 4.12 亿美元，以此加强他们对公司的控制。

韩国投资界对现代集团出售重大资产、通过发行新股票筹集资金并在今年年底前将债务削减 47% 的宏伟计划深表怀疑。毕竟，现代集团甚至还没有确定将出售哪一家大公司。另外，该集团采取令人产生误解的会计做法，损害了自己的信誉。4 月份，集团声称已将负债比率从 450% 削减到 312%，对于一家去年债务猛增而资产没有任何增加的联合企业来说，这一业绩令人难以置信。那么这种情况是如何产生的呢？现代集团夸大了资产价值，使人们觉得它的负债情况出现了好转。政府监督人员揭穿了这套花招，迫使现代集团修改改组计划。

在最新的改组计划中，现代集团设想在四年内吸引外资 122 亿美元。朴世勇说，现代将通过与大跨国公司结成战略联盟来提高自己的竞争力，但迄今为止还没人对此表示热烈欢迎。例如，西门子公司（Siemens）就没有接受收购现代电子产业公司电信设备部门的请求。

虽然现代集团一直表示要寻找全球合作伙伴，但郑氏家族对外国人仍然小心翼翼。现代汽车公司购买起亚公司主要就是为了不让它落入福特汽车公司之手，因为福特公司是除它之外认真想收购起亚的唯一公司。去年，现代汽车和起亚都只动用了 45% 的生产能力，但它们今年声称要销售 200 万辆汽车（包括出口 120 万辆），动用 66% 的生产能力。刚刚进入现代汽车总裁、47 岁的李桂安说：“要大量盈利就必须把开工率提高到 80%。”他认为，这需要三年时间。现代汽车去年收入 72 亿美元，亏损达 2,760 万，这还是在接收破产的起亚之前。

现代汽车承认急需外部资本和技术，但又担心仓促联合会使它被外国公司所主宰。正如总裁李桂安所说：“我们实力太弱，无法成为任何一家大汽车公司的战略合作伙伴。”相反，公司希望在今年筹集股本 16 亿美元并促进销量，以此改善公司的财务状况。

虽然现代汽车在北美和欧洲有了很小的立足之地，它主要的销路仍是在新兴市场。现代汽车负责研究与开发的总裁、54 岁的李中固说：“在发达国家，我们的产品可能不是第一流的。但如果考虑价格，现代汽车在第三世界就具有竞争力。”市场营销公司── J.D. 鲍尔公司（J.D. Power）今年的“最初质量研究报告”表明，现代汽车去年改进产品质量 28%，虽然目前其质量仍低于平均水平，每 100 辆汽车发现 28 处缺陷。起亚的产品在这次调查中名列榜尾。为改变公司长久以来不可信赖的形象，现代声称它在保用方面居全行业之首：动力传动系保用十年或十万英里，加上五年的路边故障援助。另外，现代汽车的定价比日本小型轿车低 10%。

虽然现代汽车公司竭力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但它从三菱汽车工业公司（Mitsubishi Motors）得到技术援助，三菱集团（Mitsubishi Group）拥有现代汽车公司 7.5% 的股份。它们最新的合作成果是新豪华轿车 Equus，三菱准备在日本装配和销售该车型。即便如此，现代汽车在实现它公开宣布的成为全球举足轻重的汽车公司的目标方面几乎还未迈出第一步。最近汽车工业的强强合并增强了比现代强大的国际竞争对手的实力。沃伯格─狄龙─里德公司研究部主任塞缪尔森说：“同戴姆勒－克莱斯勒公司（DaimlerChrysler）相比，现代太微不足道了。不建立国际联盟是现代犯的一个严重错误。韩国人会遭到排斥。”

实际上，如果现代集团想再次成为世界级选手，它的每一家公司──不仅是汽车公司──都需要筹集大量资本以使它平安渡过调整时期。但投资者们愿意拿出资金吗？就透明度而言，现代集团正是证券分析人员所谓的“黑洞”，非常善于编造帐目。例如，该集团日前宣布它在去年通过出售资产等行动“吸引了”45 亿美元外资，但进一步的调查表明，其中大部分资金都是借来的。今年 3 月，一名大胆的韩国股东在现代重工业公司的股东年会上对集团创始人兼董事为什么从不出席董事会会议提出质疑。公司总执行总裁赵忠厚气愤地回答，荣誉董事长郑周永是“在很大程度上负责韩国工业化的人物”。

几个月前，证券管理人员指控现代集团有内幕交易，这是韩国联合大企业出现的第一起这类案子。根据正式的指控，去年上半年，在现代电子公司收购 LG 半导体公司之前，两家现代集团的公司共花费 1.5 亿美元抬高现代电子的股价。调查人员说，郑氏家族，包括其创始人，利用内幕消息向其他现代公司出售现代电子的个人股份，赚取利润约 5 亿美元。集团总部表示，这些指控“纯属捏造”，购买一家价格偏低的公司的股票完全是一种正确的投资行为。

事情还没有结束。韩国金融监督机构正调查现代集团是否动用了名为“购买韩国货”的新互助基金来促进其他业务。自 3 月份创建以来，现代这个基金吸引了 40 多亿美元──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韩国的家庭妇女，价格上涨了近 40%。在推销时，“购买韩国货”基金被誉为通向富裕之路。但实际上，最大的两笔投资是现代集团所属公司，包括亏损的现代电子公司。政府还正调查该基金是否违反法律规定的限额向现代集团其他公司贷款。

在韩国政府的鼓励下，一场新的争取股东权利运动也正把矛头指向现代集团。4 月份，有关的股东们在集团总部外举行示威，抗议公司被指控的内幕交易。45 岁的张霞盛也参加了抗议活动。沃顿商学院博士、韩国大学金融学教授张霞盛说：“由于对公司监管不善，韩国公司失去了很大一部分价值，现代就属于其中最严重的公司之一。”张霞盛的分享民主人民团结组织虽然名字听起来有左翼倾向，但它是由约 200 名中产阶级专业人士组成的，旨在促使公开上市公司提高透明度和对公司的责任。

张霞盛对现代重工业公司有很多怨言。该公司主要从事造船业，是一家赚钱的公开上市公司。该公司去年以 9,500 万美元从现代集团的另一家公司购买了东南部城市庆州的一家饭店。张认为这个价格“高得惊人”，比实际价值高了 30%。（该公司否认他的指控，声称是以市场价格购买该饭店。）张霞盛说，联合大企业以实力雄厚的公司帮助弱小公司的做法欺骗了股东。现代重工业公司原打算出钱帮助收购起亚汽车公司，至少在张霞盛的股东权利组织表示强烈反对之前是这样。张霞盛说：“我不认为造船公司有什麽理由要向破产的汽车公司投资。”

然而，尤其令这位态度温和的教授感到气愤的是现代集团对少数股东的蔑视。公司拒绝向张霞盛发送外部审计师的报告，所以张霞盛的律师来到位于汉城东南约 200 英里的蔚山的现代集团总部。在那里，现代集团的负责人只向他出示了文件，因为该公司表示它“没有提供复印件的法律义务”。律师毫无办法，只能花几个小时抄写该报告。几天以后，千百名现代重工业公司的雇员（拥有公司 54% 的股份）挤进公司的股东年会，会上少数股东说他们的问题多半被忽视。现代重工业公司说，许多股东对张霞盛的组织发起的“不必要的阻挠”表示不满。张霞盛已经提出诉讼，要求宣布上一次的股东年会为非法。

如果现代集团打算取悦股东，就必须明白利润比单纯的企业规模更重要。迄今为止，没有什么迹象表明郑周永是这么想的。现代电子公司号称在买进其韩国竞争对手 LG 半导体公司以后，已成为全世界存储器芯片的最大生产商。这听起来很不错，但今年来这些基本半导体的价格和数量一直在下降。从事电子产品市场研究的数据信息公司（Dataquest）存储器芯片专家乔治•伊瓦尼克（George Iwanyc）说：“如今这一市场无利可图。”现代电子把公司的前途寄托在存储器业务会出现好转上。分析家也认为，这种业务总有一天会好转。然而，收购 LG 半导体公司使本来就不赚钱的现代电子背上了 116 亿美元的债务，相当于公司自有资本的十倍。

面对令人清醒的现实，现代电子公司总裁、56 岁的金永焕说：“由于我们资金有限，根本不可能事事胜人一筹。我们必须有选择、有重点。”因此，他已通过卖掉专门生产芯片的 Symbios Logic 等赚钱的美国子公司筹集了 20 多亿美元。他还打算摆脱汽车电子业务和电信设备业务等其他业务活动或建立合资企业。金说：“我们将主要是一家存储器芯片公司。”

但是，现代集团的经理们不能理直气壮地说现代在芯片制造技术方面占有优势。正如负责集团重组的朴世勇说：“其他公司依赖许可转让的技术，我们必须靠自己从头做起。”事实并非完全如此。3 月份，德州仪器公司（Texas Instruments）控欣现代电子公司侵犯专利一案获得胜诉。现代电子被迫签署一项交换许可协议，根据该协议，美国公司可望在今后十年从现代电子收取 10 亿美元。现代电子也不会因为与 LG 半导体公司联合而增强实力，因为 LG 公司采用的是一种不同的生产技术。朴世勇说，好处是少了一个对手并得到了对手工程方面的人才。在存储器芯片方面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要继续参赛，现代公司必须增加巨额投资。

在美国，现代公司的偏狭僵化给它的半导体业务带来了麻烦。为位于俄勒冈州尤金的现代公司芯片工厂招收工程师的猎头人员杰夫•亚伯拉罕（Jeff Abraham）说，现代公司拒绝聘用黑人和女性。亚伯拉罕说，现代公司人力资源部主任告诉他：“韩国人不喜欢他们，不会雇用他们。”负责招聘的亚伯拉罕因不顾这些指示而在两年前被解雇。现代公司否认不公平的雇用做法。但加利福尼亚州奥兰治县一陪审团 4 月份在审判以后得出了相反的结论，并裁定现代集团赔偿亚伯拉罕 950 万美元。现代打算上诉。

同郑周永赤手空拳打天下的时候相比，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现代集团却没有变。这家该巨型企业不再是在保护性很强的经济体系下经营，而过去，独裁政权几乎把郑氏家族看作有特权的国有企业。如今，现代集团必须学会在国内比较开放的市场和全球经济中参与竞争。正如韩国总统金大中所说：“我们能生产多少全世界质量最好而价格最低的产品？我们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现代集团尤其如此。

译者：殷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