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胡泳

    英国这个与欧洲大陆分离的不列颠岛上的民族国家，通过保障工厂体系的财产权，使其生产领先于世界，并确保海军及其商船队在海上的控制权，建立并统治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到 1914 年时，其面积覆盖了地球陆地面积的四分之一，人口占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作为民族国家的推进器，海上力量达到了极限。莱斯利 里普森写道: “维多利亚成为女皇的象征；帕麦斯顿代表了骠悍的精神；狄斯累利成为幻想和智慧的化身；城市伦敦成为金融动力……”

    到此时，第一次工业革命也进入了高潮。1851 年，在伦敦的海德公园里，英国人举办了第一次万国技术与工业成就博览会，虽有“万国”之名，其实却是英国作为世界第一大工业国为自己取得的成就所举行的庆典。这次博览会共开了 141 天，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 600 万观众。博览会的中心是一座由玻璃和钢铁组成的巨型建筑，名唤“水晶宫”，标志著建筑业告别砖石，迎来钢铁与玻璃的新时代，这一变化相当于中世纪由笨重的罗马式建筑向穹顶哥特式建筑的转变。

    小说家夏洛蒂•勃朗特五次参观了这一博览会，被 1.4 万家公司展示的工业品深深迷住了。她在给父亲的信中说: “它的壮丽不是指某件物品，而是由所有东西组成的天下独一无二的大会聚；在这里你能找到人类工业所能创造的所有东西。”她写道，工业资本主义的力量犹如“一双超自然的手”，将这次博览会的展品装扮得“色彩缤纷、魅力四溢”。

    博览会的主题再明白不过了: 英国是世界的工厂。在缺乏低廉制造业的世界里，英国的工业兴旺起来。即使欧洲国家不买这些产品，在世界其他各大洲也可以找到买主，更何况运输工具不断得到改进，降低了货运的成本。1850 年，英国蒸汽机产生的总功率等于 120 万马力，即占欧洲产量的一半以上。英国的制成品占领二分之一的世界市场，它的工业品占领三分之一的世界市场。

    第一次工业革命是土木工程的伟大时代，在此期间，英国在现代经济基础设施方面走在了世界前列。这类建设的绝大部分都是由私人资助并负责完成的，资金主要来源于商人、贵族地主、乡绅以及工业资本家。而且，工业革命是由英国发明家和革新家开启的，在棉纺织、炼铁、蒸汽机制造以及农业、化学和运输业当中，既有为取得可能的利润而持续进行的发明活动，又有一大批愿意承担革新风险的企业家。这一切产生了良性循环: 交通运输上的投资与技术革新一起促进了工业发展，从而吸引了更多的投资。

    这种相互协调发展的最典型例子莫过于英国煤炭工业的发展模式。在 18 世纪后 50 年里，基础建设的改善使煤炭运输成本下降了 50%；煤炭生产既为蒸汽机提供了燃料，同时又依赖于蒸汽机产生的动力；从 1711 年起，蒸汽机被用于带动水泵从煤矿中向外抽水，后来用于将煤送到地面；运输成本的降低以及生产技术的革新，又大大促进了煤矿业的发展。有了煤和蒸汽机，英国就具备了运输史上最重要的技术发明之一──火车机车──的必要条件。

    然而，最能体现第一次工业革命特点的是棉纺织业，它被布罗代尔称为“先导工业”，在各行业发展中走在最前列。乔治 马赛在 1930 年曾提出一个见解，认为过去的纺织品工业大体相当于后来的钢铁工业。不同的是，当时作为工业品出现的纺织品绝大多数还是奢侈品。只是随著英国工业的兴起，特别是 18 世纪末棉布业的发达，普通百姓才终于下决心购买纺织品。真正的先导工业必定以广大的需求为前提。纺织品本身包含了大量劳动，同它的价值相比，它的重量较轻，为商人提供了运输之便。

    1830 年的时候，棉布的出口已占英国总出口的一半。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曼彻斯特由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城变成了欧洲最重要的商业中心之一，并被冠以“棉城”的称号。

    在亚当•斯密及其追随者──特别是大卫•李嘉图──的影响下，英国首先发生了向那种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自由贸易、营业自由和迁徙自由当作最高原则来争取的经济自由主义的过渡。曼彻斯特的棉纺织工业家率先使这种自由主义成为现实，“曼彻斯特主义”卓有成效地决定著英国工业的建设和扩展。新创造出来的技术生产能力在经济上得到充分利用，一切封建的和国家官僚主义的阻碍被排除，生产、资本和个人财富得到增长。

    从 18 世纪中叶开始，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里，英国人口增长三倍，一些村镇变成了大城市，英国的人均收入翻了一番多，农业大致从占国民产出的一半下降到五分之一以下，制造业与服务业扩张并取代了农业以前的角色。

    史学家们相信，从 1750 年到 1830 年之间的持续经济增长从根本上改变了西方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水平。道格拉斯 诺思说: “如果一个古希腊人能神奇般地跨越时间来到 1750 年的英格兰，他或她就会发现许多东西似曾相识。然而，如果希腊人在此后两个世纪再降临英格兰，就会发现他们似乎来到一个｀不真实＇的世界，在那里能够识别、甚至理解的东西已非常少。”

    这些古人无法识别、甚至理解的东西包括什么呢？一是西方世界的人们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生活水平。普通公民享受的奢侈品即使以往社会最富有的人也无福消受，而且，人均寿命几乎翻了一番。二是穿越时空而来的人会发现，农业在西方世界经济活动中的统治地位已然结束，工业代之而起支配作用。三是西方世界变成一个城市社会，其中所有的事物都与专业化的提高、劳动分工、相互依存和不可避免的外部性相关联。最后，持续的技术变化成为常态。新能源已用于代替人工，新材料和新物质不断被创造出来满足人类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