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司财源滚滚，但财政危机仍会使该国经济脱轨

    作者: Clay Chandler

    阿诺德•施瓦辛格（Arnold Schwarzenegger）大概不会再参加健美比赛了，但在贸易代表团 2004 年 11 月初赴东京为期四天的访问中，这位加利福尼亚州州长向人们展示了他惊人的营销力量。他利用日本电视台广受欢迎的“铁人料理”烹饪大赛节目，为日本要人和记者举行了一次丰盛的招待会，展示加州出产的水果、蔬菜和葡萄酒。他与首相小泉纯一郎随意地开玩笑，和索尼、丰田的首席执行官一起吃点心。在美国驻日大使霍华德•贝克（Howard Baker）官邸举行的聚会上，被日本影迷称为“施瓦桑”的施瓦辛格摆好姿势和日本的富商、名流一一合影。在繁华地区六本木山，推销闪电战达到了高潮，一位特技演员骑在哈雷摩托上扮成终结者的样子。施瓦辛格向大群日本崇拜者大声疾呼: “到加……利……福……尼……亚来吧！你会深深地爱上它，我知道你们……会……回来的！”

    音响里高声播放著《加州旅馆》的合唱部分，施瓦辛格开始向尖叫的人群投掷印有“光顾加利福尼亚”字样的 T 恤衫。那种场面几乎让人觉得日本真的又回到了以前的时代，那时施瓦辛格硬朗的面容主宰著世界各地的电影市场，每个人都喜欢用他塑造的不可阻挡的机器人来比喻日本经济，而美国几乎每个州的州长都会定期长途跋涉跨过太平洋，为争取扩大对日贸易发表政治演说。

    要是真的那样就好了。2004 年 11 月 12 日，就在施瓦辛格和小泉纯一郎会晤的时候，首相办公室的统计专家公布，2004 年 7 月至 9 月间，日本经济的增长率折算成年增长率只有 0.3%，不仅远远低于预定目标，而且与前两个季度 6.3% 和 1.1% 的年增长率相比，出现了大幅下滑。第三季度的微弱增长令海外投资者感到沮丧，他们当中许多人六个月前还在为日本经济复苏而欣喜。现在有些人为日本经济毫无起色感到焦虑，这个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正在经历又一次虚假复苏的阵痛，这在短短五年中已经是第四次了。在工业国家中，日本的表现仍然委靡。 高盛公司（Goldman Sachs）经济学家肯尼思•柯蒂斯（Kenneth Courtis）预测，2005 年“日本经济的增长率能达到 1% 就很幸运了，甚至有可能出现负增长，这将取决于美国的增长速度下降到什么程度。”东京日兴花旗公司（Nikko Citigroup）的战略师亚历山大•金蒙特（Alexander Kinmont）抱怨，由于日本长期过度依赖出口，使其经济完全依赖于其他市场的发展，比如美国，现在对中国的依赖也逐渐加强了。”他说: “日本经济就像一只巨大的水母，在世界经济的波涛中无力地漂浮。”

    过去的日本也这样吗？不！日本宏观经济的暗淡掩盖了微观层次明显变革的光辉。在过去几年中，当世界上其他国家都在为中国经济增长惊叹欢呼时，日本企业界已经开始静悄悄地解决许多长期被西方评论家谴责的结构性问题。大公司减少了负债，摆脱了那种非常不稳定的业务模式，把工厂转移到中国，转移了数百万剩余劳动力，显示出前所未有的赢利能力。日本公司基本的老一套模式绝大部分都不复存在了。

    试想一下: 连续两年，在东京证券交易所（Tokyo Stock Exchange）主板市场上市的日本公司都创造了空前的利润佳绩。佳能（Canon）的销售额为 320 亿美元，预计 2004 年的利润将达到 32 亿美元。这与惠普（Hewlett-Packard）在过去 12 个月销售额为 790 亿美元的情况下创造的利润差不多。去年丰田（Toyota）的利润比通用汽车（General Motors）、福特（Ford）和戴姆勒－克莱斯勒（DaimlerChrysler）这三家公司的利润总和还要多。日本的资产负债表看起来也不错，公司债务与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由 1996 年的 125% 下降到了 85%。

    日本企业鞭策自己要保持良好的状态，对传统业务模式的基本组成要素进行了反思。例如，终生雇佣制已经成为历史。在避免全部裁员的同时，日本企业让老龄职工退休，新招聘的员工也比以前少了，并且把全职员工转变为临时工或兼职员工。美林证券（Merrill Lynch）的经济学家杰斯珀•科尔（Jesper Koll）估计，现在日本劳动队伍中有 40% 以上是兼职员工、季节性雇员和合同工，而在 20 世纪 80 年代末这个比例仅为 15%。35 岁以下的日本劳动者中，有一半以上从来没有过全职工作。科尔认为，日本劳动力与欧洲条件相同的劳动力相比成本更低，灵活性更大。科尔说，“在日本已经实现的事情，对德国来说却只能是个梦想。”

    战后日本金融体系的另一个支柱是交叉持股制度。随著各大公司互相出售对方的股份来偿还债务，这个制度也逐渐变形了。一些统计结果显示，在东京证券交易所主板市场发行在外的股票中，交叉持股所占的比例已经从 20 世纪 90 年代初的 50% 多下降到了仅占 20%。其中很大部分股份都被国外投资者购买，他们现在在索尼（Sony）、佳能、本田（Honda）和资生堂（Shiseido）等大公司中都占有相当大的股份。这迫使日本的企业高管们比以往更加关注股东所要求的增加公司经营透明度、改善公司治理结构和提高利润等问题。

    甚至连日本早已停滞不前的银行系统也重新恢复了生机。竹中平藏在小泉政府中独掌经济政策大权，根据他的命令，日本金融厅 （Financial Services Agency）在银行解决无利润贷款问题上已经采取了更严格的标准。据金融厅报告，经过几年的迟疑和抵制，现在各银行的不良贷款已经从两年前的 4,000 亿美元大幅削减到 2,420 亿美元。瑞穗银行（Mizuho）、东京三菱金融集团（Mitsubishi Tokyo）和三井住友银行（Sumitomo Mitsui）等主要银行集团都比政府规定的时间提前 6 个月把不良贷款降低到了总贷款的 5% 以下。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银行终于向那些被称为“活死人”的贷款者动手了。“活死人”（zombie）是指那些虽然年复一年地亏损、但仍靠金融支持而苟延残喘的企业。2004 年 10 月 15 日，日本最臭名昭著的“活死人”之一、零售业巨头大荣（Daiei）这个钉子户终于被拔掉了。大荣的首席执行官高木邦夫（Kunio Takagi）把管理控制权移交给政府的一家周转机构，以换取财务支持。在日本投机盛行的那些年份，大荣借了千千万万的美元收购餐厅、酒店、购物中心和职业棒球队。当日本的股市和所有权交易市场出现萧条以后，如果不进行激烈的重组，偿还这些债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多年以来，大荣一直抵制变革，它认为欠了那么多钱，债权人不敢让他破产。

    那些用手腕谋取了大荣帝国残部的公司，反映出了新日本另一个重要的侧面: 日本现在更加对外开放了。大荣的零售业务最终可能落入沃尔玛（Wal-Mart）之手，沃尔玛已经收购了日本另一家经营不善的零售连锁企业西友（Seiyu）38% 的股份，从而在日本市场建立了据点。近年来，像雷诺（Renault）、福特和高盛等跨国公司一样，很多国外投资基金也掌握了大量日本公司的控股权，比如美国橡树投资基金（Ripplewood Holdings）、美国赛伯乐资产管理公司（Cerberus）、龙星基金（Lone Star）和通用金融服务公司（GE Capital）。

    随著利润增加和债务减少，日本的蓝筹公司都在酝酿扩张计划─开发新产品、建设新工厂或者兼并收购。近年来，日本的制造商采取的是后卫型投资战略，将生产转移到中国，以便从低成本的劳动力中获利。尽管如此，最近很多公司也开始在国内扩张，他们希望在国内建立工厂，用他们不愿意转移到中国的尖端技术生产先进的产品。佳能、东芝（Toshiba）和大发（Daihatsu Motor）2004 年都宣布，将在日本九州南岛的大分县建设大型工厂。在日本北部，精工爱普生公司（Seiko Epson）在北海道投入了价值 3.15 亿美元的设备，用于生产平面电视。日本大藏省 2004 年上半年在厂房和设备上的投入增长了 10%。

    既然发生了这些变化，为什么日本经济还没有复苏呢？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个周期性的问题。摩根士丹利公司（Morgan Stanley）经济学家罗伯特•费尔德曼（Robert Feldman）指出，“去年日本经济增长太快，所以今年增长速度放慢是不可避免的。”全球经济一片混乱─油价高涨、美元疲软、中国经济增长放慢、美国经济前景不明朗─这些都不利于日本经济的复苏。而且这些问题对于日本显得尤其严重，因为日本经济仍然严重地依赖于出口。

    实际上，尽管失业率已经从去年 5.5% 的最高点下降到 4.6%，有些悲观论者仍谴责企业牺牲工人的利益来换取利润，指责这是一次“没有工资收入的复苏”，反而使公众购买力的降低。这些担忧有些过分了。政府的调查数据显示，消费者信心已达到自 1991 年以来的最高点。高盛的经济学家彻文山川（Tetsufumi Yamakawa）预测，2006 年日本国内生产总值将上升 2%，2005 年初住房消费将稳步上升。他说，“我感觉最糟糕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日本有大量被压抑的需求和长期积累起来的巨额储蓄。”

    有一件让人感觉很沮丧的事情，就是税收的增加。小泉曾公开表示不会增加国内消费税（目前为 5%）。但是，在 2004 年 11 月 21 日的电视讲话中，竹中平藏暗示政府希望取消 1999 年颁布的 250 亿美元减税计划。这些减税措施的目的是抵消 1997 年的消费税剧增，那次消费税上涨使日本经济进入战后最萧条的时期。美林证券的科尔警告说，如果取消 1999 年的减税计划，日本经济将再度陷入“可怕的深渊”。

    即便如此，大部分观察家都认为，日本政府必须增加税收，才能控制泛滥的国债。尽管小泉承诺要削减政府支出，但在他管治时期日本的国债与 GDP 的比例仍然从 130% 上升到了 150%（美国仅为 36%）。解决危险的债务问题是个巨大的挑战。特别是日本的出生率下降和人口总量降低，而政府和商界领袖对这些结构性问题束手无策，债务问题就更难以解决了。政策制定者甚至反对引进更多外来劳动力这个最温和的解决方案。相反，小泉一直把精力放在邮电系统私有化上。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值得花精力的大事，但它在未来几年里不太可能给整个经济形势带来明显的益处。

    尽管有种种失误，日本经济仍然在恢复。这次的复苏可能没有 20 世纪 80 年代末那一次的轰动效应，但也不会像那次那样导致经济过热，这次的复苏似乎可以持续下去。如果日本能保持 2% 的稳定增长率，在忽视了自身危险的跨国公司和美国州长们的眼中，它就仍然是可能带来丰厚利润的市场。不信你可以问问加利福尼亚人，他们每年与日本有 10 亿美元的贸易往来，而 2003 年到加州的日本游客由 2000 年的 120 万人锐减至 60 万人。施瓦辛格仍然希望能够说服丰田在加州建立一个生产 Prius 车的工厂，他指责前任州长格雷•戴维斯（Gray Davis）关闭了加州在东京的贸易和投资办事处。施瓦桑要把这个办事处重建起来，而且他知道从哪里找到资金─当然是富有的日本公司。他提出下次到日本访问时将对他们做一次电视宣传。他吹嘘说: “这是一条迅速致富之路，回报极快，只要你开一间贸易办事处，就会获利数年。”正因如此，他还会再来日本。

    翻译: 廉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