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tthew Boyle

    63 岁的约翰•乔塔（John Chiota）是康涅狄格州的一名律师兼遗嘱认证官。2001 年，他遭遇了一场车祸。此后，他患上了严重的腰背痛，以至于在参加听证时也不得不保持站立的姿势，就连刮胡子这样简单的事情也令他烦恼不已。理疗对他不起作用，止痛片在使用一段时间后也失去了效力。当时，约翰 乔塔愿意尝试任何方法来治疗他的背痛。乔塔的医生曾建议他采用手术治疗，但不能保证手术的疗效如何。当乔塔打算去找一位当地的针灸医生碰碰运气时，他听说了诺曼•马科斯（Norman Marcus）。马科斯是一位精神科兼麻醉科教授，他在曼哈顿开了一间颇受争议的小型私人疼痛研究所。“我知道这有点儿离谱，但当时我已经顾不上了。”乔塔回忆说。

    乔塔前往马科斯的研究所接受了诊治。在那里，马科斯用一根针挑开了乔塔扭结在一起的肌肉组织──“应激点”。十天过后，乔塔的疼痛消失了。但是，他承认，马科斯的治疗方法并不是人人适用: “他不是个庸医，可也入不了主流。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多。”

    事情也许如此，但与以往相比，腰背痛患者选择各类非手术治疗方案的比例却在不断上升。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根据美国国家流动医疗照护调查（National Ambulatory Medical Care Survey）的结果显示，全美超过 70% 的成年人（包括大量从事案头工作的商务人士在内）在一生中的某个阶段都会患上腰背痛，腰背痛已经成为美国第二大常见就诊疾病。2001 年，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宣布，将腰背痛定为流行病。

    腰背痛的治疗费用高昂。杜克大学经研究发现，美国人为治疗腰背痛每年要支出 260 亿美元以上，占全国医疗总费用的 2.5%，而其中大部分都用在乔塔这样的病人的治疗上，他们占背痛患者的 10%，罹患慢性、致衰性腰背痛。

    这些可怜的病人要想准确找到疼痛的根源，就必须经过 X 光透视、核磁共振、CT 扫描等系列检查，如同走入了一个令人沮丧的迷宫。这是由于下背部脊椎或腰椎的解剖结构（由骨骼、肌肉、神经、减震体以及韧带交织而成的组合）较之身体的其他部位（例如膝盖或髋关节）来说都要复杂的多，因而发生问题的机会也比较多。下背部的疼痛，可以归结为不同原因，如机械原因、神经原因等，甚至心理原因也有可能导致腰背痛。这也解释了为何一位研究人员称，高达 85% 的疼痛病例都不能确诊。

    尽管反对费用高昂的创伤性手术的呼声与日俱增，但慢性腰痛迄今为止仍没有行之有效的治疗办法。这一点连许多医生也不得不承认。有关的争论和疑惑持续不休，而腰背痛患者们在相互对垒的外科医生、内科医生、脊椎按摩师、理疗师和疼痛专家的阵营之间徘徊。为了找准治疗方向，他们需要一切最新的资讯。下面为您介绍几种患者在求医过程中可能遇到的专业疗法。

    我们将要见到的是四位分别代表不同阵营的医生，他们都为自己独特的治疗研究投入了毕生的精力。类似马科斯这样的人处在腰背痛研究圈子的边缘，他们深受病人爱戴，却饱受医生同仁的诟病。骨外科医生和脊椎按摩师创造了标准的治疗方法──虽然后者在不久前仍被医疗机构视为江湖医生。即或现在，许多同行对他们也只是勉强容忍而已。而试图深入领会这些相互竞争的治疗方式和理论的是达特茅斯（Dartmouth）大学的外科医生兼研究员詹姆斯•韦恩斯坦（James Weinstein）。韦恩斯坦是迄今为止美国最大型的脊柱外科研究项目的负责人，他希望通过研究对各种疗法的真实疗效做出最终的判断。然而他发现，除了纯粹的科学之外，还有多种势力正在左右著这场如何治疗腰背疼痛之战。

    9 月 26 日，北美脊柱外科学会（North American Spine Society, NASS）的 2,000 多位成员将在西雅图召开年会。你或许以为，这将是一次枯燥的聚会，充斥著晦涩难懂、冗长乏味的医学研究论述、对高尔夫球技艺的吹大牛和橡皮道具。

    但实际情况不一样……

    今年的重点话题，将关注一项历时六年、耗资 1,350 万美元的研究课题的初步结果。该研究由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NIH）资助，分别在美国东海岸到西海岸之间的 12 个地点展开。研究冠名为“SPORT”（Spine Patient Outcomes Research Trial，脊柱病人结果研究试验），旨在解答背痛治疗中最令人伤神的问题: 开刀还是不开刀？

    主持研究的是达特茅斯医学中心骨科主任、《脊椎》（Spine）杂志社总编韦恩斯坦。他也是非手术治疗腰背痛的积极拥趸者，并因此遭到了其他外科医生的排斥。但这对韦恩斯坦并没有产生影响。他说，真正困扰他的是“患者把脊椎交到我手上”，（我）却不能告诉他结果会怎样，“我们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

    把背部手术视为掷骰子碰运气，一点儿都不为过。据行情调查机构脊椎分布组织（Spinemarket）和骨科新闻网（Orthopedic Network News）统计，仅去年一年，美国就实施了 117.5 万例脊椎住院手术。最好的外科医生声称手术的成功率是 80%，但何谓“成功”，却相当模糊。大多数接受手术的病人依然存在著某种程度的术后疼痛，手术失败十分普遍，以至于“背部手术失败综合症”一词被杜撰出来，用以解释手术失败的原因。

    应该责备谁呢？一方面是急于求成的外科医生。“很多背部手术采取的还是那种一次搞定的方法。”夏洛特市卡罗来纳医疗中心骨科主任爱德华•汉利（Edward Hanley）评价说。但是，医生们的手术欲只是问题的一部分，严重慢性腰背痛的煎熬，也会导致很多患者放弃保守疗法，转而追求立竿见影的手术。“现在患者的期望值越来越高了。”北美脊柱外科学会（NASS）主席乔尔•普莱斯（Joel Press）说。

    为了给这些期望提供坚实的数据基础，“SPORT”（脊柱病人结果研究试验）研究小组招募了 2,500 位患者，针对三种常见腰背功能紊乱的手术与非手术治疗方法的效果进行了比对评估。研究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SPORT 似乎对手术治疗存在先入为主的偏见。”北美脊柱外科学会（NASS）的董事会在 2003 年曾这样撰文写道。据美国神经外科医生协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Neurological Surgeons）透露，他们的不满，主要在于患者的选择以及项目的临床设计“不恰当地倾向于非手术治疗方法”。

    “我第一次知道，研究结果还没出炉，人们就已经开始批评了。”韦恩斯坦说。“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其实，他应该有所预料，与脊椎外科医生们纠缠，会损害健康。90 年代中期，当联邦政府试图颁布处置急性腰背痛的指导方案时，外科医生们就曾高唱反调。枢法模•丹历（Sofamor Danek）医疗设备公司 [现为美敦力公司（Medtronic）的子公司] 甚至诉诸法律，要求禁止该项提案。

    “有些公司害怕 SPORT 的研究结果出炉。”芝加哥洛什大学医疗中心（Rush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骨科教授弗兰克•菲利普斯（Frank Phillips）说。韦恩斯坦也承认，自己对于“某些利益岌岌可危”的现实过于“幼稚”。

    6 月，在挪威召开的国际腰椎研究学会（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the Study of the Lumbar Spine）会议上，韦恩斯坦公开了 SPORT 针对椎间盘脱出治疗的第一组数据。外科医生们都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些数据都倾向于手术治疗椎间盘脱出。“我不在乎结果是什么。”韦恩斯坦说。“我只关心事实。”

    但是，如果总体上腰背部手术确实过多的话──这一点还有争论，近几年的传统医疗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渐渐远离了手术刀。成立于 1978 年的得克萨斯背部研究所（Texas Back Institute）是治疗腰背痛的权威代表，其治疗方法融汇了多个学科。该所从创建初期只有 3 名外科医生和 9 名雇员开始，已经发展到目前包括理疗师、心理学家、疼痛专家、脊柱按摩师等专业人员在内共 204 人的规模。它每年接待患者 55,000 余名，11 位外科医生可完成约 2,000 例手术。（这个数字听起来很多，其实只占到该所患者总数的 11%。）

    研究所的所长理查德•盖尔（Richard Guyer）是这个一站式腰背治疗机构的灵魂人物。他是一名外科医生，同时也是该所的三位创始人之一。研究所循序渐进的治疗方式十分合理──如果脊椎按摩师帮不了你，他就会带你到大厅去找疼痛专家，或者推荐你到理疗师那里接受催眠治疗。外科手术是最后的依靠。（该所治疗环节之一是植入人工椎间盘。）但是，该所的建制也暴露出各个阵营之间、包括被迫结成不稳定联盟的盟友之间存在的芥蒂。例如，刚才研究所的脊椎按摩师可能还在吹嘘腰椎减压疗法（一种灵感来自于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通过降低脊柱压力来治愈位于椎骨间的海绵状椎间盘的新疗法），而不一会儿，该所的外科医生就可能嘲笑并放弃这种疗法。这些人能聚集在同一个帐篷里，只能说明他们的治疗方案都缺乏有力的疗效证明。对于这种现状，盖尔的态度是实事求是，甚至还有些谦逊。“腰背痛是个谜，”他说，“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如果说得克萨斯背部研究所是一家治疗腰背的百货店，那么道格•赛肯多夫（Doug Seckendorf's）设在曼哈顿的诊所就是一间高档精品店。赛肯多夫的客户包括黑石集团（Blackstone Group）的联合创办人彼特•彼得森（Pete Peterson），据说还有美国著名私人股权公司 KKR 的首脑亨利•卡拉维斯（Henry Kravis）和前任财政部长罗伯特•鲁宾（Robert Rubin）──他们这些人可受不了在手术后还要卧床休息几个星期。（赛肯多夫的医生甚至还要去汉普顿度假胜地出诊。）

    每年，美国有 2,200 万名患者接受脊椎按摩师的治疗，这种治疗能够有效地缓解重度疼痛。主流医学界不得不接受这一现实──以得克萨斯背部研究所为例，9 年前，该研究所就增设了脊椎按摩师。但是，一些老派的医学博士仍旧认为这只是庸医的骗术而已，他们对那些宣称能够包治百病、甚至连糖尿病和癌症也能治愈的脊椎按摩师们仍心怀警惕。

    赛肯多夫没有如此草率地夸夸其谈。在他行医的曼哈顿运动医院（Manhattan Sports Medicine），营养师、按摩师一应俱全，但大量的工作还是集中在那张价值 15,000 美元的脊椎按摩床上。“我们非常热情，”他说，“我们把您放在床上，然后撕开。”

    此外，患者还要接受运动理疗师的指导，在一间小健身室内进行锻炼。这种治疗的首诊费为 450 美元，复诊费为 155 美元。赛肯多夫不接受医保，但那些富有的患者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大约十年前，彼特•彼得森的背部开始严重疼痛。经核磁共振检查，彼得森患有脊椎狭窄症，即脊椎神经通过的椎管正在变细，骨外科医生建议他接受手术治疗。赛肯多夫说，这种匆忙做出判断的情况十分普遍: “患者因为急于消除疼痛，一时冲动而决定接受脊椎手术的案例不在少数。”

    但是，彼得森不是冲动型的消费者。如果手术不能解决问题呢？“那将会多么可怕！”彼得森回忆道。彼得森的一位同事向他推荐了赛肯多夫。赛肯多夫为彼得森开出了包括注射止痛药和接受理疗在内的处方──一种彼得森的外科医生忽略不提的治疗方案。彼得森进行了尝试，并对结果尤为兴奋。他称赛肯多夫是他的背部“首席顾问”──如此赞扬，肯定会为赛肯多夫带来更多有钱的患者。

    如今，赛肯多夫这样的脊椎按摩师风光一时，而诺曼•马科斯的境遇却完全不同。马科斯于 1983 年在勒诺克斯山医院（Lenox Hill Hospital）成立了疼痛治疗中心。当他应医院之邀为骨外科医生讲解下背部疼痛时，并未期待过能够受到热烈的欢迎。马科斯既非骨科医生，也非神经科医生，他的专业是精神病学。“很难想象我这样的出身能够拿出解决背痛的办法。”他回忆说。

    在讲台上，马科斯谈到，腰背痛的问题之所以仍然很棘手，原因就在于医学界对痛因的寻找只局限在脊椎骨、椎间盘和神经范围内。“我们需要更全面的探询，”他回忆说，“外科手术不是好办法。”当时，会场内的一些外科医生大声吵著让他下台，而另外一些医生则拂袖而去。马科斯在勒诺克斯山医院的工作持续到 1997 年。在这期间，他一直都是个“万人嫌”。但就在那时，马科斯接受了来自汉斯•克劳斯（Hans Kraus）医生的召唤，后者因为从事攀岩冒险并曾但任肯尼迪总统的背部医生而大名鼎鼎。

    1991 年，85 岁的克劳斯医生和马科斯在曼哈顿相遇。在午餐中，克劳斯询问马科斯从事什么职业。“我是做疼痛治疗的。”马科斯回答道。“那你为什么根除不了疼痛呢？”克劳斯问。此后五年间，克劳斯向马科斯传授了自己的疗法，这种疗法将肌肉定为慢性疼痛的根源。克劳斯用手探查应激点（因受伤等原因造成肌肉活动障碍的部位），然后用长针刺入该部位，使之剥离。（随后还要进行理疗。）

    克劳斯的治疗不同于针灸。针灸是利用小针平衡身体的“经络”，而克劳斯的方法更为直接。“这两种疗法风马牛不相及。”马科斯说。1996 年克劳斯去世后，马科斯一直在倡导克劳斯的疗法。但是，和针灸一样，这种疗法从未为医学界所接受。（一位知名的外科医生甚至将这种疗法称为“魔术”。）

    马科斯自认深谙其中的道理。“因为这里面没有钱赚。”他在一家小餐馆里用晚餐时，神秘地说道。背部手术是一种大买卖: 根据脊椎分布组织和骨科新闻网的调查，去年背部手术植入物和手术器械市场的增长达到 22%，超过了 42 亿美元。

    脊椎融合术（简单说，就是用螺栓将两块脊椎骨固定在一起）的费用高达 4 万美元，而马科斯的疗法每疗程只需 420 美元。马科斯说，在他位于城市商住结合部安静的诊所内，“既没有设备，也没有产品要推销”。但是，马科斯目前正在开发一种手持电动器械，用于更准确地识别应激点。如果成功的话，马科斯将入股一家公司并把这种器械市场化，供理疗师使用。

    本月底，詹姆斯•韦恩斯坦将在西雅图发布 SPORT 的数据。届时，马科斯不会出席，但他会密切关注。毕竟，支持非手术治疗的数据能够促使更多的患者转向他的疗法。在几个街区之外的市中心，赛肯多夫也会欢迎这样的研究成果。盖尔呢？他只会说 SPORT 肯定会“回答一些问题”。但是，无论这些答案是什么，随著它们逐渐浮出水面，这场关于腰背部治疗的战争还将继续。

    译者: 董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