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aggie Overfelt

    在 Boston Billows 公司几乎空旷的仓库里，撕包装胶带的声音在回响。这是一家位于美国新罕布什尔州纳舒厄市生产婴儿哺乳枕的公司。公司去年还有 7 名员工，现在只有两名同时也是合伙创始人的经理还留在公司。辞退所有员工后，他们倾尽全力缝制和装运这些在哺乳时能够支撑新生婴儿的枕头。过去两年中，Boston Billows 的年收入从 75 万美元减少到不足 1.5 万美元。“我们刚刚取消了 UPS 快递服务账号。”合伙创始人之一、现年 57 岁的肯•伊格（Ken Igoe）说。公司现金极度紧缺，根本支付不起每月 40 美元的日速递费用。

    公司衰败的起因是一个灾难性事件──2004 年，美国消费品安全委员会（Consumer Product Safety Commission）决定强制 Boston Billows 公司从市场上收回它的哺乳枕产品。73 岁的公司总裁艾瑞克•斯高（Erik Skoug）声称这个收回命令是毫无根据的，并且他们生产的枕头从来没有跟任何伤亡事件有关。有十家医院仍然跟他们订购在新生儿监护室使用的哺乳枕──包括波士顿儿童医院和辛辛那提儿童医疗中心在内。（医院并不在产品收回之列。）

    消费品安全委员会是负责保证家庭用品安全的联邦机构。2005 年它发出了 400 个产品召回令，涉及 330 多家公司。美国国会在 1972 年成立了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目的是减少如厨房用具和玩具之类的产品造成的受伤事件，但实际上这个机构自成立以来就存在争议。站在顾客一方的人说，它在迅速清除危险商品方面做得不够。商家却认为它存心捣乱，不过是苛刻的官僚机构而已。但是，Boston Billows 公司这个案例表明，消费品安全委员会所依据的法规条款，更加照顾大企业而不是小企业的利益。那些家底丰厚、配有法律顾问的大企业确实可以就这个过程中的每一步跟消费品安全委员会协商──甚至阻止一个产品收回命令的发出。但是，一家小公司通常会发现他们在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的严格审查中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乖乖就范。

    两年来，Boston Billows 公司一直在反击要其回收产品的要求。对于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的低效率以及对提供的证据和辩解不理不睬，斯高和伊格感到气愤。他们说，根本没有钱再跟消费品安全委员会这样耗下去了。（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的一位女发言人拒绝透露与 Boston Billows 公司案件有关的细节。）“我们只是想继续销售我们的产品，”斯高说，“我们从医疗机构了解到我们的哺乳枕可以挽救生命。”在产品召回令发出之前，美国农业部为低收入社区不会正确哺乳的母亲订购了一批哺乳枕。“人们需要我们的产品，”斯高说，“这就是我们继续抗争的原因。” 斯高出生在挪威，上个世纪 60 年代获得富布莱特（Fulbright）奖学金就读于哈佛大学。三十多年来，他一直在西门子（Siemens）、大众汽车（Volkswagen）和纳舒厄市一家影像技术公司──纳舒厄公司（Nashua）做管理和市场工作。在纳舒厄，他雇佣了伊格，二人一拍即合。90 年代中期，两人辞去工作，在纳舒厄市共同创立了一家咨询公司。他们意识到，在退休之前要创立属于自己的企业。

    在挪威一个经营枕头生意的童年好友的启发下，斯高买下了生产这种在欧洲医院流行了 25 年的哺乳枕的经营许可权。在美国，大约有 12 家公司生产类似的产品，大多数在大型零售连锁店里销售。市场占有率最大的是总部位于科罗拉多州戈尔顿（Golden）的 Boppy 公司，年销售额大约 1,800 万美元。Boppy 公司的产品在诸如 Target 和玩具反斗城（Toys“R”Us）这样的连锁店里销售。

    大多数哺乳枕的填充料是泡沫或者聚苯乙烯纤维，但欧洲市场上的哺乳枕却用密度更大的塑胶颗粒做填料，目的是让枕头在婴儿的体重下保持坚挺。据几位哺乳咨询师（医院里指导新妈妈的护士们）称，Boston Billows 公司的哺乳枕使婴儿哺乳──特别是早产儿──变得更加容易。跟同类产品相比，“Boston Billows 公司的哺乳枕能更好地支撑婴儿的头部。”在宾夕法尼亚州奥杜邦市有 25 年工作经验的戴安 迪山德罗说，“它不会变形。其他的产品都做不到这一点。”其它的产品，迪山德罗说，会被新生儿的体重压扁，所以母亲不得不用自己的手臂支撑婴儿的体重。因为这种哺乳枕的设计在欧洲医院已经很流行，伊格和斯高决定在美国通过哺乳咨询师和医院零售店把哺乳枕推上市场。

    五年之后，2003 年，Boston Billows 公司在 70 多家医院零售店里销售哺乳枕，年收入达到 75 万美元。那年 6 月，斯高和伊格收到了 Boppy 公司的一封信，信中说 Boston Billows 哺乳枕的填充料可能对顾客有危害。“Boston Billows 公司的哺乳枕填充料为｀聚乙烯颗粒＇，”信上写道，“婴儿和小孩使用这种填充料并不安全。”不久，2004 年 1 月，Boston Billows 接到了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的产品回收信，并被告知是一个竞争对手举报了他们。消费品安全委员会没有说出该公司的名称。当被问及 Boppy 公司是否向消费品安全委员会检举此事时，Boppy 公司的女发言人南茜 巴特利并没有做正面回答，但她说: “市场上有很多哺乳枕产品──我不知道为什么矛头都指向一家公司。”

    消费品安全委员会通过几个渠道获取有关不安全产品的信息，包括顾客热线和保险公司调查，而竞争对手之间相互揭发也并不罕见。表面上看，回收产品是自愿的，也就是说消费品安全委员会要求对方公司合作。但是，如果对方不合作，消费品安全委员会可以诉诸法律，强迫其就范。（消费品安全委员会估计，需要通过法律途径解决的产品回收不到 1%。）如果一家公司同意回收产品，它就会跟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的官员对下面的步骤进行协商: 知会零售商把产品下架；收回已经被顾客购买的残次品；跟踪修理；发放退款。由消费品安全委员会发出新闻消息，但该公司要承担其他一切费用，大概在 1 万到 1,000 万美元之间。考虑到信誉受损和潜在的经济损失，有时候这些公司在面对产品不安全证据的时候会表现得拖拖拉拉。

    例如，上个世纪 80 年代期间，全地形汽车（ATV）生产商们与联邦政府就三轮沙滩车的安全问题争论了好几年，甚至在 100 多人由于车辆事故丧生之后还没有停息。（1988 年，生产商们同意停止三轮沙滩车的销售。）时间更近一点的是，位于宾夕法尼亚州埃克斯顿市（Exton）的婴儿车制造商格雷蔻儿童用品公司（Graco Children's Products）由于没有上报 1994 年到 2001 年间销售的 1,200 万件产品造成的受伤事件，于去年 3 月被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罚款 400 万美元。格雷蔻公司一位女发言人说: “格雷蔻公司现在与消费品安全委员保持著良好的工作关系。” 但是，在 Boston Billows 这个案子中，其产品并没有导致任何伤亡。在开办公司之前，斯高和伊格就用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来对哺乳枕的填充料进行研究，他们决定采用的塑料颗粒填充料在欧洲市场使用几十年来都没有出现过问题。由此看来，这家公司是遵守了商业规则的。为了劝说消费品安全委员会改变决定，2004 年 2 月，斯高和伊格飞往总部设于马里兰州的消费品安全委员会，抗议对他们的产品作出的决定。

    斯高和伊格坐在会议桌边，面对著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的官员、律师和工程师，他们的律师通过电话麦克风参加了会议。根据斯高所做的会议记录，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的官员们说，他们在部门试验室里用了三周时间对哺乳枕做了检测，得出的结论是这款产品的设计和填料跟很多公司在 20 世纪 80 年代和 90 年代初期生产的几种婴儿床垫非常相似。在使用那几种床垫的 35 名婴儿死亡之后，1992 年婴儿床垫被勒令停止生产。（死亡原因──可能是窒息──没有完全确定，现在儿科医生们仍在争论之中。）

    斯高和伊格认为，这样的比较有失公平。这两种产品的填充料是一样的，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了。他们的哺乳枕是半月型的，是为支撑哺乳期婴儿设计的。斯高说，即使婴儿被独自留在哺乳枕上，他也是可能会从枕头上滑下来。相反，1992 年被禁止销售的婴儿床垫是睡觉用的平平的、柔软的垫子。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的决定，无异于因为有一个跟考威尔车（Corvair，即通用汽车公司 “赛车型”考威尔车，它有缺陷的后悬挂系统能使车子剧烈打滑和翻车──译注）一样的零件，就要求回收一款汽车。

    消费品安全委员会告诉 Boston Billows 公司，用两周的时间对产品进行改良，将来也许还可以出售。（斯高说，他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产品改良的指导和建议。）至于其他已经在市场上销售的产品要全部收回。“我问过他们如果我们不执行收回命令会怎样，”斯高说，“消费品安全委员会回答说，他们将动用所有政府资源来迫使我们执行。”因为支付不起昂贵的法律费用，Billows 公司在 2004 年 3 月发布了产品收回决定，联络零售商、给顾客写信、发放退款等费用大约为 1 万美元。

    大公司一般都有另外的选择。在消费品安全委员会发布产品收回命令后，遭到当头棒喝的企业能够对收回命令的细节进行辩护，这样就为自己争取了时间。（有争议的产品在案子没有解决之前仍在市场上销售。）如果协商破产，消费品安全委员会可能会把制造商告上法庭。 “起诉非常少见。”消费品安全委员会一位女发言人派蒂 戴维斯如是说。但这种情况还是有的。家居用品制造商 Sunbeam 公司（现在是位于纽约州拉伊市的 Jarden 公司的一家分公司）把收回一批洒水器产品的时间推迟了两年。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称，这批洒水器质量有问题，在火灾的时候不起作用。2001 年消费品安全委员起诉 Sunbeam 公司，但收回命令直到 2003 年中期才发出。Jarden 公司对此事不予置评。

    2004 年和 2005 年大部分的时间里，Boston Billows 公司都在努力劝说消费品安全委员会收回成命。伊格把哺乳枕做得更小、更结实。但是他说，消费品安全委员会忽视了这种改良版。接著，他请到了同是来自新罕布什尔州的共和党参议员约翰 苏努努和众议员贾德 格雷格代表公司写信，促成了 2004 年 4 月斯高和伊格与消费品安全委员会主席黑尔 史塔拉顿以及委员会 7 位律师的会面。会上斯高和伊格向他们解释了哺乳枕与 1992 年被禁止生产的床垫有什么不同，哺乳枕比床垫更安全。

    他们为此做足了功课。根据消费品安全委员会 1992 年禁令中所引用的医学报告，婴儿的脸部可能陷入塑料颗粒填充的床垫窒息而死。但是，斯高和伊格却提供了一份最新调查报告，强有力地驳斥了这个理论，包括进行消费品安全委员会初步检测的儿童医生詹姆斯 凯普的最新研究报告。“塑料颗粒容易引起注意，”现任圣路易斯大学儿科副教授的凯普说，“但是，柔软的常见床上用品如棉被和枕头也会增加危险几率。”其他研究人员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10 年前人们还在比较聚苯乙烯和这种那种材料有何不同，”国家儿童医疗中心的儿科医生瑞秋 莫恩说，“但现在的想法是，也许这跟填充料无关。”

    在公司的会议记录中，史塔拉顿是这样说的: “如果 1992 年的时候我在场，我不一定会同意那个决定，但现在我们必须如此。”史塔拉顿建议斯高请众议员修改 1991 年的立法，并且允许 Boston Billows 公司的哺乳枕重新回到市场上去，从而他可以“摆脱现在的麻烦”。（格雷格代表斯高写了一封信，敦促消费品安全委员会加速处理进程。）2005 年 8 月，Boston Billows 公司做出了最后的选择，准备法律文件以使委员会改变决定。可能要等到两年之后才有结果。

    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的工作并不轻松──它负责保证 1.5 万多种家用商品的安全性──但是，从美国消费者同盟（Consumer Federation of America）到政府责任办公室（Government Accountability Office，国会的审计机构），都有人批评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的产品收回过程有严重缺陷。在 1997 年的一项调查中，政府责任办公室称: “在最好的情况下，消费品安全委员会的伤亡数据是根据家用产品发生的事故统计出来的不全面数据──最糟糕的情况是，数据完全被歪曲。”《不是意外: 企业如何销售危险的婴儿产品》（It's No Accident: How Corporations Sell Dangerous Baby Products）一书的作者、哈佛肯尼迪学院（Harvard's Kennedy School）客座教授玛拉 菲切尔认为，消费品安全委员会在信息来源方面过于依赖大公司。因为他们不可能对成千上万的产品制造商做出规定，它要求行业自己建立规范标准。菲切尔说，小企业通常没有能力参加这样的会议，因此不得不在新规定发布之后再做出反应。“小企业是被排除在大企业合作之外的，”菲切尔说，“这让小企业更容易受到挑剔。”不幸的是，这种状况似乎日益恶化。作为规模最小的政府机构之一，消费品安全委员会 1975 年以来的经费预算（现在是 6,200 万美元）和人员配额（480 名雇员）已经减少了一半。更多的削减正在酝酿之中。史塔拉顿 2005 年 4 月向国会汇报时说: “委员会面临这样的预算削减，还要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这真难以置信。”

    再回到新罕布什尔州。医院不时地跟他们订货，斯高和伊格就自己缝制哺乳枕。他们说每月 2,000 美元的库房租金──他们最后几笔商业开销之一──也许会迫使他们很快关门。两个人都开始做些管理咨询的项目作为副业，希望在公司破产之前能够听到好消息。

    译者: 古春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