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商人的追求 - 财富中文网

在中国东南部的浙江省，如果仅凭外表判断，走在街上的亿万富翁们很少能被轻易认出来。与中国大多数地方的商人不同的是，他们不愿意露富。2001 年《福布斯》的大陆富豪排行榜受到了浙江商人的集体抵制，陈金义称之为“无聊的炒作”。但是在 100 个上榜的富翁中，仍然以浙江人为最多，有 17 个。据浙江税务部门的公开统计资料，在浙江，像陈金义这样的亿万富翁大概有 100 余名。

在过去的 10 年中，在浙江，新发家的私营企业老板们成批成批地出现。他们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集聚了令人吃惊的财富。根据浙江省公布的数字，目前，浙江私营企业已超过 100 万家，总产值占全省工业总产值的 85％。2001 年浙江经济总量居中国第四位。事实上，随着民营企业在中国经济中的地位日益重要，浙江商人已成为当今中国企业家中最耀眼的明星。

新一代浙江商人

在近代中国，人们习惯于把中国各地的商人按某种较为显着的地域特点，将其称为徽商、晋商、粤商、申商等。浙江商人群体再一次为世人关注是 1978 年改革开放之后的事情。与邻近香港的广东商人一样，浙江商人也以悠久的商业传统，以及创业精神而闻名（同样也有过制假贩假的坏名声）。但近几年来，后者的成功似乎更引人注目。

北京零点调查公司曾针对各地商人形象进行过一次调查。结果，近半数受访人士认为目前中国存在着可以地域识别的商人群体，其最典型的代表当数广东商人、浙江商人、上海商人与温州商人。尽管不少人在提到浙江商人时仍以温州商人为代表，而且提到各地商人群体的特点时，有人特别提到温州商人在假冒伪劣产品、经营手法方面的欺诈性；但是从总体上看，在被调查者的印象中，浙江商人是中国经济中的超级活跃群体。

可以说，浙江早期的私营企业通常是以“乡镇企业”的形式出现的。第一代浙江商人的代表应该算浙江万向集团董事局主席鲁冠球（《财富》(中文版) 2001 年度中国商人）、中国（杭州）青春宝集团董事长冯根生和当年的改革先锋人物浙江省海盐县衬衫总厂厂长步鑫生等人。57 岁的鲁冠球从 70 年代末至今始终屹立不倒，赢得了浙江后来者的尊敬。鲁冠球的老谋深算在浙江恐怕无人能及。在《求是》、《人民日报》等媒体上，经常可以看到鲁冠球与时俱进的言论。鲁冠球是全国政协委员，在浙江只有另外两位青年企业家有同样的政治地位：正泰集团的南存辉（全国人大代表）和传化集团的徐冠巨（全国政协委员）。

相比来看，浙江杭州娃哈哈集团有限公司（《财富》(中文版) 2002 年最受赞赏的外商投资企业之一）的董事长宗庆后虽然创业时间比鲁冠球晚了一些，但这家食品公司最初也是乡镇企业。宗庆后对企业的管理事无巨细，一律亲自把持。一位熟悉娃哈哈的浙江人介绍，娃哈哈内部所有的发票都必须在经宗庆后本人签字之后才能生效。一天在宗的办公室外，大家排着长队请宗在发票上签字。突然只听宗大声说：“什麽?买十个扫帚还不去批发？太浪费了！”

目前占主导地位的浙江商人大多为六十年代初左右出生，他们中的大多数仍靠制造业起家，如正泰集团的南存辉（低压电器）、传化集团的徐冠巨（化工产品）、华立集团的汪立成（电能表）和中国飞跃集团董事长邱继宝（缝纫机）等。这批人享受了 1992 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之后的开放环境，在自己擅长的传统领域里成功崛起。更重要的是，在发现产品越卖越多，但收入增长却相对缓慢、利润比以前更难取得的时候，他们中的不少人勇于开拓全新的业务。汪立成大胆介入 CDMA 核心技术（藉此当选《财富》(中文版) 2001 年度中国商人）、吉利集团的李书福投资资金密集的轿车生产。他们中的佼佼者对现代金融运作和电子商务的熟悉程度，绝不亚于同为浙江人的网易公司的丁磊和阿里巴巴的马云。

面对制造业出现的过度竞争状况，最近，浙江省的一些官员为困惑的浙商提供了一条解决之道：成为意大利式的商人。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系教授王缉慈从专业化产业区的角度分析了浙江和意大利产业发展的相似性，他的结论是：浙江和意大利的产业发展十分相似，值得借鉴和“克隆”。如何适应变化，这也许是正当壮年的新一代浙江商人共同面临的一件艰巨的任务。

叁个浙江商人的冒险

与老一代浙商勤俭的作风和政治上的老辣相比，新一代浙商给人印象最深的也许是冒险精神。

90 年代起，饮料商人陈金义的生涯是一连串“胆大妄为”的冒险。

80 年代他是一个做蜂蜜生意的小伙计。在中国股市刚刚起步的时候，他就成了第一批股市赢家，人称“陈千万”。陈金义的第一次冒险在 1992 年给他带来了名声上的回报：当年，怀揣大叠人民币的陈金义一举收购了上海 6 家国有商店，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位收购国有企业的民营企业家，一时间轰动全国。

陈金义的第二次冒险是甩开助他创业的亲人们，向“家族制”管理开刀。1998 年，陈勒令大哥退职，二哥退休，叁哥“连降叁级”，就连他的妻子，也同样退居二线。集团管理层裁减 60％，30 多位直系亲属或降或辞或进修学习。

而陈最大的冒险是 2000 年斥巨资收购远在黑龙江的一家国营天然冷泉矿泉水企业，这种在中国罕有的含气矿泉水还没有给陈带来丰厚的回报。金义集团因此在过去一年中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财务危机。但陈金义继续在营销方面大手笔投入，希望借此彻底完成从地方性市场向全国市场的转变。

旅游和地产开发商黄巧灵的冒险在于他成功地融资滚动开发了几处颇受欢迎的旅游项目。

41 岁的黄巧灵在杭州经营着中国规模最大的私人旅游企业──宋城集团。“休闲是一种文化。”这是黄的口头禅。黄巧灵在杭州兴建的“宋城”试图恢复杭州 1,000 年前的繁华盛景，10 年来他努力从这类刚刚兴起的文化中赚钱。

黄巧灵在 1988 年前的冒险都不太成功。他当过兵，1987 年在浙江南部的丽水县管理县新华书店。喜欢《易经》和《红楼梦》的黄曾经通过收购可口可乐瓶卖过自制的可乐，也曾卖过切割机、服装，开过广告公司。但是一切在他 1989 年去海南的景点天涯海角参与经营旅游业之后，发生了转折性的变化。

1993 年，黄怀揣着数年中积累的 100 多万资金回到了杭州，加上来自各类私人投资者的借款，黄从杭州市政府那里买下了一些荒地的使用权，准备开发他心目中的主题公园──“宋城”。事实证明，黄巧灵当时的“胆大妄为”为他打造今日的旅游集团带来了一笔丰厚的资源储备：现在依靠大批土地积累，宋城集团已经开发了 19 个大型项目。最重要的是，这些资源足够支撑企业未来 10 年中的发展。黄巧灵预计，宋城集团在 2006 年前资产应该超过 100 亿。目前，黄巧灵的冒险已经集中在了旅游业的相关行业：开发景观房产、营建杭州休闲博览园、兴建杭州最贵的包括从幼儿园到大学的贵族学校等等，黄甚至还在大连拥有一艘购自英国的豪华游艇。

黄巧灵承认自己胆子特别大，但是他强调成功来自于他的“诚信度”。黄巧灵说，当时黄的项目开发得到了很多投资者的支持，尽管企业最初的负债率很高，当初连高利贷都借过。但是，宋城的不断滚动发展至今仍然依赖于外部资金的支持。令黄感到得意的是，最终没出多少钱的宋城与各位投资者都赚到了钱。

黄巧灵的运作能力使得众多的私人投资者在他身上“押宝”。对此，黄很清醒，他提醒自己在操作任何新的项目时必须保证手中留有 2 亿元的现金。

有人说，经营化工产品的徐冠巨的冒险之处在于他的投资决定部分是出于个人爱好。

41 岁的全国政协委员徐冠巨关心的问题很“大”，包括中国的社会信用、劳动价值论与私营业主地位以及中国农业问题等等。

20 多年前，徐冠巨是万向集团的一名会计。1986 年，意外的生病使他失业回家，并与父兄白手起家干起了生产化学洗涤剂的生意。通过徐本人开发的一种工业用洗涤剂，传化集团飞速发展，成为中国最大的私营化工产品生产商。

徐冠巨曾被一些省内企业家私下批评为“过度务虚”，对政治的热情太高。在传化集团的内部刊物《今日传化》6 月号上，封面报道是“传化集团员大会隆重召开”。但徐本人认为他通过“务虚”把企业内外部的资源整合好，是经营企业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

6 月底当选为浙江省工商联会长的徐冠巨，得到了私营企业家过去从未得到过的承认。徐冠巨愿意通过传化集团本身证明，在中国，新兴的民营企业家是创造价值的人，并非剥削劳动者的资本家。

去年，传化集团开始向农业领域和物流领域进行了总额 8 亿人民币的投资。徐冠巨说，传化的这两个新行业是他个人的最爱，同时也是未来潜力巨大的产业。他为此已思考了 5 年。此次政府在萧山批了大面积的土地给传化，让其有机会实现“塑造未来农村新的耕作方式、劳动方式和休闲方式的新型社区”的理想。徐冠巨并不是没有预料到他这两项规模庞大的投资项目的风险。但是，对他来说，过程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实现梦想的过程。

温州商人的群居生活

温州曾是中国东南沿海向欧洲移民的中心，现在是依靠私营企业繁荣起来的城市。80 年代初以来，温州小工业、特别是家庭小工业呈现出繁荣兴旺的景象。处于丘陵地区的温州土地稀少，祖上就习惯于到各地叫卖的农民开始制造低压电器、鞋、服装、眼镜、打火机和锁具等等，80 年代末以来，这些小作坊的生产方式开始衍变为完全的私营公司。

温州产品在过去 10 年中迅速占领了全球市场。去年，全世界每 30 件衣服中就有一件是温州的产品，温州生产的打火机在全球的市场份额超过 70％。完全靠私营经济发展起来的“温州模式”，1993 年被迅速扩展到了浙江省全境。目前在温州几乎没有国营公司或合资公司，在近 10 年中，私营经济约占温州产值的 95％。

在温州的本地商人有一个重要特点是，不管做什麽都是成群出现的，他们习惯于群体聚集分工合作。一方面，这种“群居生活”让温州商人在某一个产业中发展时不易被打败；另一方面，这种“贴近式发展”又让温州商人的企业规模太小，不易发展壮大。

近 20 年来，温州最大的企业是南存辉的正泰集团。正泰是中国最大的私营低压电器生产商。事实上，在柳市这个只有 46 平方公里的小镇，以南存辉的企业为首的一大批低压电器生产厂家大大小小有 1,000 多家，他们的产品几乎垄断了中国市场。

20 多年前，南还只是一个修鞋匠，当年的创业资本只有 5 万元。当大家都满足于伪劣假冒赚取眼前利益时，南存辉确信，质量才是企业发展的金钥匙；当多家低压电器厂陷于恶性竞争的泥潭不能自拔时，南存辉以正泰品牌带动了柳市产业结构的调整。正泰目前的销售收入逾 60 亿元，在全国民营企业中纳税仅次于联想集团。

身为全国人大代表的南存辉刚刚把自己的车从一辆凯迪拉克换成了不太起眼的黑色宝马。他为人谦和，不愿张扬。在柳市，南存辉的竞争对手们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其他的企业如德力西等与正泰生产同样的产品，运用同样的管理模式，在同样的地方竖起广告牌，甚至企业的大门也是脸对脸。南存辉说，这样的“贴近式”竞争有助于让他看清自己，不会睡着。但是过度的知己知彼会导致过度竞争，企业之间互相压价。过去大家在一起做基础产品的时候，很多产品只能压价，但是在投入高科技产品开发后，这样的“亲密关系”无助于商业机密保护，无助于整个产业竞争力的提升。

在温州其他如服装、打火机、皮鞋、眼镜、锁具等主要行业中，多时两叁千家、少时数百家企业接连成片，经济景气时一荣俱荣，市场不好时一损俱损。温州眼镜制造业占全国市场份额的 80％，占全球销量的 1/3。叶子健的远洋眼镜厂成立于 1991 年，主要产品为太阳镜。1999 年温州眼镜由于产品饱和而爆发了价格大战。叶子健在考虑如何避开价格竞争的问题，他开始在陌生的巴西和美国开拓市场。在美国和巴西，叶子健以前合作的中间商慢慢退出了市场，而直接经销自己的产品使他得到了以往被中间商拿走的大块利润。

打火机是 1990 年以后崛起的产业，现有生产企业 300 多家。威力公司的徐勇水家族是这个行业的开创者之一。温州打火机企业与国外企业合作的方式，被国内媒体称为“一群土狼对付单个外国狼”的土狼政策。徐勇水在温州同业中是一个传奇性人物，1992 年他把日本最大的打火机生产商广田公司带入温州，其后温州打火机企业迅速地取代日本和韩国企业，温州已经成为世界打火机生产基地。目前，威力的合作伙伴包括近 10 家国际知名企业。令徐感到奇妙的是，威力生产的产品一经贴上它们的品牌，身价就立即翻了数倍。徐勇水希望打破同业中传统的贴牌生产的局面，创建自己的品牌，从而更有实力与德国克虏伯锐等世界上最大的生产商进行竞争。

目前温州最大的传统产业是制鞋行业，现有企业 5,000 多家，占全国市场 20％的份额。1964 年出生的余进华目前管理着他父亲余阿寿创办的温州吉尔达制鞋公司。资产规模达 2.1 亿的吉尔达公司是温州最老的鞋厂之一，其产品 60％出口到意大利、俄国、越南等国家。余进华经历了温州鞋被称为“一日鞋”和“晨昏鞋”的耻辱阶段，1990 年左右中国各地大举销毁温州生产的假冒伪劣产品。幸好这段灾难性的日子已经过去。余进华说，从此温州人把信用看得很重。6 月刚刚从意大利等地回来的余正准备积开拓更大的海外市场。有如此想法的不只余进华一人。目前在俄罗斯，温州制鞋企业大概有 100－200 家，他们凭借低廉的价格几乎垄断了当地市场。

在温州的服装行业，有 2,500 多家服装制造企业，2001 年 260 多亿元的年产值占全国市场的 1/10。在 1999 年，温州服装企业开始进军国际服装市场，夏梦、乔顿、法派等 5 家知名服装品牌代表中国服装协会远赴法国参加了巴黎服装博览会。但是它们的品牌知名度还都不高，大部分是替国际企业加工生产。在温州街道上，能看到最多的广告主角是香港的明星，他们穿着温州西服诉说着温州企业的梦想。而有的企业为得到大型国际企业的青睐而放弃了自己的品牌，不久前一家名为仕登的企业因大举借债请国际明星做广告而宣告倒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