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几之神
作者:胡泳 孔子在《周易·系辞下》中说过这样一段话:“知几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其知几乎!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 通观孔子这段话,不难看出,其中的关键字是“几”,要弄清这段话的意思,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几”。孔子在文中其实自己有所解释,他说:“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是说:几,就是变动的微小征兆,吉事预先出现的端倪。知几,也就是知晓事物发展变化的苗头,能够这样做的人,也就达到了神妙的境界。 北宋大儒、理学宗师周敦颐《通书·圣第四》有云:“寂然不动者,诚也;感而遂通者,神也;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诚精故明,神应故妙,几微故幽。诚、神、几,曰圣人。”这就把“知几”提升到了很高的高度。 我们经常谈到圣人,但圣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先知先觉吗?是神通广大吗?是能够预知未来吗?这些都是大多数普通人对圣人的理解。而在濂溪先生看来,圣人有三点,即“诚、神、几”。关于寂然不动之诚与感而遂通之神,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讲,这里先讲“几”。 所谓“动而未形,有无之间”,就是说,一件事已出现变化了,但还没有成形;一件事刚刚起头,处于好像有、又好像没有的时分,这就是“几”。濂溪先生的说法非常形象:“动之微”,就是“动还未动的时候”。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发生、发展的过程。“动之微”讲的是发生,是讲一件事情要动但还没有动之际。这个时候,一般人是无法察觉的。 “几”跟周易的占卜有关系。占卜有两种方式:一是龟卜,一是蓍草。《周易》本来就是卜筮之辞,而卜筮最重要的是“几”。牟宗三先生说,占卜就是观“几”,最重要的就是“知几”。卜筮能通神,“几”多少有些神秘色彩,用牟先生的话讲,它不是科学知识的对象,“科学知识不能了解几,它反而把一切都毁掉了”。 这种超科学的观念,中国人历来重视。《系辞上》说:“夫易,圣人所以极深而研几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子曰‘《易》有圣人之道四焉’者,此之谓也。” “研几”,是要让我们把握世界上阴阳变化的道理。不论社会的演变,自然的变化,都是阴阳之变。而“几”,则是事物由阴入阳、由阳转阴的初动之微,它代表变化的可能性、潜在性,虽说还没有成为有形有相的那么一种存在,还不是必然的,但随事物的发展,就有可能成为必然。 每件事情的发端,都是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开始的。战国的宋玉说,风起于青萍之末,这个“青苹之末”的细微处,就是孔子所说的“几”。而《周易》要教给人的,就是怎样去认识这个“几”。 坤卦初六说:“履霜,坚冰至。”踩到初霜的时候,坚冰就在前面了。“几”和“微”虽小,却蕴含事物发展变化的全部信息,见微而知着,就是要在事物发端之初,就预见事物发展的结果和走向。 这种预见能力哪里来?不能仅凭逻辑推理去掌握。《周易》强调人内在的灵悟,即对“几”的敏感度,掌握“几”,靠的是一种直觉的力量。正因此,孔子才会说:“知几其神乎。”“几”最具体,最微妙,因为它微妙,所以能成就天下的事务。除了直觉,孔子还强调行动力的重要性。他说:“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这是说,君子发现变化的苗头就立即行动,决不等到下一天。 《系辞下》:“夫易,彰往而察来,而微显阐幽。”没显示出来的,潜在性的,尚待发育发展的,皆可称之为“幽”,只有别具慧眼的人才能看得到。而《周易》的功用就是彰明过去的事迹而察考未来的变化,显示细微的苗头而阐明隐幽的道理。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知几与见几而作,在用易的时候具备枢机作用。甚至也可以这样说:一部《周易》就是一部“知几之学”。 见微知着是一种极高的本领,也极难。唯其难,孔子才会说,谁能知几谁就神。诸葛亮的隆中对,未出茅庐而见天下三分之势;元末大乱,群雄并起,朱升告诉朱元璋三句话:“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意思是要他第一巩固后方,第二积累实力,第三缩小目标,长远打算,对朱元璋后来事业极有影响,这都是“知几其神乎”的具体例子。在经济活动中,只有能知几,才能善于捕捉商机;在军事行动中,只有能知几,才能捕捉战机,识别杀机;在政治活动中,善于认识人与人之间的人事之机,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三国末期曾有过这样一个故事:魏晋玄学领袖、曹操的女婿何晏在评点当时人物时尝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夏侯玄)是也。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司马师)是也。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见其人”(《三国志·魏志·何晏传》注引)。何晏在这里引用《系辞上》,以比拟夏侯玄、司马师和自己。他认为,司马师仅能洞察隐微以“成天下之务”,不如夏侯玄的“深”,当然更不如自己的“神”, 这显然是对司马师的轻视。可是,历史的结局是,不管你是“唯深”也好,还是“唯神”也好,都被“唯几”者玩弄于鼓掌之上。其后曹魏被司马氏篡权,夏侯玄与何晏均死于非命。 相关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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