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自我孤立的国度

“我们是冠军─世界冠军”也许是响彻美国所有体育场上空的赞歌，但在全球贸易的伟大游戏中，美国人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失败者。根据《财富》新近一次民意调查的结果，大部分接受调查人员─68%─认为美国的贸易伙伴而非美国从自由贸易中受益最大。这种受害者的心情，正在导致美国人对与全世界做生意的态度发生转变。我们的国家正陷入一个致命境地，被一种恐惧所笼罩─在残酷的全球经济竞争中美国正失去对自己前途的控制。这种恐惧主要是关于工作机会向海外的流失，以及外国竞争对工资水平的压制。但是，担心还源自来自中国的涂铅玩具以及来自墨西哥的偷渡打工者、国内的房屋和信贷危机，还有 911 及其后发动的战争带来的脆弱性。在繁荣的 20 世纪 90 年代，美国人愿意试验开放边境，但今天的心情已经暗淡了。我们正在关闭国门。特别是在当前美国经济蹒跚之际，我们正在滑向经济民族主义的边缘。

如果你正坐在新增飞的直达广州、孟买或阿布扎比的航班上，在商务舱临过道的座位上看手提电脑上显示你公司新近一次交易的数字，那么你读这些文字时可能会感到不可思议。如果你的工厂来不及满足来自北京的大量柴油发动机订单或者来自巴西的电子零部件需求，你同样会感到不可思议。尽管美国仍然存在巨额的贸易赤字，但去年美国出口增长了 12%，减缓了房屋市场危机带来的痛楚。

然而，几年来普通美国人一直感到自己境况不佳。2006 年平均家庭收入为 48,201 美元，稍稍超过八年前的水平。衰退前景令焦虑的中产阶级感到更加不安。在总统大选季来临之际，暴风雨之前的乌云便成了选战活动中的头号焦点。在美国政治中，恐惧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民主党领导人精明地利用了选民对全球化的不安情绪。《财富》在 1 月 14~16 日对 1,000 名成年美国人所作的一次民意调查显示，选民认定在自由贸易领域有成败之分。有近一半的接受调查者认为国际贸易的增长使消费者受益（尽管几乎同样多的人认为使境况恶化），但 55% 的接受调查者认为美国企业受到了损害，78% 认为使美国工人的境况恶化。候选人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在 12 月份选战活动中的一次讲话，概括了这种感觉：“如果在获得便宜衬衫的同时会失去工作，人们宁愿不要衬衫。”

这些原本可以视为不过是竞选季的亲民把戏而已，但现在却得到了某些经济学家的智力支持，其中最著名的是普林斯顿大学的阿兰•布林德（Alan Blinder）。他原本自称是个自由贸易人士，后来转向了对服务业工作外包感到担心的阵营。他预测，由于现代技术的应用和 10 多亿新的合格劳动者的出现，将有多达 4,000 万个美国工作机会受到威胁。在 11 月份召开的一次在芝加哥举行的联邦储备银行会议上，他宣称：“威胁我们的不是英国人。而是电子，它将会减少我们的工作岗位。”

美国国内情绪的转变很有戏剧性。在 20 世纪 90 年代，美国人充满了毫不动摇的乐观和创业得意感，领导整个世界铺设全球贸易的路线图；比尔•克林顿克服来自工会的抵制，签订了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将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连在一起，形成全球最大的贸易集团。这曾经是克林顿热情参与的一个党内争议，始于 1991 年秋，当时还是总统候选人的克林顿对竞选战略专家就他应该持有何种贸易立场发生的争议作了定论。“最后，克林顿抬起眼睛说：｀我希望你们都能够理解一点：我不会作为一个孤立主义者参加竞选，我也不会作为一个保护主义者参加竞选。＇”现在任职于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的党内竞选战略专家威廉•盖尔斯敦（William Galston）回忆说：“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克林顿总统能够争取到大多数公众支持积极的自由贸易议程。但是今天，根据《财富》的民意调查，近三分之二的美国人甚至愿意支付更高的价格以减少外国竞争。克林顿所在的民主党正在引领美国进入这个新的怀疑时代，其经济顾问深信─现有形式的─全球化令中产阶级受损，而令精英阶层受益。两位领先的民主党参选人都希望对 NAFTA 进行修订，希拉里•克林顿现在宣称该协定存在“严重缺陷”。这位候选人还宣称，她将对美国在世界贸易组织多哈回合谈判中的立场作“认真审查”，并坚称“这样做并不是保护主义”。奥巴马赞扬全球化将数以百万计的工人融入全球经济，但建议制定一部引导公司不向海外转移工作机会的税收法。

一年后，无论哪位候选人或者哪一个党入主白宫，自由贸易均将─用希拉里•克林顿的话说─“暂歇”。这是因为，国会──无论谁会在 11 月份的大选中胜出，国会很可能继续由民主党控制─去年夏天坐视所谓的快速审议决定权到期失效，从而收回了布什总统进行贸易协定谈判的权力。而且，如果不制定新的重要联邦计划（和新的贸易规则）来缓解全球化对美国工人带来的压力，立法者也不会将这一权力授予任何新当选的总统，不管他是民主党人还是共和党人。民主党现在的信条是“公平贸易，而非自由贸易”。

在贸易协定的“暂歇”期内，未来的奥巴马总统或希拉里•克林顿总统将寻求推行（现有协定中已经获得布什总统批准的）国际劳工和环境标准，并强化针对中国和其他贸易伙伴的执行力度。如果共和党候选人当选总统，为了争取贸易议程获得民主党控制的国会的通过，将不得不屈从于大多数的此类要求，该党的至少一位总统候选人─前阿肯色州州长迈克•赫卡比（Mike Huckabee）─基本上与民主党怀有同样的心情，抱怨说“必须改变不平等、不公正的贸易舞台”。

在贸易问题上遭遇强烈反弹的并非只有美国。欧盟贸易专员彼得•曼德尔森（Peter Mandelson）与美国国会山自由贸易怀疑人士之间的会晤令人感到沮丧。之后，他将话题转向欧洲大陆，开始描述日益严重的“经济不稳定性，它将带来灾难，招致民粹主义和保护主义”。前美国贸易代表米奇•康多（Mickey Kantor）对《财富》说，伴随全球贸易一体化程度的加深，“贸易在全球范围内的名声越来越臭─在印度、巴西、法国，莫不如此。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失败者。”

在美国衣阿华州纽顿市，新近拆除的家电巨头美泰克（Maytag）的工厂被用作了经济民族主义政治精神的祭坛。在衣阿华州党团会议召开前的几个月内，民主党候选人─以及共和党的迈克•赫卡比─涌向这里朝觐，并借用它的砖墙形象服务于自己的观点：全球化损害了中产阶级，并使华尔街的少数精英获益。在被外国竞争摧毁之前，美泰克植根于这个城市的历史超过了一个世纪，在大选时期它似乎是展示全球化代价的一个理想道具。但是，美国的贸易政策真是罪魁祸首吗？

“美泰克管理不善。”市长查尔斯•艾伦（Charles Allen）说。在 2006 年惠而普（Whirlpool）吞并它之时，美泰克的市场份额处于历史最低水平，顾客对其洗衣机和干衣机的质量非常不满，一位分析师曾将该公司描述为“处于破产边缘”。美泰克首席执行官拉尔夫•海克（Ralph Hake）因削减成本而受到批评，人们指责他此举阻碍了创新。

在衣阿华州党团会议前夕我访问了纽顿市。当时，我以为会看到一个死气沉沉的城镇。然而，我见到的是一个生机勃勃的由 16,000 多人组成的社区，周围非常安静，而城镇中心热闹繁忙。这家工厂的关闭所带来的损害不可小视─该地区的失业率飙升至 5.6%，远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但是艾伦说，这座城镇一直在为可能失去最大的雇主进行自我调整。已经开设了一条纳斯卡（NASCAR）赛道；一家新建立的生物柴油厂也已经开工；TPI Composites 刚刚同意建设一家能提供 500 个就业岗位的新工厂。TPI Composites 是一家风力涡轮机制造公司，在墨西哥和中国均设有工厂。另外，大约 50 名前美泰克工程师刚刚创建了他们自己的研发业务，称为 Springboard。

旨在重建新的地方经济的所有这一切努力和决心，都被埋没在衣阿华党团会议前的政治喧嚣之中。大多数分析师都同意，公众对全球化深感焦虑的背后原因是摆在面前的工厂关闭事件以及收入的停滞。但是，造成这种下滑的原因却非常复杂。其中之一是技术。“首先和最要的是，这是一个有关技术以及技术驱赶中等收入工作机会─无论是在服务行业还是在制造行业─的故事。”希拉里•克林顿的一名顾问、经济学家劳拉•泰森（Laura D'Andrea Tyson）去年 10 月跟《财富》说。相反，对于教育良好的精英人士，“技术给你提供了赚钱的全球舞台。”麦肯锡全球学会（McKinsey Global Institute）总监戴安娜•法雷尔（Diana Farrell）援引人口统计资料作为“工资增长放缓的非常主要的原因”。换句话说，工资伴随婴儿潮一代不断上涨，因为这一代人大批进入大学，并在随后从事了较高收入的工作。但是，上涨曲线已经达到了顶点，人口已经稳定下来了。

但是，在激烈的选战中，这些并不是能让选民感到满意的答案。（正如泰森指出，“选战中需要的答案是一句话。”）因此，民主党的领袖利用了公众对全球化的糟糕情绪。“公众并不会认真倾听你如何扩大贸易。”现在非正式地为希拉里•克林顿提供咨询的民主党老党员康多说。“公众只想听到你感到多么害怕。必须有人说：｀我理解，我明白。＇”

这又能怎样呢？多数民主党领袖都坚持说他们不希望（也不认为自己能够）阻止全球商业流动。他们希望与选民建立联系的地方是承诺加强安全网。经济学家布林德宣称：“坦白地说，美国在救助失业工人方面所做的工作非常差劲。”美国人响亮地赞同这一说法：在我们的民意调查中，79% 的接受调查者表示，美国政府在帮助因外国竞争失去工作的工人方面所做的努力不够。他们希望有更多的工作培训，更长的失业救济期，以及限制来自使用童工或污染环境的国家的进口。布林德呼吁教育体系应该更加专注于无法转向海外的工作岗位。

还有很多很有价值的点子，但政治处方必须与以下领导艺术相结合：鼓励美国人再次相信他们参与世界竞争的能力。在 2008 年的选举中，美泰克工厂关闭事件为展示全球化的代价提供了一个良好的道具；同样，衣阿华州的纽顿市也可以成为下次选举中展示调整带来的最终好处的一个道具。但是，只有地方领导人坚信一个信念时，这才有可能。这个信念就是：他们希望成为全球经济的一部分，而不是将其拒之门外。

译者：郑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