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到底有多新？

1893 年，亨利•亚当斯（Henry Adams）从华盛顿乘火车去芝加哥参观哥伦比亚博览会。这位历史学家和小说作家（也是几位总统的孙子和曾孙）算不上捣毁机器的勒德派分子。两年前他学会了使用那个时代最先进的交通工具──自行车，这次，他乘了火车。但是，他在密歇根湖畔看到的东西令他大吃一惊，特别是在博览会洞穴般的电气大楼，那里摆满了通用电气公司（GE）、西屋公司（Westinghouse）、西门子公司（Siemens）和西部电气公司（Western Electric）的展品。

14 年后，亚当斯在《亨利•亚当斯的教育》（The Education of Henry Adams）中写道：“人们在发电机旁久久不愿离去，因为它们确实新颖，它们使历史进入一个新阶段。”面对展出的不可思议的新技术，不是科学家的人（如亚当斯）“别无选择，只有坐在台阶上沉思，叹息这些年来他们说的和做的事情，而他们在哈佛学院的长凳上从来没有这样沉思过，不管是作为学生还是教授……历史的头脑只能从历史发展的过程思考，也许这是从历史学家出现以来他们中第一次有人在向机器时代的转折面前束手无策。”

现在，在又一个世纪就要结束的时候，我们面对又一个“机器时代的转折”──计算机以及把它们联成各个网络、也联成最大的网络即互联网的转折。历史看来再次进入一个新阶段。但是这次没有人坐在台阶上沉思。相反，我们被有关新数字时代的分析、论证和激动人心的言辞所包围。经营管理的顾问介绍企业界的新规则，令人惊心动魄；经济学家比较平和地讲到信息经济如何运转；记者连篇累牍地报道电子这个，电子那个。甚至历史学家也有话要说：从亚当•斯密（Adam Smith）时代以来，他们积累了大量有关技术变化的文献。

历史学家的观点是重要的，数字时代的预言者把这个时代称为史无前例，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粗略地看一看企业史──它实际上只是在 500 年前才开始的。那是在西欧开始商业革命的时候，当时，全球贸易、先进的金融市场、工人专业化程度提高以及经济增长取代了长期的呆滞不前。这是一场真正的革命，彻底打破了围绕那个时代的一条基本思想建立的旧世界，即亚当•斯密 1776 年在《国富论》（Wealth of Nations）中阐述的思想：一国的真正财富不是以它拥有多少黄金来衡量，而是以它能生产多少来衡量。

这为一系列与技术有关的革命打下了基础，而互联网只是这一系列革命中最近的一次。这些突破中最重要的一件是提高了工人（以及资本）的生产率，使我们处于空前富有、空前拥挤、空前联系、空前复杂的状态。一旦我们回顾早期的工厂、铁路、汽车，特别是电力的利用，互联网许多看似新的东西开始变得熟悉了。另外，你开始感觉到这次的大变化可能如何展开。

90 年代互联网繁荣的性质是混乱、快速和无限制，这常常被看作它最重要的特点──始终是“互联网时间”。实际上，在过去一个半世纪出现的几乎所有重要的新产品或新技术都引起企业家的激烈竞争，竞相以新的设计占据市场。例如，从 1910 年到 1920 年的 10 年，美国有 150 家公司生产汽车。1908 年成功地推出批量生产的 T 型车使福特汽车公司（Ford）成为业界第一个主宰者；到 20 年代，汽车制造公司的数目下降到 90 家。但是，即使在那个年代，通用汽车公司（General Motors）也能夺得市场领先地位，几乎把福特公司逼上绝路，而克莱斯勒公司（Chrysler）则从默默无闻的地位跃居前列。这种格局在几十个行业中一次又一次地重演：在早期，灵活的小公司占上风，业界领先者几乎一夜之间就可发生变化。随着业界的成熟，情况变得令人乏味，几个大的角色进行没有生气的斗争。在网络公司，这种过程也许进行得特别快，因为它们不用建大工厂或者大的营销网络。但是，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是新鲜的。

一种密切相关的现象是投资者对网络公司股票的狂热。这在规模上可能也是从未有过的──美国人有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多的钱用于投资，而投资股票也比过去任何时候受人尊重。但是，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是新鲜的。并非所有技术的出现都会带来股市繁荣（并非所有股市繁荣都与新技术有关），但是在美国和英国，投资者一次次对新鲜事物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从运河、铁路、电力、无线电广播，到生物技术和企业间的电子商务。例如，在 1882 年，即爱迪生发明白炽灯泡后的第三年，电力公司的股票成为伦敦交易所最热门的股票。在那年 5 月的两个星期就有 16 家新的电力公司发行股票。当时《经济学人》杂志（The Economist）告诫说：“不管等待我们的是多么伟大的革命，现实的电力系统之间必然的竞争实际上将阻止股东成为百万富翁。”精辟的分析！看来这一分析也适用于网络公司的股票狂潮。但是，虽然投资者可能并且确实头脑发热，新技术投票市场的宠儿有时的确能生存下来并且蓬勃发展──听说过美国电话电报公司（AT&T）吗？听说过通用电气公司吗？听说过 IBM 公司吗？听说过美国在线公司（AOL）吗？它的股票很可能成为第一种取得这种地位的互联网股票。

有些改变世界的革命性技术从来没有这样大的经济影响。例如，无线电广播模糊了地区差别，消除了杂耍表演，使一些消费品成为全国名牌。但是没有人能像讲到电气化或者甚至酸性转炉炼钢法时那样，指出无线电广播的出现与国家繁荣之间有因果关系。从经济的角度看，那些能使我们提高生产率的才是真正重要的技术发明。真正相信计算机革命的人从早期起就认为它就是这种发明。他们当然成功地说服了公司管理层：信息技术占美国企业资本开支的一半以上。但是经济学家像往常那样持怀疑态度。人们常常引用麻省理工学院诺贝尔奖得主罗伯特•索洛（Robert Solow）这样的警句：“我们到处都看到计算机，但就是没有在生产率的统计数字中看到。”在过去两年中，制造业的生产率确实提高了，尽管它持续的时间还不足以说明是一种明显的趋势。

但是，回顾一下电的出现使我们有理由乐观。在本世纪头几十年，制造商为使工厂电气化花了数百万美元，但是对每个工人能生产多少产品几乎没有什么影响。然后，在 20 年代，生产率迅速提高。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随着地区电力网的建成，电便宜了，公司和城镇再也不用自己发电了，制造商能从简单地把电用于围绕蒸汽机设计的工业流程转为在建厂时心中就想着电。认为计算机和互联网的利用将沿着类似的道路前进是有理由的：计算机的计算能力的价格每时每刻都在下降；随着互联网可靠性的提高和频带加宽，它使公司能把计算工作分包出去，节省更多的钱。与此同时，调整企业流程以利用网络世界的过程才刚刚开始。如果计算机和互联网确实能使生产率持续提高，那确实是件了不起的事，这将是使世界更加繁荣的伟大飞跃之一。但这并非史无前例。

那么数字时代中究竟有什么东西确确实实是新的？主要的一点是，容易数字化、容易拷贝的信息开始成为重要的经济产品。信息市场的运转不同于有形产品的市场，经济学家几百年前就知道这一点：在 1803 年，琼－巴普蒂斯特•塞（Jean-Baptiste Say）为哲学家的命运而叹息：“哲学家研究如何让自然法则最大限度地造福人类”，但是很少自己富有，因为“他发行了大量产品，而这些产品很少有磨损”。从那以后，版权和专利法的逐渐演变使哲学家和其他知识创造者至少可以得到一些补偿。但是，以容易拷贝的信息作为最重要产品的经济是我们在基础经济学中都没有学过的。

迄今为止，最令人们不安的是计算机软件（增加这种产品的产量几乎无需成本），它只与同一制造商生产的其他软件完全兼容；由于兼容问题，随着市场份额的增加，它对消费者的价值变得更大。这三种特性──经济学家称之为“增加收益”、“锁定”和“网络外在性”──帮助微软公司（Microsoft）击败了一个个竞争者，最后又把它推上反托拉斯法庭。互联网是以普遍兼容和共同的软件标准为基础建立的，它的兴起可能使减少人们对锁定和网络外在性的忧虑。但是，肯定还有许多其他问题使律师和经济学家在今后一些年为难──例如，知识产权是法学院的学生研究的热门新领域。信息经济不同于其他经济，根本不清楚它会把我们带到何方。实际上，最大的问题可能是：从亚当•斯密以来，对国家财富的检验一直是国家能生产什么。生产信息也算吗？一个基本上轻制造业、重服务和信息的国家（如美国和英国）能真正繁荣吗？当前的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但是，同样，我们不知道以后会出现什么。

亨利•亚当斯曾面临过这种困惑。他在 1893 年参观了芝加哥后得出这样的结论：他不知道电气时代会带来什么，他的同胞也无人知道，只能“无意识地开向或者飘向”未来。但是亚当斯太热衷于否定某些工程技术人员和科学家预测未来的能力。在《电为所有人服务》（Electricity for Everybody）和《目前用于动力、照明和牵引的电力》（Electricity Up to Date for Power, Light and Traction）等书中，他们描述了这样一个世界：电器可以接过许多家务事，电可以用来为工厂提供动力（当时还只用于照明），人们“能在相距很远的情况下看到对方的行动，就像他们在一起那样”，火车从纽约到波士顿只要两小时。显然这些懂得电的人心中有明确的目标。他们没有预言内燃机在 20 世纪的巨大作用，他们甚至没有试图估计电的出现对社会的影响。但他们的许多预言是对的。

所以，当你听到有关我们不久会怎样通过芬兰生产的小小的无线装置做生意，家里的恒温器、烤面包炉和前门的锁怎样同互联网联起来以便在远处控制，医生怎样抛弃非法的纸质文件而把所有记录送上网，请不要窃笑。这些有许多会成为现实。我们不知道的是，它怎样改变我们思维和生活的方式。像 60 年代的吸尘器、洗衣机和洗碗机这类家用电器无所不在的一个结果是，妇女离家进入劳动大军的条件增多了。所以，美国电气化使我们有了卡莱•菲奥里纳（Carly Fiorina）这个女强人管理惠普公司（Hewlett-Packard）──在 19 世纪 90 年代肯定没有人想象到。世界通过网络联在一起会把我们引向哪里？我们希望能把我们引向同样有意思的地方。

译者：任美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