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重创，基础仍然稳固

一切都发生了巨变。历史将有可能把 1989 年 11 月 9 日（柏林墙倒塌、预示了前苏联垮台的日子）到 2001 年 9 月 11 日之间的这 12 年视为美国妄自尊大的一个时期，一个许多美国人认为我们边界以外的世界无足轻重的时期──这当然不是从某个“邪恶帝国” 威胁要进行核毁灭的那种生与死的意义上来说的。

实际上，这 12 年是“缺乏新闻”的时期，而这一时期已经结束── 2001 年 9 月 11 日宣告了它的结束。乔治•布什（George W• Bush）眼下领导着一个即将进行一场异乎寻常的战争的国家。仅从一个简单的事实就可以看出这将会是一场多麽令人恐怖、不同以往的战争：在本文写就之际，华盛顿在谈论着对敌人宣战，而这个敌人却••••••尚待确认。

更重要的是，布什还必须应付这一事件所带来的不可预测的、具有深远的潜在影响的经济后果。9•11 事件之前，世界的许多地方便已经处在经济萧条的边缘。而现在，恐怕衰退至少在美国是不可避免了。攻击导致产出的损失──旅游业基本陷于停顿，零售活动中断，而对于曼哈顿本身造成的巨大损失（它的产值占到美国国内生产总值的 2•5%）──据经济网站（Economy•com）的首席经济学家马克•赞迪（Mark Zandi）说，将会达到 300 亿美元，或年增长率的 1%，这无疑会导致美国第叁季度的经济进一步紧缩。

事情还不至于就此恶化下去。现在，目标在于要制定能够迅速恢复的政策。问题是，对于经济放缓的传统反应，即进一步削减利率和税收的办法在这个悲惨的时刻是否还能发挥作用。眼下，我们还不能确认 9•11 事件对于经济的影响是否会像一次天灾，比如 1994 年的洛杉矶地震对经济造成的仅仅是一次性的打击──还是会造成更持久的损失，就像伊拉克侵略科威特和海湾战争那样。

这很大程度上要依赖于情绪、心理和信心。从经济方面来说，人们的信心在 9 月 11 日之前便已经在逐渐丧失了。密执安大学（University of Michigan）在袭击到来之前所做的消费者信心指数调查显示，消费者信心指数从 91 跌到了 83，这是有记录以来跌幅最深的一次。对于经济的信心固然重要，可相对于是否相信政府可以保护我们免遭曾在汤姆•克兰西（Tom Clancy）的小说和低级好莱坞影片里描述的阴谋和战斗的袭击而言，它还是次要的。这种信心现在也被破坏了。就恐怖组织执行袭击所需要的超乎寻常的计划和纪律而言，残酷的事实是，劫持飞机并撞向大楼并不一定就是这场 21 世纪的战争最可怕的后果。现在战斗已经打到了我们的海岸线，富于想象力和无所畏惧的敌人已经告诉人们美国是多麽的脆弱，情报部门的人士大多相信敌人还会卷土重来，而且，完全有可能会带来远比飞机更高级的武器。这就是为什麽不仅要未雨绸缪，而且要付诸行动。

在布什的安全班子忙于制订计划、以便识别并报复那些对 9•11 事件负责的人的时候，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是，他们还要投入巨大的力量去防止 21 世纪的攻击──主要是生物战和所谓“计算机恐怖主义”。后者指得是针对这个国家的军事和商业计算机网络所进行的袭击，这对于美国企业来说生死攸关。专家们说，事实很简单，我们在两方面都没有防备。这实在令人遗憾。

让我们回忆一下：1997 年秋天，海军战争学院（Naval War College）邀请了几名私营部门人士参与一项计算机恐怖的模拟演示。其结果在今天看来仍让人不寒而栗：首先，海军战争学院的合作伙伴不是别人，正是在 9 月 11 日这场再真实不过的攻击中损失最为惨重的债券交易公司──坎特•菲茨杰拉德（Cantor Fitzgerald）；其次，演示涉及的事件的背景是中东油田的冲突。现在看来，这种情形发生的可能性令人害怕。此后的情形是，恐怖主义分子对波斯湾的油田和美国的军事设施展开攻击，同时对美国金融机构的计算机网络和纽约地区的电力网进行毁灭性攻击，意在给美国造成进一步的心理打击和经济损失。在模拟演示中，恐怖分子大获全胜。

演示之后，所有参与的银行家或军事计划人员都不怀疑这种可能性。国防大学（National Defense University）讲师、计算机恐怖主义问题专家保罗•斯特拉斯曼（Paul Strassman）认为，这种被称为“不对称战争”中所产生的危险“是极为真实的”。他和其他的专家一致认为激进的穆斯林国家，比如伊朗，或松散的恐怖组织，如乌萨马•本•拉登（Osama bin Laden）的“加埃达”（Al Qaeda, 意为“基地”）完全有可能制造出计算机斗士，其掌握的技术程度足以对美国的网络基础设施予以重创。

问题不是这种情形会不会发生，而是我们在易受攻击的情况下如何应对。这次海军战争学院演示之后发表的报告中的提议之一就是设立一项政府基金，以便“支持可以用来防御物质威胁的机构：应急交易场所、应急数据存储中心和专用的通讯系统。”银行家们对此的反应可以说是近乎一致的反对。他们的根据是，政府有可能实施更多的管制和控制。他们的反应是“请别再增加新规定了”，海军战争学院的报告说。

这种态度虽然并不出人意料，却很可能会在 9•11 事件之后被冷落。这一领域的专家们说，全面回顾政府和公司如何联手打击计算机恐怖主义必然成为许多“新情况、新对策”的政策讨论的焦点。在政府和私营部门具有多年经验的电脑战专家汤姆•托勒尔（Tom Talleur）说，他怀疑在 9•11 的攻击计划中可能也包括针对航空公司计算机系统的破坏行为。

如果这被证明是真的，那麽，尽管变革的方式也许并不总是受到企业的欢迎，要求变革的压力会大大加强。一位前政府高级官员上周对《财富》解释了其中的原因。他说，我们现在的战争的经济后果之一就是企业的所谓“摩擦成本”大大增加。你可以称之为恐怖主义税，而这肯定会是一笔大数目。

任何对过去叁十年了解的人，都知道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和石油结合起来将产生的致命危害。现在，除非布什至少能够表现出他父亲当年处理这一地区的危机时的才能，否则，这种潜在的可能性就会成为现实。

在针对 9•11 的恐怖行为做出反应的过程中，布什将证明他是否在处理对外关系方面胜任总统这一职务，而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人们对他在这方面的能力存在普遍的怀疑。即将来临的反恐怖战争将把全世界的目光集中在美国，这无疑会使他的任务变得更为复杂。在一些地方，许多人对美国在世界上作为唯一的超级大国和势力感到恼怒和愤恨。对于美国所象征的事物的憎恨不仅存在于巴勒斯坦的儿童心中（在攻击的新闻传来之际，这些孩子们手舞足蹈，欢欣鼓舞）。混乱、不协调但却日渐增长的反对全球一体化的运动以其特有的方式卷入其中。而且，一些朋友和盟国也相信恐怖分子的凶残行为和美国世界警察的角色不无关联。甚至对美国最为友好温和的阿拉伯国家领导人之一，约旦国王阿比杜拉二世（King Abdullah II of Jordan）也对一位电视记者说，如果美国成功地解决了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之间的危机，这次攻击就有可能避免。

中东将会对布什和他的顾问们做出定论，而顾问们似乎具有足够的智慧，他们深知人们（无论是敌是友）不会把此后发生的事情简单地看作为平息复仇的欲望而进行的一次单方面的打击。它必将产生巨大的政治和经济后果，其影响将波及所有美国和世界各地人们的日常生活。

如果沙特富翁、恐怖分子本•拉登是策划这次袭击的中心人物（看上去似乎的确如此），一个关键的问题将会是，是否这一地区敌视美国的国家──尤其是伊朗和伊拉克──为这次行动提供了帮助和支持？若出现了此种证据，这就会导致在海湾地区的全面战争。同时，这场战争将会具有多种含义。是的，它意味着萨达姆•侯赛因（Saddam Hussein）的灭亡，天知道以后什麽样的政权上台。针对萨达姆或伊朗的另一场战争无疑将会进一步激怒激进的伊斯兰分子，其奇袭部队将会寻求对美国和以色列施加更多的伤害。

这种情形下的经济后果令人生畏。虽然伊拉克只占了世界石油供应量的 3%，但针对伊拉克的另一场战争并不仅仅只会把伊拉克从市场上驱逐出去，沙特阿拉伯和科威特对供应中断也是难以承受的。即使在全球经济放缓的情况下，对石油的需求在减少，中东石油供应的大范围中断也会造成一场经济噩梦。如同剑桥能源研究会（Cambridge Energy Research Associates）的主席丹尼尔•叶尔金（Daniel Yergin）所说的：“显然某种政治和经济事件会造成石油价格的上涨。”这将很容易地形成冲击，使世界陷入持久的衰退。

现在，布什可以期望的最好结果大概就是本•拉登的组织策划并资助了 9•11 的袭击事件。如果接下来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它们都被当作收留了本•拉登及其组织的国家）能够帮助美国找到并摧毁本•拉登和他的组织，就可以避免一场全面战争。一位前英国石油公司（BP）的经理约翰•米歇尔（John Mitchell）说：“关键的问题是报复的性质。如果证据充足，目标明确，那麽阿拉伯产油国的政府对报复行动表示默认甚至提供支持相对来说就容易多了。”

目前在华盛顿和北约总部布鲁塞尔正在进行的战争赌博在国内至少会产生一个有益的结果：它将会引发一场关于能源政策的辩论，实际上这场辩论早就应该在美国展开。虽然环境问题依然重要，但这场辩论的背景是国家安全、特别是在减少我们对中东石油方面的依赖性。然而，为了在他期望的地方得到长期的生产动力, 包括寻求更多的核能和在阿拉斯加州野生动物保护区（Alaska Wildlife Reserve）进行更多的钻探，布什将不得不同样寻求一些节约措施。美国现在就可以做些简单的事，包括提高汽车和多功能车的燃油效能。这些也许是我们必须付出的恐怖主义税的一部分。

从安全的意义上来说，解决能源问题是个长期的工程。它并非是军事行动对石油价格乃至全球经济产生影响的原因之一。对于世界各国的经济政策制定者来说，最为迫切的挑战就是确保全球范围的不景不会演变成为一场更深入和持续的衰退。实际上，这种努力在袭击发生后立即就开始了──面临困境的日本银行（Bank of Japan）开始向全国面临崩溃的市场大量投入资金，其程度为 1997 年该国的金融危机以来所罕见。包括联邦储备银行在内的其他的中央银行也紧随其后。到该日结束时为止，各国政府总共投入了 1,200 亿美元，这是政府不会允许恐怖主义造成全球性衰退的明确信号。

美联储和其他中央银行的快速行动至关重要。它们强化了人们对市场的认识──这一点被 9 月 13 日债券交易恢复时利率的大幅下降所证实──说明了在美国和欧洲的利率还可能进一步下调。袭击发生后的货币政策无疑地要比过去更加具有刺激性。“这是所有事件中最大的（经济方面的）积极因素，”克利夫兰市的 National City 银行的首席经济师理查德•迪卡瑟（Richard Dekaser）说。

也许还有更多的积极因素。 SKBA 投资管理公司（SKBA Investment Management）的经理安德鲁•比斯切尔（Andrew Bischel）认为，总统和国会都抛弃了社会保障“保险箱”的想法，即必须不惜任何代价保护今年约 1,600 亿美元的社会保障盈余（它本身是个财务核算把戏的产物）。目前在一家名为 FinancialOxygen 的资金市场集团任职的经济学家史蒂夫•伍德（Steve Wood）说，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有很大的预算盈余，我们可以采取许多财政刺激措施而不会陷入赤字。”

当然，勿庸置疑，某些行业会遭到重创。9•11 事件把本已困难重重的航空公司──预期亏损在 15 亿到 32 亿美元之间──推向了灾难。旅游业无疑也会受到打击。此外，毫无疑问，保险业遭受了有史以来最重大的损失，预估的数字高达 300 亿美元。

很显然，在今后的几个月里，袭击造成的经济后果可能并非都是令人沮丧的。例如，如果企业更多地依靠语音、数据和可视会议而非旅行，那麽在电信业中大量过剩的生产能力就可以得到利用。值得指出的是，正是在地震之后的支出使洛杉矶地区从此前持续 4 年的萧条中解脱出来。布什已宣布华盛顿至少会拿出 400 亿美元来帮助纽约重建。

如同以前一样，负面的情形是否会蔓延到全国取决于消费者，他们的支出占 GDP 的叁分之二，他们的行动将决定美国遭受萧条打击的程度。担任过克林顿的经济顾问、现在布鲁金斯研究所（Brookings Institution）任职的吉恩•斯珀林（Gene Sperling）说，学者们不应该过度悲观，免得他们“造成恶性循环。”

这一恶性循环会不会发生的确是关键性的经济问题。本届美国政府最好能够从经济势而不是弱势的角度处理这次危机。袭击之后发生的美元下跌以及随后走稳这一事实表明，那种担心美国可能会丧失它宝贵的避风港地位的心态也许是过份了。

然而，对美元合乎情理的担心依然存在。美国巨额的经常账户赤字早在 9•11 事件以前便把市场人推到了不利于美元的方面。美元对欧元甚至是日元（无论东京的经济状况是如何悲惨）的比率一直在走软，而如果在海湾爆发战争，原油价格更会猛涨，美元则会继续走软。那样联邦储备银行便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为了抵消由弱势美元产生的可能的通胀压力，它也许不得不把利率保持在更高的水平，而这只是万不得已的做法。这样，一切就又取决于美国将如何报复，而中东的局势又将怎样发展。

这些有关市场和经济将怎样发展的问题显然是重要的，但在这个时刻，在一场杀害了曾经帮助这一制度成为有史以来最大的财富生产机器的数千名公民的攻击事件发生数天以后，在这一制度的物质象征仍然是一片废墟的时刻，这些问题变得淡漠了。那些人开了人世，但他们赖以成长的制度却仍旧运转。它受到重创，却仍然保持完整。甚至在 9•11 事件中几乎丧失了全部纽约雇员的政府债券交易公司坎特•菲茨杰拉德，在市场 9 月 13 日开始交易时，它在世界各地的办公室便开始办公了。其中传达的信息很清楚：恐怖分子只是摧毁了资本主义的两个图腾性的标志，不是资本主义本身。

攻击发生四天之后，尽管情绪低落，纽约人还是陆续回到了工作岗位。然而，纽约仍旧像个鬼城，死去的朋友和邻居的灵魂困着人们。他们死得令人恐怖，令人不可思议。我们将要面对看上去似乎是没有结局的后果──因为，反恐怖主义的战争就像是永久的战争，如果曾经取得过决定性的胜利的话，那也是非常少见的。在写完本文的时候，几千具尸体仍然躺在阴间一般的瓦砾下面。而未来，就像诗人雷纳•玛丽亚•瑞尔克（Rainer Maria Rilke）曾经写到的那样，似乎在“通过它们无情地诉说。”

译者：张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