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曼受审 - 财富中文网

德意志银行 (Deutsche Bank) 首席执行官约瑟夫•阿克曼（Josef Ackermann）即将受审，他的罪名可能使他遭受 10 年牢狱之灾。尽管身处此境，他看上去却非常镇静。就在去年圣诞节前不久，他还坐在德意志银行在苏黎世的办公室里，翻阅著即将给瑞士投资者所做的演示稿。在演示中，他指出了银行在销售和交易方面的优势、在削减零售业务成本方面的佳绩，以及它出售所持的几家德国公司的股份将能大大提高投资回报率。正当他忙于此事时，秘书打断了他的工作，告诉他德国总理施罗德打电话找他。他出去接了电话，回来后耸耸肩说：“没什么新闻。”

现在的新闻是他目前的艰难处境。德国检察官已经指控 55 岁的阿克曼和其他五人在担任德国电信公司曼内斯曼（Mannesmann）高级主管和董事会成员时犯有“不忠实罪”。在打击 20 世纪 90 年代企业违法的行为中，这一事件极不寻常：他们被指控在 2000 年 2 月英国沃达丰公司（Vodafone）同意以 1,630 亿美元对该公司进行敌意收购后，非法向曼内斯曼高级经理提供 5,600 万美元的酬劳和追加退休金，其中包括给该公司前首席执行官埃塞尔（Klaus Esser）1,500 万美元。

董事会的这些奖励，是为了表彰公司管理层成功迫使沃达丰公司将出价提高将近 30%。阿克曼被告上法庭，不是因为将曼内斯曼公司的财产据为已有，不是因为编造数十亿元的虚假利润，不是因为给自己发奖金，这些都不是。德国检察官只是认为 5,600 万美元的酬劳过高了。经过两年的刑事调查，阿克曼、埃塞尔以及包括德国金属工会（IG Metall，德国最大的工会）前主席茨维克尔（Klaus Zwickel）在内的另外四人，于去年 7 月被指控违反了不常受人关注的一条法律（通常用来起诉盗用公款的无名小卒），称他们批准了超出高管聘用合同规定范围的开支。

这样，从 1 月 21 日起，阿克曼每周有两天不得不到杜塞尔多夫一家窄小的法院去报到，那里离德意志银行法兰福总部 100 多英里，审讯时间可能长达 6 个月。几乎没有人认为阿克曼会被判刑，但此案的结果如何现在很难讲。杜塞尔多夫检察官办公室的发言人默肯说：“我们德国有句俗话：｀乘船出行，走上法庭；结局难料，听天由命＇。”没有人知道此事将如何收场。

阿克曼不愿公开谈论此案，而德意志银行公开支持他，还出资为他辩护。在向美国证监会（SEC）提交的档案中，银行董事会声称这些指控是“武断和莫名其妙的”。银行的高级顾问表示这些犯罪指控无效，因为在德国公司法中这些奖励是合法的。阿克曼拒绝辞职，并表示一旦败诉，他就要上诉至德国最高法院。但银行的一些高级经理担心，这场官司如果旷日持久、拖延不决，可能会损害阿克曼的声誉，使他无法继续担任这家德国旗舰企业的首脑。

对德意志银行乃至整个德国来说，这场官司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德国经济在 2003 年停滞不前，为了促进增长，国家正致力于放宽劳动法的限制，修改退休金制度，削减失业人员福利和改革公司治理规章。但其中的不少做法遭到了工会和一些政界人士的反对，他们想保留德国的社会福利制度和支持这一制度的企业法规。在德意志银行内部，对阿克曼的审判还象征著对改革的抵制。为了应对全球化的影响，这些改革是必要的。“这是一场保卫德国精英的斗争”，一名不想被援引姓名的银行高管说，“乔（阿克曼的昵称──译注）发出了改革的呐喊，但有些人反对他的国际化计划。”

对此案的反应，显示出德国人的分歧有多严重。执政并属于中左翼的社会民主党前主席奥斯卡•拉方丹（Oskar Lafontaine）称，曼内斯曼公司的这几项支出是“有组织的犯罪”，一些报纸还提出了阿克曼是否应辞职的疑问。但是，德国反对党、属于中右翼的基督教民主党的领袖安杰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却称这起官司是“对德国商业环境的一次打击”，施罗德政府的财政部长则对阿克曼表示支持。

“德国必须认真讨论是否该容忍这种薪金水平”，法兰克福大学法学教授西奥多•鲍姆斯（Theodor Baums）说。鲍姆斯曾在 2000 年领导一个企业治理委员会。但是，像德意志银行这样的的企业在德国为数不多，把阿克曼拉到法庭上辩论高级经理的开支问题，可能会给公司带来严重伤害，造成的影响要超出银行本身。一位该银行的知情人士说：“一旦阿克曼离开，我不能肯定银行是否还能保持独立（已经有传言称花旗集团愿意考虑收购它，阿克曼对此不予理睬）。鲍姆斯说，“如果阿克曼被迫辞职，对德意志银行来说将是一场灾难。他是实施一项重组计划的代表，决定著银行今后 10 年的命运。这一切还在进行当中，如果抽掉大厦的基石，整个大厦都要墙倒屋塌。”

长期以来，德意志银行一直是德国企业中的佼佼者，其规模（2002 年的收入为 521 亿美元）大致相当于世界最大银行花旗集团的一半。它在纽约和伦敦有投资银行业务，在德国、意大利和西班牙设有零售业务分行，它还管理著遍及全球的价值 1.2 万亿美元的资产。阿克曼曾主管公司的投资银行业务，在 2002 年 5 月担任首席执行官，在他领导下，德意志银行成为世界一流的投资银行，是债务和股票市场最重要的销售商和交易商之一。它已经开始抛售增长缓慢的德国企业（如安联保险公司和 RWE 集团）的股票。德国境外的收入如今上升到了公司总收入的 68%，而在 1998 年是 38%。收入的增长主要来自投资银行和资产管理业务，以及在 1999 年和 2002 年分别收购的美国信孚银行集团（Bankers Trust）和苏黎世斯库德投资公司（Zurich Scudder Investment）。大众公司前首席执行官卡尔•哈恩（Carl Hahn）说：“阿克曼以最惊人的方式把德意志银行建成了一家现代银行。”

但是，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虽然在收入上德意志银行排到了世界第二，但在市值上却排得很靠后，列第 19 位（490 亿美元），排在了比它还小的其他欧洲银行──比如瑞士联合银行（USB，750 亿美元）和法国巴黎银行（BNP Paribas，580 亿美元）──后面。它的税前股权收益率为 9.7％，远不及花旗（28.5%）和高盛（20.5％）那样利润丰厚，阿克曼的目标是把税前收益率提高到 25%。而且，尽管他在德国和其它地方都裁减了职位，但银行中从事零售和商业业务的人员还是过多。伦敦的 Fox-Pitt Kelton 公司的银行业研究部主管说：“德意志银行的主要问题是成本问题，他们解决得很慢。”

假如该银行能继续奉行阿克曼的战略，那么它的股价（目前价格约为 84 美元）有可能最终接近同行的水准，并在 2004 年年底达到 126 美元，这是阿克曼就任首席执行官时确定的目标。考察一下近来的情况，就会发现实现这个目标颇有难度：该股票交易价格现在与两年前差不多。阿克曼很少接受德国之外媒体的采访，但他在其中一次访谈中说：“公司的德国性质让我们深受其害，因为对德国公司的估价总体上要比英国和美国的公司要低。但是，在一个全球化的环境里，如果你不根据世界运行的规律做出调整，你就永远不会成功。”

曾在瑞士信贷集团（Credit Suisse）工作过 19 年的阿克曼，1996 年被德意志银行前首席执行官、现任董事长鲁夫•布罗伊尔（Rolf Breuer）带进公司。他的任务是：建成一个真正全球性的投资银行。在阿克曼到任之前，德意志银行已经为确立自己全球性企业的地位做过几次努力，它收购了英国的商业银行摩根•格伦费尔（Morgan Grenfell），聘用了许多美林公司的原高级职员，为首的是具有领袖气质的埃德森•米切尔（Edson Mitchell），还花了 100 亿美元买下信孚银行集团。可是，它在伦敦和纽约的投资银行家总是与总部发生冲突，总部不理解为什么这些行家里手老是坚持要得到那些庞大的 IT 资源，老是提出几百万美元甚至更多的大笔薪酬要求。阿克曼是说德语的瑞士人，善于为人处事，了解德国人的思维方式。德意志银行需要他牵线搭桥，使银行缺少活力的零售和商业银行业务能融入国际金融的新环境。

2000 年底，阿克曼准备让米切尔主管销售和交易，米切尔开始了为期一年的见习期，以便一年后接替布罗伊尔担任首席执行官。但是，米切尔 2000 年12 月在缅因州因飞机坠毁罹难，阿克曼被迫继续留在投资银行。一年后，阿克曼进行了改组，创建了一个集团执行委员会。委员会赋予了他美国式首席执行官的权力，这也象征著德意志银行已经接纳了美国资本家的价值观。阿克曼让一些年轻的外国人担当执行委员会的骨干，如出生于印度的安苏•贾殷（Anshu Jain），他今年 40 岁，管理公司最大的业务──伦敦的债务票据交易和销售；还有两位美国人──凯文•帕克（Kevin Parker），负责在纽约的股票交易；以及迈克尔•科尔斯（Michael Cohrs），在伦敦任企业融资主管。他们每个人都建立了自己的银行家团队。贾殷提到，向他报告的 19 个人来自 11 个国家，多数人不到 40 岁。他是同米切尔一道从美林公司来的，他说：“我们不仅是办事的雇员，还要参与如何进行资产调配的讨论，我们不光是听人指示要我们创造多少利润。”

这个由美国培养出来的操不同语言的银行家集体，把德意志银行从受人嘲弄的笑柄变成了全球一强。在贾殷领导下，被称为“市场全球化业务”的银行债券销售和交易业务持续繁荣，占到了德意志银行收入的 30%。在银行 2003 年55 亿美元的计划税前利润中，贾殷的业务占 50%。他把部门进一步带入了衍生工具业务，特别是信贷衍生工具业务，在过去四年里，银行在该业务上增长了 8 倍， 2003 年达到近 10 亿美元。目前，这家德国银行在该市场排名第二，排在摩根大通（J.P. Morgan）之后。贾殷还在其他银行狼狈退出时进入了一些新兴市场。“孟买这样的地方不会让我发怵”，他说。

增长业务与开拓市场双管齐下，使德意志银行得以推出独特的产品。比如出售给捷克一家保险公司的连动债券，它允许根据欧元区利率的变动，而且以捷克货币克朗支付票息。“衍生工具业务可能会很复杂”，贾殷说，“可是乔[阿克曼]了解这一行。在有人问起信贷衍生工具对银行有怎样的影响时，他用不著我教他该怎么说。”

现年 44 岁的帕克 1997 年由摩根－士丹利来到德意志银行。按销售和交易的收入衡量，他已经把银行的股权部发展成世界最大的股权部。在 2003 年上半年，股权总收入近 20 亿美元。帕克在股市不景气时逆势而行，在竞争对手减少投资时反而在日本和亚洲其它地方扩张。目前，德意志银行是东京交易所里最大的外国交易商。在美国，德意志银行韬光养晦，静待网络热的降温。帕克说，“有的人不到 30 岁就一年挣 1,200 万美元，戴著墨镜上班，到商业电视新闻网络抛头露面。我们认为这类人有点太浅薄了，我们看不上。”他特别指出，由于银行的股权收入大部分来自欧洲，所以对德意志银行来说，在美国的股权业务“仍大有可为”。“我们做了充分的谋划，要在美国也争得重要一席。” 九个月前，德意志银行开始反思它的企业贷款业务，引发了对其业务模式的最有争议的变革。同大多数商业银行一样，它向那些有长期关系的大公司发放贷款，不管这些公司在二级市场的名声如何。如果某项贷款成了坏账，它也不会被显示在银行的收入报表上，直到坏账被冲销为止。贾殷说：“我们过去发放贷款之后就坐等不管。”这种作法导致了令人难堪的巨额坏账，其中包括 2002 年给电信和工业企业的 22 亿美元贷款。

为了改变企业贷款运作模式，去年 4 月，德意志银行聘请了贝齐•贾尔（Betsy Gile）担任一支总部设在纽约的信贷敞口管理团队的主管。贝齐是美国人，曾在摩根大通做了 24 年的企业信用评估。他的团队负责评估新贷款是否在按照市场利率发放。贷款额要低于抵押物实际成本，如果德意志银行认为该贷款不能给它带来其它的业务，如股权或债务承销，就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发放贷款。执行委员会开了三次会议，对这种作法达成了一致意见，而这样做使得德意志银行负责商业贷款的主管免于增记大量的呆账。“我们大幅减少了贷款证券清单”，阿克曼说，“而更重要的是，我们脱离了那些关系。”从 2001 年底以来，德意志银行的问题贷款减少了 43%。

这一切让德意志银行有了现代金融机构的模样。但是，也给它留下了两个带有明显德国特色的问题。首先，尽管阿克曼已经通过关闭分行、裁员、削减管理费用等手段降低了成本，但它的零售银行业务的赢利仍不如其它全球性银行多。其二，德意志银行资本的 20%（69 亿美元）被套在赔钱的投资里，比如在戴姆勒－克莱斯勒公司所占的 11.8% 股份。

零售银行业务的问题是由德国四分五裂的银行业结构造成的，这种结构形成了私营银行、国家支持的储蓄银行和合作金融机构的特色。四家大私营银行，包括德意志银行、德国商业银行（Commerzbank）、德累斯顿银行（Dresdner Bank）、德国联合抵押银行（HVB），只占有 20% 的市场（在大多数国家，最大的五家银行可以占到 60%）。39 岁的赖纳•内斯克（Rainer Neske）主管零售和私人银行业务，在他的负责下，德意志银行引进了一种销售文化，以部门职员的投资产品销售量作为人员评估标准。阿克曼说，他希望明年该部门能创造 10 亿美元以上的税前利润。

尽管如此，由于德意志银行的市场占有率较低，它还是无法创造能与美国和英国的强大对手相比的利润。它可以通过在德国、意大利或西班牙收购别的零售银行业务来解决这个问题。阿克曼说：“如果我们在欧洲市场能找到机会增加零售业务，扩大规模经济，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会很感兴趣。”在德国，合并可能不久就要启动，因为到 2005 年，政府将不再支持国有银行。解决第二个问题要难一些。卖掉德国工业控股企业的股票，将危及到德意志银行同这些企业的长期关系，而这种关系是它想要保持的。“这不仅是一个是否该做的问题，如何去做也很重要”，企业投资的主管艾克塞尔•维安特（Axel Wieandt）说，“我们不想影响自己的地盘。”这些股票当中，许多支要追溯到德意志银行充当德国工业的救急贷款人的时代。比如戴姆勒股份，就是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时期，在一次债权转股权的交易中购买的。德国银行有对大多数本国企业实行控股的传统，这样做的作用是让银行担当企业内部顾问，并且阻止外国人的收购和敌意收购。由于原会计法规低报这些股票的实际价值，所以它们在银行不景气的时候还可以起到保值的作用。

去年，阿克曼卖掉了不能让公司挣到钱的价值 53 亿美元的工业控股。这位德意志银行的首席执行官说：“有人说我正在卖公司的传家宝，我们并不这么看。” 他说，在去年德意志银行以 215 美元一股的价格卖掉慕尼黑再保险公司（Munich Re）的时候，“有人批评我卖得太便宜了。几个月后的股价为 52 美元。如果那时没卖出去，我们就不会得到这么多资本收益可以用作重组的开支，但这一点对某些人解释起来很难。”

还有一件事解释起来可能也很难：凭什么曼内斯曼前首席执行官埃塞尔离开公司时可以拿到 1,500 万美元？在斯图加特的两位律师合伙人马丁•索格（Martin Sorg）和马克•宾茨（Mark Binz）向杜塞尔多夫法庭提起诉讼后（此二人在履行一名德国公民的合法权益：让有触犯刑法嫌疑的行为受到调查），检察官对此采取了行动。“我找不出任何理由能说明这笔款项是为了公司的利益而发放的”，索格说。

“不忠实罪”的指控以前从未有过企业背景，也从没有过哪家德国公司主管因向高层经理人发放奖金过多而被告上法庭（德国高级经理人的薪酬直到几年前才公开，阿克曼本人在 2002 年前从德意志银行得到的薪酬是 450 万美元）。索格认为，审判开始后，可以通过缴纳一笔罚款平息这些指控。检察官发言人说，“许多政界人士说这会给德国领头的大企业之一带来损害。但如果我们发现应受到惩罚的事，我们就要把当事人绳之以法，这是我们的责任。”然而，如果作出有罪的判决，那么不仅对德意志银行，而且对德国创建和吸引全球性大企业的能力来说，都可能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害。普通的商业决策受到股东控诉或是管理条例的处罚不算什么，但如果它们受到犯罪指控，就是相当严重的事了。德意志银行的高级顾问莱因哈特•马希－纳尔（Reinhard Marsch-Barner）去年七月在法庭上辩解说：“刑法的处罚条例不能适用于所有的企业决策。如果公司的管理层没有广泛的自主空间，商业活动是不可想象的。”对德意志银行和阿克曼来说不幸的是，最终的定论将由一家德国法庭做出。

译者：无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