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架大战
一块小小的金属,赚的钱比什么药都多,今年就能值 45 亿美元。它能救人一命,也引发了有史以来最奇特的企业大战
作者:Shawn Tully
不是所有人都能搞清楚这段恩怨是从具体哪件事──哪次挑衅或哪场恶斗──开始的。但按其中一方所说,它肇始于 1995 年底的一次私人晚餐,地点在波士顿著名的 Locke-Ober 餐厅三层的一间维多利亚式豪华会议厅。据说那天晚上,强生公司(Johnson & Johnson)的首席执行官拉尔夫•拉尔森(Ralph Larsen)企图让波士顿科学公司(Boston Scientific)创办者之一皮特•尼古拉斯(Pete Nicholas)卖掉他的企业。这个夜晚可以说是美国商界最尖锐、最奇特的一场对抗的缘起之夜。
桌子的一头坐著拉尔森,典型的大公司经理人,他为历史长达 120 年、被人敬若神明的强生公司创造了更高的利润率,但也带来了更大的风险;桌子的另一头是尼古拉斯,一位耿直的创业者,他用了十年多一点的时间,就将波士顿科学从一纸商业计划书变成了市值数十亿美元、实力强大的医疗设备公司。听尼古拉斯讲,拉尔森眼看晚餐要结束,终于等不及,催促他出价卖掉公司。对于这个主意,双方都想过许多年了。“拉尔夫对我说:`我真的想把这事办成。'”尼古拉斯回忆道。
拉尔森的意图非常明显。波士顿科学主宰著“介入心脏病学”外科手术(比如,用微型气囊将充满斑块的血管张大的血管成形术,就属于这类手术)工具的市场。介入心脏病学是医疗的一大分支。随著科幻般的医疗设备大批涌现,原本救人于垂危的心外科手术成了常规的治疗方法,再加上婴儿潮时期出生的一代人逐渐步入老年,使得这个分支行业急剧增长。强生公司比波士顿科学公司要大很多,但在心脏病学方面,仅有一种重要产品──一种圆柱形弹性丝网,形状与圆珠笔中的弹簧很相似,也像一个微型的机灵鬼(Slinky)玩具。这种金属设备称为支架,在放入出现狭窄的动脉后会伸展,将血管撑开,从而让血液流经时畅通无阻。拉尔森在十年前从一些发明人那里得到了该产品及其非常广泛的专利权。产品上市后,销售额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达到了数亿美元。此时,他渴望能拥有一家技术成熟的心脏企业专门经营它。这就是强大的强生希望实现增长的方式。
尼古拉斯的索价令人惊愕:远远高于波士顿科学当时 70 亿美元的市值,是公司赢利的 45 倍。波士顿科学的董事长说,拉尔森表示,如果尼古拉斯不降低要价,强生将另辟蹊径进入这个行业。尼古拉斯回忆,“拉尔森说:`再好好考虑一天,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收购 Cordis 公司。'”
强生真这么做了。没过几周,强生下属的邦迪公司(Band-Aid)发动了对 Cordis 的敌意收购。Cordis 是心脏病设备制造商,是波士顿科学在所有市场上的竞争对手。听 63 岁的尼古拉斯说,从那时起,两家公司就彻底翻了脸。他说:“我们成了竞争对手后,关系完全恶化了。我们根本不是在健康地竞争,所有人都动员起来了,使出了浑身解数。强生想搞垮我们。”医疗设备行业的销售竞争本来就混乱不堪,“如今又增添了些人身攻击和怨怨相报。”尼古拉斯还说,“我记得拉尔森和我讲:`皮特,我的人就是不喜欢你。'”
65 岁的拉尔森通过发言人承认,他和尼古拉斯有过那次会面,但表示“想不到会”做那种评论,还说那次谈话“根本没有走到报价这一步”。然而,你很难找到一位业内人士认为两家公司之间的竞争是那种……健康的竞争。只要问问同这两家公司的销售代表打交道的医生就知道了。亚特兰大皮特蒙特医院(Piedmont)心脏病专家斯宾塞•金(Spencer King)说,两家公司对对方的产品竭力贬损,称它“带有毒性”。底特律附近的威廉•博蒙特医院(William Beaumont)的史蒂文•阿尔玛尼(Steven Almany)大夫说,“你能听到恶毒的诽谤,我不想说这么做生意很龌龊,但他们已经很过分了。”米兰的心脏病专家、支架研究的开创者马里奥•科隆博(Mario Colombo)说,“这场战争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幼稚而且卑劣。”
竞争已经远远超出了口水战,还出现了一连串诉讼和反诉讼。一时间官司满天飞,像走马灯一样让人眼花缭乱,并且还牵扯到了其它公司。控诉的罪名各种各样,应有尽有,从盗取专利、秘密在海外建厂到制造流程低劣、大规模诈骗。司法部正在对波士顿科学公司进行调查,医生们立场各不相同。尽管没人能肯定这场战争是什么时候开始,谁对谁说了些什么,但人们对获胜方的战利品却相当清楚:一件经过精心制作、长度 8-33 毫米不等、重约 0.027 克的金属装置。这个叫做“支架”的不起眼装置,已经挽救了数万人的生命,在今后数十年里,它还将挽救更多的人。仅明年一年,它的销售额预计就达 66 亿美元。
4月的一个星期二上午,纽约市的勒诺克斯山医院(Lenox Hill)的著名心脏病专家马蒂•利昂医生(Marty Leon)正在给一位 47 岁的糖尿病患者严重堵塞的动脉植入两个由强生公司 Cordis 部门生产的 Cypher 支架。他把直径有鸡尾酒吸管大小的导管插入腹股沟中的股动脉,并一直伸入到左侧主冠状动脉入口处,这里是通向心脏的通道口。
然后,利昂将同头发丝一样细的导线由导管一直推进到心脏。他用右手推动导线,用左手调节一个塑料控制器,借以转动导线的末端。有了控制器,利昂就 能操纵导线穿过大弯,通过弯曲而狭窄的脉管。利昂说,“拿著导线的手好比油门,控制旋纽的手就是方向盘。”他熟练地让导线蜿蜒前进,到达了狭窄最严重的区域,又称病灶,停了下来。
下一步,利昂拿起一条又长又细的叫做“气囊导管”的管子。在导管的末端有一个微型的气囊,支架紧紧贴附在气囊上面(强生和波士顿科学均把支架和含有气囊、导管的“输送系统”作为一件产品出售)。利昂将气囊导管置于导线上方,平稳地将带著气囊和支架的导管末端输送至病灶,支架到位后,他按动了挤压泵,压入气囊的并不是空气,而是盐溶液。压力非常高,可以令卡车轮胎爆裂。但血管壁尽管会因冲击受到创伤,却不会破裂。气囊将支架张开,把它的直径增加两倍,达到约 3.5 毫米,从而打开支架两侧支撑杆之间的间隙,支架结构变得大为疏阔,成为就像儿童滑梯那样的开放式结构。不寻常的是,支架在打开后,仍能保持理想的圆形横断面,展示出令人吃惊的强度。强生的支架设计工程师布格尔迈斯特(Bob Burgermeister)说,“支架设计的难点在于让支架具备一定的伸缩性,以使它能够钻进狭窄的脉管。”
利昂说,在从前,患者可能还要做搭桥手术,而现在只要在医院呆一天就能回家了。但使用这种方法还有一点难处:光是一个金属支架是不能保证患者健康的,它还需配有药物涂层,避免在它表面形成瘢痕组织。
这一点关系重大。裸金属支架和药物涂层金属支架是否属于同类装置听起来有点像个语义学问题,但却是两家公司长期仇视的关键所在(本文后面将进一步讨论)。许多患者,尤其是糖尿病患者,在使用了裸金属支架以后,会迅速产生瘢痕组织,血管再度变得狭窄。而新型的金属支架涂有一层聚合物,可以缓慢释放出药物,防止出现“再狭窄”现象(指血管被瘢痕组织所堵塞)。药物涂层支架效果非常好,使得心外科医生改变了一贯的治疗方法。为了治疗被挤得极窄或扭曲的动脉,医生们现在可安装大大加长的支架(短支架通常覆盖不了整个病灶),甚至可以把两三个支架连起来使用。“像刚才给那位糖尿病人做的手术,如果用裸金属支架,我们是做不了的,”利昂说。以前,医生让大多数这类患者直接去做搭桥术。而现在,明尼阿波利斯心脏研究所(Minneapolis Heart Institute)的穆尼医生(Michael Mooney)说,“有的患者用了五六个支架。”
这对患者来说是大好消息。对制造带涂层设备的两大公司──年销售额 420 亿美元的强生和 35 亿美元的波士顿科学──来说,也是大好消息。现在,勒诺克斯山医院每位患者安装 2.1 部支架,在使用裸金属支架的时期,每位患者仅安装 1.7 部。而且,每部药物涂层金属支架售价约 2,600 美元,是裸金属支架的三倍。利润实在太诱人了。摩根大通公司(J.P. Morgan)驻纽约分析师迈克尔•魏因施泰因(Michael Weinstein)预计,波士顿科学在今年的税后收入为 8 亿美元,净利润率达到惊人的 45%,比起 2003 年其在裸金属支架上的收入平添了 7 亿美元。至于强生公司,魏因施泰因预计,其 Cypher 支架的利润将达到 5 亿美元。
美林公司(Merrill Lynch)预测,今年药物涂层金属支架的销售总计将达 45 亿美元,是 2002 年裸金属支架的两倍,而那一年的销售额还被六家公司所分享。多数分析人士认为,到 2006 年,支架销售将超过 70 亿美元。
波士顿科学最新支架产品 Taxus 正为股东们创造通常只有重量级药品才能带来的财富。2002年末,波士顿科学宣布在欧洲进行的首期重要临床试验取得成功,自那以后,公司的股价上涨了一倍多,由 15 美元升至 40 美元,市值增加了 200 多亿美元。如今,公司创办者之一尼古拉斯对外宣称的身家达到 40 亿美元。由于强生规模远远大于波士顿科学,支架给强生带来的推动作用明显小得多。2003 年,强生的股票基本上没有增长。
了解了这些情况,就会明白当前强生支架部门为什么妒火中烧。4 月 30 日,也就是推出药物涂层心脏支架七个星期后,波士顿科学声称它对该产品市场的占有率为惊人的 70%。在此之前,这一市场还一直被强生公司所独占。强生对这种说法提出了反驳,但只有寥寥几句。Cordis 的董事长罗伯特•克罗切(Robert Croce)说,“我们认为他们的数字偏高了。我们肯定在 30% 以上,他们是领先了,但现在还是客户试用阶段。”
若想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变化,或是要了解波士顿科学何以能在死敌强生公司拥有支架产品专利的情况下拿到生产支架权利,就请接著阅读下文。故事很奇特,跌宕起伏。就像就寝前给小孩讲的动听故事一样,这要从一位特立独行的发明家、一名阿根廷放射科医生、一家得克萨斯餐馆的老板和一名以色列空军王牌飞行员开始讲起。
1985 年,心脏病专家理查德•沙茨(Richard Schatz)在圣安东尼奥一家陆军医院行医。就在这一年,他遇到了阿根廷医生朱里奥•帕尔玛斯(Julio Palmaz)。帕尔玛斯有一个点子听起来很棒。他对沙茨说,他正用小金属管将兔子血管撑开,他想把这些管子用在人的心脏上。帕尔玛斯曾设法募集资金,他用从商场买来的金属丝做成模型,向各公司和大学展示。
后来,在一家豪华俱乐部的宴会上,沙茨找到了投资人──好讲气派的餐厅老板菲尔•罗马诺(Phil Romano)。身高近 1.9 米的罗马诺是圣安东尼奥的知名人士,喜欢戴著钻石戒指、开著林宝坚尼豪华跑车到处炫耀。在佛罗里达读高中时,他和演员伯特•雷诺兹(Burt Reynolds)在同一支橄榄队。沙兹说:“他的餐厅就是得克萨斯的百老汇•乔(Broadway Joe,纽约著名餐厅──译注)。”罗马诺还是一位精明的生意人,那时他刚卖了自己的汉堡连锁店,赚了好几百万。“我的会计说`别卖',我的律师说`别卖',但我卖了!”罗马诺说。“我做汉堡生意,让人们得了病,后来反了过来,我做支架生意去治疗这种病。”于是,一家名为“可伸展移植物合伙公司”(Expandable Graft Partnership)的三方合伙企业成立了,罗马诺出资 25 万美元,拥有公司 30% 的股份。帕尔玛斯和沙茨有了资金,继续在兔、狗身上检验他们的发明。
罗马诺了解专利的威力。动物实验成功后,他就申请了最广泛的专利,范围涵盖各类的可伸展气囊支架。1986 年,罗马诺、沙茨和帕尔玛斯开始拣选医疗公司,准备出售这项听上去很棒的技术的使用许可。他们只有两家候选公司。你想必已猜到了吧?它们就是强生和波士顿科学。波士顿科学不想出大价钱,把希望寄托于合伙人的理想主义情怀。罗马诺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回忆说,“波士顿和我们讲:`这个技术对人类有益,钱并不重要。'我说我不是医生,对大道理没兴趣,只喜欢钱。”
可是,善于发现新技术的强生决定冒险一试。罗马诺是穿著貂皮大衣前往新泽西州新不伦瑞克的强生餐厅去谈这件事的,但来者不善并没有动摇强生经理们的决心。为了得到这项技术的使用许可,强生向三位合伙人支付了 1,000 万美元,并答应给他们专利权使用费。1998 年,强生最终买下了全部帕尔玛斯-沙茨专利权,它总共支付了 5 亿美元。
1988 年,强生在新泽西一处乡村成立了新的研究机构,开始研制心脏支架。研究工作的主管马尔夫•伍多尔(Marv Woodall)说,“我们刚开始时有 20 个人。”到 1994 年年中,强生公司在临床试验中成功地运用了帕尔玛斯-沙茨的技术,解决了所有难题。从那时起,这种支架就大受医生们的欢迎。本来,由于动脉管重新变窄的问题,医生们对气囊血管成形术的长远前景已经越发没信心了。有将近三分之一的病人在手术后六个月内又被迫回到医院重复手术,或是做心脏搭桥术。
新支架解决了一个叫“回弹”的重大难题。血管成形术可以将收紧的血管抻开,使血液流动大为顺畅,但动脉通常不能保持住抻开的状态,反而会突然回缩截断血流,迫使患者接受急救重复手术。
支架初战告捷,但强生竟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来它还犯了同样的错)。有人批评说,强生利用产品的垄断自肥。强生对每部支架收费 1,600 美元,不提供任何折扣。克里夫兰诊所(Cleveland Clinic)的心脏病医师巴特(Deepak Bhatt)说,“他们完全是在利用新支架敲诈医院。”(不过,强生说价格公道。)让事态恶化的原因是,血管成形术原本利润很高,但美国的医疗保险对新发明的设备不予报销,医院的利润因此大幅降低。到了 1997 年,强生的支架年销售额已达到难以置信的 8 亿美元,在市场上无人能及。
但是,在培养了一批批愤怒的客户的同时,强生并没有考虑将来。Cordis 的高级经理布莱恩•弗思(Brian Firth)承认,“我们没能开发出新一代的支架产品。”这就给了竞争对手巨大的可乘之机,其中几位竞争对手已经得到了强生的广泛专利权的使用许可(波士顿科学没有那么幸运,不过下面我们再谈它的情况)。1997 年 10 月,印第安纳波利斯的医疗设备生产商 Guidant 推出了它的第一种支架。医疗保险制度大大促进了该产品的销售,因为恰好在那个月,使用动脉支架就开始可以报销了。几周内,Guidant 就从强生那里攫取了 70% 的市场。大批竞争者纷至沓来,其中有明尼阿波利斯的美敦力(Medtronic),还有波士顿科学。新支架的定价同强生一样,在解决再狭窄问题方面也没有任何改善,但比起帕尔玛斯-沙茨的发明,它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强生的支架仅中间部分具备伸缩性,就像用挂钩连起来的两节火车车厢,而新产品更像是机灵鬼玩具,全身都可收缩,可以更轻易地通过动脉。
从 1998 年到 2003 年,领先者既不是强生,也不是波士顿科学。Guidant 以近 40% 的占有率在支架市场独占鳌头,美敦力紧随其后。但尼古拉斯正准备发动挑战。波士顿科学对支架进行了彻底改造,因为裸金属支架都会导致再狭窄。在支架手术后数月内,瘢痕组织会攀著支架网格生长,就像藤萝在棚架上蔓生。支架实际加剧了这一过程。温哥华的研究公司 Angiotech(曾向波士顿科学提供技术使用许可)的首席执行官比尔•亨特(Bill Hunter)医生说,“人体认出了原本不该存在于体内的不锈钢支架,认为自己正受到外物的侵害。”20% 以上患者的血管在手术后六个月内因瘢痕组织而再度狭窄。比起基本血管成形术 30-40% 的再狭窄率,这是巨大的进步,但仍导致很多次重复手术和搭桥手术。糖尿病患者的情况更为严重,因为他们的血管产生瘢痕更多。解决的办法──设法给金属支架涂上一层药物以缓解结瘢──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医学奇迹。
很早以前,波士顿科学错过了应用帕尔玛斯-沙茨技术的机会。到 1995 年,它仍没有支架产品,甚至没有这方面的计划。尼古拉斯能记起那种恐慌的感觉:“强生的支架正在流行,我们是最大的心脏病学公司,我们却没有最热门的产品。”但没过几个月,在与拉尔森的尴尬午餐刚刚结束后,公司找到了救 星──一位名叫科比•里克特(Kobi Richter)的以色列发明家,他有过精彩的生活经历。
里克特从前是一位出色的战斗机王牌飞行员,创造过击落敌机 12 架的战绩,他给所有见过他的人都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一位了解他的研究人员说,“对科比来说,每件事情都是一场战斗。”在他看来,里克特对心脏病学行业领袖人物的素质没有太好的印象。最近在纽约的一次会议上,他用冷漠的口气说:“我们只能说,那些高级执行官身上的自负要多于他们的才干。”他当时穿的是一条褪色的牛仔裤和一件黑皮夹克,看上去已经有两三天没刮脸。
甚至一些诋毁里克特的人,也承认他具备发明家和创业者的才能。他有脑科学研究博士学位,曾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发明了一种图像扫描仪器,并将它推向市场。到 1995 年,他已经设计出最先进的一种支架──Nir,这个名字来自一位以色列的战争英雄。他的设计正是波士顿科学所要找的。波士顿科学与里克特的公司 Medinol 签订了合同,Medinol 负责生产 Nir 支架和开发新品种,波士顿科学负责市场营销。1997 年年中,波士顿将 Nir 投放于欧洲市场,强生的支架遭受严重打击。一年后 Nir 再度出击,迅速成为美国最畅销的支架。
随后发生了一场灾难。Nir 支架在美国取得开门红之后三个月,Nir 支架一种型号的气囊在二十多起血管形成手术中出现泄漏,致使许多病人需要急救手术。1998 年 10 月,波士顿科学不得不从市场上撤回了这种名为“Sox”型号的支架。美国食品与药物管理局(FDA)将这一问题归咎于公司在未通知管理局的情况下更改了制造流程。波士顿做出了强烈回应,财务总监拉里•贝斯特(Larry Best)谴责 FDA 在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的“表述错误”。FDA 将此案移交给了波士顿市的检察官(司法部仍在调查波士顿科学是否在将产品投放市场后隐瞒了有关气囊的问题。目前,政府还没有提出起诉,但已经通知波士顿科学和两位高级管理人员,说他们已成为调查对象。政府和公司都没有透露两位高管的姓名)。
虽然其它型号的 Nir 支架仍在市场上出售,但里克特(他和妻子朱迪思有密切的工作关系)与波士顿科学公司已经出现争执。公司首席执行官詹姆斯•托宾(James Tobin)说,“他们总是要我们做这做那,否则就威胁停止供货。有时涉及钱,有时涉及研发的优先事项。这给我们的感觉是,他们觉得我们在协议中占了太多的便宜。”
后来,在托宾被迫向里克特夫妇做出特别让步后,双方的矛盾爆发了。1998 年,在托宾进公司之前,波士顿科学已经在爱尔兰戈尔韦开设了一家秘密工厂,采用的产品装配线是根据 Medinol 在以色列生产 Nir 的装配线复制的。波士顿至今还坚持说,它打算把那家工厂作为备用工厂,并没有违反与 Medinol 的合同。但是,Medinol 在纽约提起诉讼,称波士顿科学设立这家名为“独立工程”(Project Independence)的秘密工厂,意在盗取 Medinol 公司的商业机密,背著里克特夫妇非法生产 Nir。
2000 年初,波士顿科学的审计公司安永(Ernst & Young)要求波士顿公开承认拥有“独立工程”。这使得形势在 4 月 21 日在托宾办公室举行的一次会议上急转直下,托宾被迫向里克特夫妇透露了秘密工厂的情况。托宾表示道歉,他承认当时他说过,这个秘密计划让“我们看起来像一群骗子”(他称那是在开玩笑)。这起官司将在今年年底开始审理。
但是,在同里克特夫妇关系恶化的同时,波士顿科学公司也在悄悄试验更大胆的产品。公司给金属支架涂上了一层聚合物,可以一点点释放出能延缓结瘢的药物。这种效果非常好的药物后来证实是紫杉醇。它是治疗癌症的有效药物,波士顿科学从 Angiotech 那里得到了该药的使用许可 [紫杉醇与百时美施贵宝(Bristol-Myers Squibb)的药物泰素(Taxol)是相同的物质,泰素可以杀死导致乳腺癌的细胞]。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种药物似乎消除了再狭窄,使用有涂层的新支架,动脉再狭窄率仅为 7-8%。
问题在于,有关紫杉醇的全部试验都是在 Medinol 公司的支架上进行的。现在,波士顿科学担心,如果里克特的麻烦越闹越大,它可能没有支架可用。所以托宾极力开发新型的金属支架。此时,运气来到他这一边。一年前,他刚与 Guidant 就一项官司达成和解,根据双方的协议,Guidant 向波士顿科学提供一种支架设计的使用许可。托宾利用这个专利,自行研制支架。支架取名为“Express”,在 2002 年面世,后来演变成如今最畅销的 Taxus 支架。
与此同时,强生也在独立开展类似的计划,它在金属支架上涂上另一种药物:抗生素西罗莫司(Sirolimus),这种药物原本用于抗拒肾器官移植带来的排斥反应,由惠氏公司(Wyeth)销售,商标名为“Rapamune”。强生的新型 Cypher 支架同波士顿科学的 Taxus 一样,也大大缓解了金属架构造成的再狭窄,效果不相上下。在《财富》采访过的几十位心脏病专家中,几乎所有人都说这两种支架一样好用。
尽管如此,由于强生已经捷足先登,抢占了市场,只要不再犯大错,它本来是可以保住领先地位的。
就像当初的裸金属支架一样,强生的涂层支架引起了轰动。用 Cordis 的克罗切的话说,Cypher 是“强生公司推出的最成功产品”。
引起轰动的一大原因,是在 2003 年 4 月 Cypher 正式发布之前,强生已经向医生和患者大肆宣扬了该产品在临床试验中取得的成功。美敦力的总裁比尔•霍金斯(Bill Hawkins)说,“他们把 Cypher 当作一种疗法来推销。”公司的宣传在介入心脏病医生和渴求这一发明的人那里引起了极大的骚动,他们为这个突破已经等待了多年,迫不及待想接触到最新的技术。医生们还承受著来自患者的巨大压力。纽约长老会医院(New York-Presbyterian Hospital)的 S. Chiu Wong 医生说:“我们的病人对网上的消息十分灵通,他们把有关支架的文章和强生发布的新闻都打印出来带给我们。”至少有五万名患者推迟了手术,等待新支架的上市。
但是,强生没有足够的支架满足巨大的需求。出什么事了呢?就在推出产品之前,强生遭受了两次意外的打击。第一个打击是,在欧洲,强生可以提供库存时间最长为一年的支架。它以为在美国 FDA 也会批准一年的库存期限。但在产品发布前几周,FDA 告诉强生,不准出售生产日期超过半年的支架。这项规定迫使强生扔掉了数万部 Cypher 支架;第二次打击距发布日期更近。在生产流程中,要对支架涂以一层含有药物的聚合物。强生想当然地将聚合物中的药物用量保持一致,以为会符合 FDA 的要求。孰料 FDA 制订了更严格的规格,使得强生的数千部支架报废。将产品投放市场之后,公司仅有 4 万部支架可用。而嚷著要用 Cypher 支架的患者却至少有 10 万。
克罗切说,强生用了八周的时间改进生产流程。医生为此震怒了。克利夫兰诊所的巴特说:“他们大搞宣传,让我们充满期待,然后又说:`我们没有支架。'”像从前一样,强生进一步引起了医生和医院的敌对情绪,它收费高昂,只提供很小的折扣,即使对它关系最好的客户也不例外。 直到 2003 年 9 月,强生才试图消弭这种伤害。它提高了折扣,还拉来了销售力量强、同心脏病医生关系极好的 Guidant 公司,向其支付大笔佣金,帮助它营销 Cypher。但是,无论提高折扣,还是 Guidant 的帮忙,都没能化解这样发布产品给人们带来的伤害。
强生的错误,给了波士顿科学巨大的机会。2004 年 3 月,公司在美国市场推出 Taxus 支架,此时强生仍没有足够的支架提供给客户。相比之下,波士顿科学在产品投放市场之日供应充足。公司心血管病首席医师拉维奥莱特(Paul LaViolette)说,“客户在收到我们的产品时感到十分惊喜,他们的需求能得到充分的满足。而强生让客户觉得,强生服务态度傲慢,提供最昂贵的心脏病学产品。”财务总监贝斯特还说,“客户对强生的忿恨对我们绝对有利。”亚特兰大皮特蒙特医院已经由全部采用 Cypher 改为专用 Taxus。行政主管旺德格里夫(Jackie Vandergriff)说,“我们已经不再进 Cypher 了。强生与我们太见外,就算 Guidant 和我们关系很熟,也没有用。”
克罗切承认,强生把事情搞砸了。“我们没有尽快满足市场,”他说,“患者在企盼,库存却消耗殆尽,这两件事碰到一起是可怕的。医生们很气恼,他们确实应该生气。”
强生的推已及人显然不会用到竞争对手身上,尤其波士顿科学公司。去年夏天,Taxus 支架在欧洲销路已越来越旺。为了阻止波士顿的支架向美国市场扩张,强生要特拉华州的法庭对 Taxus 支架实施“临时性禁令”,理由是波士顿侵犯了强生的原始专利权。波士顿科学的贝斯特试图与强生的高级执行官当面和解,但亳无效果。他说,“我们想在对双方都公道的情况下达成和解。而他们的态度是:`我们就要拿到法庭禁令,独占两年的市场。我们为什么要和解!'”
强生没有拿到禁令。但克罗切认为强生的强硬立场是合理的。他说:“我们是 说,他们不该一上来就利用我们的技术与我们竞争。我们开创了这个行业的知识产权。我们不喜欢别人不经许可就采用我们的技术。他们就在干这种事。”
让波士顿科学更苦恼的是,强生拒绝发给它支架设计方面的广泛专利权使用许可,却将这些专利权同其它大玩家分享,包括 Guidant 和美敦力。波士顿认定这些专利权是不可实施的(此案将在 2005 年年中审理),但为了避免强生起诉,波士顿希望得到专利权的使用许可,并支付专利权使用费。克罗切坚持认为,强生的立场完全是从商业角度出发的。他说,“Guidant 和美敦力为换取使用许可,不只提供现金,还提供了我们想要的技术。而波士顿没有我们想要的技术。”
但是,与这两方都打过交道的一位首席执行官却说,两家公司“积怨很深,相互厌恶”。美敦力的霍金斯也说,这只不过反映出强生对失去领先地位感到苦痛,“这样的情绪总是会制造出紧张局面”。但克罗切认为这种说法是一派胡言。他争辩说波士顿的领先算不了什么,强生的支架已经在 70 万患者的身上成功使用,医生们最终会回到强生这边的。他说,“如果有新产品出现,所有的医生都会试用。需要几个月时间,我们才能知道各家市场占有率最终是多少。”克罗切说得没错,领先地位可能又要发生变化了。在欧洲,强生正在临床试验中对 Cypher 和 Taxus 进行对比检验,它认为自己的支架会更胜一筹。Guidant、美敦力以及一家制造医疗设备的私人公司库克集团(Cook Group)也虎视眈眈。库克公司是早期裸金属支架的生产商,正在利用与波士顿公司所用相同的药物紫杉醇来研制药物涂层支架。Guidant 和美敦力都在欧洲对自己的药物涂层支架进行临床试验,据说比起目前市场上两家领先公司的产品,他们的支架的伸缩性要好得多。
投资专家声称,到 2005 年底,在美国市场会有一两种有竞争力的支架出现。托宾也认为会有竞争。可是,也许人们不相信,他并不为此担心。他说,“我们会拿出伸缩性更好的新支架,怎么可能丢掉领先地位呢?”他停顿了一会儿,接著说:“你大概以为我们会像强生那样做事。他们失去了领先地位,对不对?所以我们也会失去,对吗?你要是看看我们的成功经历,就会明白我们会保持前列的。”从支架行业跌宕起伏的历史来看,托宾说得不对。但这是一个谁也不服谁的行业,大战不断,高人辈出,每家公司都想羞辱对手。只要是个斗士,就一定会与历史潮流抗争的。
译者:无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